第1章

大漠谣 作者:桐华

大汉情缘之大漠谣

 

内容简介

西汉武帝时期,狼女孩玉瑾先后遇到温文尔雅的小九和英姿勃发的霍去病,一场充满纠缠的爱情故事拉开帷幕。难以抉择之下,玉瑾选择了离开…

重返大漠的玉瑾路在何方?一幅更大的画卷即将展开:从大汉到匈奴,从匈奴到西域,战场上的变幻莫测,宫廷内的勾心斗角,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让霍去病、孟九与玉瑾三人又会出现怎样的交集?在经历种种变局之后,玉瑾将面对怎样一个悲喜结局,且看《大漠谣》终结篇,待桐华娓娓道来——继《步步惊心》之后,作家桐华再写古代小说,向读者展示一段旷世奇缘。众所熟知的一个名字——霍去病,在桐华的笔下又是拥有何种风范的勇将志士呢?他可也有满怀的柔情蜜意?他是不是这部小说真正的男主角呢?桐华用其优美细腻的文字一步步揭开故事的结局。

(一)

日子轻快一如沙漠中的夜风,瞬间已是千里,不过是一次受伤后的休息,草原上的草儿已经枯萎了三次,胡杨林的叶子黄了三次。三年多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随着狼群,从漠北流浪到漠南,又从漠南回到漠北。打闹嬉戏中,我似乎从未离开过狼群,与阿爹在一起的六年似乎已湮没在黄沙下,可惜…只是似乎。

沉沉黑夜,万籁俱静,篝火旁,我和狼兄一坐一卧,他已酣睡,我却无半丝睡意。白日我再次看到匈奴军队,三年中的第一次,措手不及间隆隆马蹄声惊醒了尘封多年的过去。

九年前,西域。

一个人躺在沙漠中,我盯着他的眼睛,他也盯着我。有蜥蜴从他脸上爬过,他一动不动,我好奇地用爪子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他依旧没有动,但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好象在笑。

我从太阳正中研究到太阳西落,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躺着不动,他快要渴死了。

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把自己很费力,很费力捉住的小悬羊给了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找了个阿爹?难道只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我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觉?饮过鲜血的他,恢复体力的他,做了据说人常做的事情——恩将仇报。他用绳子套住了我,把我带离了狼群生活的戈壁荒漠,带进了人群居住的帐篷。

他喝了小悬羊的鲜血,可是他却不准我再饮鲜血,吃生肉。他强迫我学他直立行走,强迫我学他说话,还非要我叫他“阿爹”,为此我没有和他少打架,他却一无畏惧,每一次的打架都是我落荒而逃,他又把我捉回去。

折磨苦难煎熬,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他为什么非要我做人?做狼不好吗?他和我说,我本就是人,不是狼,所以只能做人。当我开始学写字时,我想明白了几分自己的身世:我是一个被人抛弃或者遗失的孩子,狼群收养了我,把我变成了小狼,可他又要把我变回人。

“不梳了!”我大叫着扔掉梳子,四处寻东西出气。折腾得我胳膊都酸了,居然还没有编好一条辫子,本来兴冲冲地想在湖边看自己梳好辫子的美丽样子,却不料越梳越乱,现在只有一肚子气。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只有一只半大不小的牛在湖边饮水。我鼓着腮帮子看了会黑牛,偷偷跑到它身后,照它屁股上飞起一脚,想把它赶进湖中。牛“哞”地叫了一声,身子纹丝不动,我不甘心地又跳起给了它一脚,它尾巴一甩,扭身瞪着我。我忽然明白事情有点不妙,找错出气对象了。应该欺软不欺硬,这头牛是块石头,我才是那个蛋。

我决定先发制牛,弓着腰猛然发出了一声狼啸,希望能凭借狼的威势把它吓跑。往常我如此做时,听到的马儿羊儿莫不腿软奔逃,可它居然是“哞”地一声长叫,把角对准了我。在它喷着热气,刨蹄子的刹那,我一个回身,“嗷嗷”惨叫着开始奔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骂固执蠢笨的人时会用“牛脾气”了。

狼和牛究竟谁跑得快?我边“啊啊”叫着,边琢磨着这个问题,等我屁股堪堪从牛角上滑过时,我摸着发疼的屁股,再没有空胡思乱想,专心地为保命而跑。

左面,急转弯,右面,再急转弯,左面…

“牛大哥,我错了,你别追我了,我再不敢踢你,我以后只欺负羊。”我已经累得快要扑倒在地上,这只牛却蹄音不变,得得的想要我的命。

“臭牛,我警告你,别看现在就我一只狼,我可是有很多同伴的,等我找到同伴,我们会吃了你的。”蹄音不变,威胁没有奏效,我只能哭丧着脸继续跑。

我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伤…了我,我…我…我阿爹会把你煮着吃了的,别再追…追…我了。”

话刚说完,似乎真起了作用,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个人,有一个是阿爹。我大叫着奔过去,阿爹大概第一次看我对他如此热情,隔着老远就大张双手扑向他怀中。脑子一热,竟然不辨原因,只赶着走了几步半屈着身子抱我,等他留意到我身后的牛时,急着想闪避却有些迟了。他身旁的男子箭步拦在了阿爹身前,面对牛而站。

我大瞪着双眼,看着牛直直冲向他,眼看着牛角就要触碰到他,电光火石间,他双手同出,握住了牛的两只角,黑牛愤怒地用力向前抵,蹄子踏得地上草碎尘飞,他却纹丝不动。我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唯一冒出的话是:如果他是狼,肯定是我们的狼王。

阿爹抱着我避开几步,笑赞道:“常闻人赞王爷是匈奴中的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那个少年侧头笑道:“一点蛮力而已,所能降服的不过是一头小蛮牛,哪里能和先生的学识比?”

阿爹看我挣扎着要下地,放了我下去,“我所懂的不过是书上的死道理,王爷早已经从世事中领会。”

我走到少年身旁,照着牛腿就是一脚,“让你追我!还追不追?追不追?踢你两脚,竟然敢追得我差点跑死。”

本来已经被少年驯服了几分的牛忽然蛮劲又起,摇头摆尾地挣扎着。阿爹一把拽回我,对男子抱歉地说:“这是小女,性格有些刁蛮,给王爷添麻烦了,快些给王爷行礼问安。”

我立着未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彼时的我还不懂如何去欣赏人的美丑,可那样的英俊却是一眼就可以体会到的,痴看了他半晌,叫道:“你长得真好看,你是匈奴人中最好看的男人吗?不过於单也很好看,不知道等他长得和你一样高时,有没有你好看。”

他轻咳两声,欲笑未笑地看了阿爹一眼,扭转头专心驯服小牛。阿爹面色尴尬地捂住我嘴巴:“王爷见谅,都是臣管教不当。”

黑牛戾气渐消,他谨慎地松开手,放黑牛离去。转身看见阿爹一手捂着我嘴,一手反扭着我的两只胳膊,而我正对阿爹又踢又踹。

他颇为同情地看着阿爹道:“这可比驯服一条蛮牛要费心血。”

把我和蛮牛比?我百忙之中还是抽空瞪了他一眼,他微怔一下,摇头笑起来,对阿爹道:“太傅既然有事缠身,本王就先行一步。”

他一走,阿爹把我夹在胳膊下,强行带回帐篷中。我看到过草原上的牧民用鞭子抽打不听话的儿女,阿爹是否也会如此?正准备着和阿爹大打一架时,阿爹却只是拿了梳子出来,命我坐好。

“披头散发!左谷蠡王爷不一定是匈奴中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但你一定是草原上最丑的女人。”

我立即安静下来,一把拽过铜镜,仔细打量着自己,“比前一日我们看到的那个牙齿全掉光的老婆婆还丑吗?”

“嗯。”

“比那个胖得路也快走不动的大妈还丑吗?”

“嗯。”

我噘嘴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蓬蓬,间中几根青草,鼻尖和脸颊上还染着几点黑泥,说多狼狈有多狼狈,唯独一双眼睛,仿若秋水寒星,光华闪动。

阿爹替我把脸擦干净,细心地把草拣去,用梳子一点点把乱发理顺。“我们编两根辫子,我先编一根,你自己学着编另一根,等编好了辫子,你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阿爹一面替我编辫子,一面笑说。

篝火中的枯枝爆开,飞起几点火星,惊醒了我的回忆,身旁的狼兄慵懒地撑了一个懒腰后又趴回地上。我拍拍狼兄的背,思绪又滑回过去。

那年我七岁或者八岁,刚到阿爹身边一年。那日我第一次自己编好辫子,也第一次见到伊稚斜:阿爹的好友,太子於单的小王叔,军臣单于的幼弟,匈奴的左谷蠡王。因为他经常来找阿爹,我们熟稔起来,他只要出去打猎都会带上我。

“玉谨,如果还不能背出《国策》,头发即使全揪光,今晚也不许你参加晚宴。”讨厌的阿爹低着头写字,头未抬地说。

我想起伊稚斜曾说过我的头发象刚剪过羊毛的羊,恹恹地放弃了揪头发,盯着面前的竹简,开始啃手指,“为什么你不教於单呢?於单才是你的学生,或者你可以让伊稚斜去背,他肯定乐意,他最喜欢读汉人的书,我只喜欢随伊稚斜去打猎。”话刚说完就看见阿爹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不服气地说:“於单没有让我叫他太子,伊稚斜也说我可以不用叫他王爷。他们既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为什么不可以?”

阿爹似乎轻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蹲下道:“因为这是人世间的规矩,他们可以直接叫你,但是你必须对他们用敬称。在狼群中,没有经验的小狼是否也会对成年狼尊敬?不说身份,就是只提年龄,估计於单太子比你大四五岁,左谷蠡王爷比你大了七八岁,你应该尊敬他们。”

我想了会,觉得阿爹说得有些许道理,点点头,“那好吧!下次我会叫於单太子,也会叫伊稚斜左谷蠡王爷,不过今天晚上我要吃烤羊肉,要参加晚宴,我不要背《国策》,於单才是你的学生,你让他去背。”

阿爹把我的手从嘴里拽出来,拿了帕子替我擦手,“都是快十岁的人,怎么还长不大?左谷蠡王爷在你这个年龄都上过战场了。”

我昂着头,得意地哼了一声:“我们追兔子时,他可比不过我。”忽地省起我和伊稚斜的约定,忙后悔地掩住嘴,闷着声音说:“我答应过王爷不告诉别人,否则他以后就不带我出去玩了,你千万别让他知道。”

阿爹含笑问:“《国策》?”

我懊恼地大力擂打着桌子,瞪着阿爹道:“小人,你就是书中的小人,我现在就背。”

单于派人来叫阿爹,虽然他临出门前一再叮嘱我好好背书,可是我知道,他更知道,他所说的话注定全是耳旁刮过的风,阿爹无奈地看了我一会,摇头离去。他刚一出门,我立即快乐地跳出屋子,找乐子去!

僻静的山坡上,伊稚斜静静躺在草丛中,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刚欲吓他一跳,没想到他猛然起身捉住了我,反倒吓我一跳。我哈哈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伊…王爷,你怎么在这里?我听说你要娶王妃了,今儿晚上的晚宴就是特意为你举行的。”

伊稚斜搂着我坐到他腿上,“又被你阿爹训话了?和他说了几百遍我们匈奴人不在乎这些,他却总是谨慎多礼。是要娶王妃了。”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你不开心吗?王妃不好看吗?听於单说是大将军的独女,好多人都想娶她呢!如果不是於单年龄小,单于肯定想让她嫁给於单。”

他笑道:“傻丫头,好看不是一切。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也没什么值得特别开心。”

我笑说:“阿爹说夫和妻是要相对一辈子的人,相对一辈子就是天天要看,那怎么能不好看呢?等我找夫君时,我要找一个最好看的人。嗯…”我打量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犹豫着说,“至少不能比你差。”

伊稚斜大笑着刮了我的脸两下,“你多大?这么急着想扔掉你阿爹?”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闷闷地问:“是不是你和於单都知道自己多大?”他轻点下头,我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不知道呢!阿爹也不知道我究竟多大,只说我现在大概九岁或者十岁,以后别人问我多大时,我都回答不上。”

他笑握住我的手,“这是天下最好的事情,你居然会不高兴?你想想,别人问我们年龄时我们都只能老老实实说,我们都只有一个选择,可你却可以自己选,难道不好吗?”

我眼睛亮起来,兴奋地说:“是呀!是呀!我可以自己决定几岁呢!那我应该是九岁还是十岁呢?我要十岁,可以让目达朵叫我姐姐。”

他笑着拍了我脑袋一下,看向远方,我拽了拽他的胳膊,“我们去捉兔子吧!”他却没有如往日一般爽快地答应我,眺望着东方,默默出神。我伸着脖子使劲地也看向远处,只有牛羊,还有偶尔滑过天际的鹰,没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你在看什么?”

伊稚斜不答反问:“往东南走有什么?”

我皱着眉头想了会,“会遇到牛羊,然后有山,有草原,还有沙漠戈壁,再继续走就能回到汉朝,阿爹的故乡,听说那里非常美。”

伊稚斜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是你阿爹给你讲的吗?”

我点点头,他嘴角微翘,笑意有些冷,“我们的草原湖泊山川也很美。”我赞同地点头,大声道:“我们的鄢支山最美,我们的祁连山最富饶。”

伊稚斜笑道:“说得好。一直往东南方走就是汉朝,汉朝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汉朝的皇帝很是不一般。”

“他比你长得好看?”我好奇地看向东方。

“可恨生晚了许多年,竟只能看着他向西一点点逼近,汉朝的疆域逐渐扩大。一个卫青已经让我们很头疼,如果将来再出几个大将,以现在汉朝皇帝的脾性和胃口,我们只怕迟早要为我们的鄢支山和祁连山而战,到时我们就不能坐在这里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了。可恨部族中人被汉朝的繁华富足和汉朝皇帝的厚待吸引,亡族之祸就在眼前,却还一心都是亲汉。”他双眼盯着前方,似淡漠似痛心地缓缓而说。

我看看东面,再看看他,下意识地又把手伸到了嘴里,一面啃手指,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轻轻摸过我的眼睛,手指在我唇上印了一下,摇头笑起来,“希望再过几年,你能听懂我的话,也仍旧愿意坐在我身旁听我说话。”

他拽出我的手,用自己的袖子把我的手擦干净,拖我站起,“我要回去了,今日的晚宴是为我举行,总要打扮一下,虽是做样子,可是这个样子不做,不高兴的人却会不少。你呢?”

我环顾了四周一圈,有些无聊地说:“我去找於单,下午有骑射比赛,我去看热闹,只是希望别撞上阿爹。”

气氛轻松愉悦的晚宴却因为我陷入死寂,我双手捧着装着羊头的托盘,跪在伊稚斜面前,困惑地看看强笑着的单于,看看脸带无奈的阿爹,再看看气鼓鼓地於单,最后望向了伊稚斜,他眉头微锁了一瞬,慢慢展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似乎带着暖意,让我在众人各色眼光下发颤的手慢慢平复下来。

伊稚斜起身向军臣单于行礼,“我们的王,玉谨没有看过单于雄鹰般的身姿,竟然见了大雁当苍鹰,臣弟想今日所有在场人心中的英雄肯定是於单太子,太子下午百射百中,马上功夫更是不一般,日后定是草原上的又一只头狼。”他俯身从我手中取过托盘时,竟然快速地朝我笑眨了下眼睛,转身走到於单桌前,屈了一条腿跪在於单面前,低下头,将羊头双手奉上。

众人轰然笑着鼓掌欢呼,纷纷夸赞於单大有单于年轻时的风范,各自上前给於单敬酒。於单站在跪在地上的伊稚斜面前,取过奴役奉上的银刀,在托盘中割下羊头顶上的一块肉,丢进了嘴中,从头至尾,伊稚斜一直身姿谦卑、纹丝不动地跪着。

单于嘴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一丝笑,举着酒杯上前扶伊稚斜起身,伊稚斜笑着与单于共饮了一杯酒。

我大概是场中唯一没有笑的人,难受地靠在阿爹身旁看着眼前我似懂非懂的一幕,如果不是我的鲁莽冲动,伊稚斜不用在这么多人面前弯下他的膝盖,低下他的头,跪年龄比他小,辈份比他低,个子没他高的於单。

阿爹笑拍了拍我的脸颊,小声道:“乖丫头,别哭丧着脸,笑一笑。有懊恼的功夫,不如审视一下所犯的错误,杜绝以后再犯。用心琢磨一下你做错了什么,再琢磨一下王爷为何要这么做,背着《国策》的权谋术,却还做出这样的举动,看来我真是教女失败,我也要审视一下自己了。”

我不会骑马,不能去远处玩,能不理会阿爹的约束愿意带我出去玩的两个人,一个因为自己闯了祸,不敢去见他,一个却生了我的气,不来见我。

看到於单在湖边饮马,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到湖另一边玩水。於单瞪了我半晌,我只装作没看见,“你不会游水,别离湖那么近,小心掉进去。”

我往前又走了两三步,小心地试探着水可深,能不能继续走,於单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拽离了湖边,我怒道:“你自己不会游水,胆子小,我可不怕。”

於单气笑道:“明明该我生气,你倒是脾气大得不得了。”想起当日的事情,我心里也确有几分不好意思。於单选我去敬献羊头,我没有奉给单于,却奉给伊稚斜。结果即开罪了单于,又给自己心中的英雄惹了麻烦。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於单笑拉起我的手道:“如果不生气了,我们找个地方玩去。”

我抿着唇笑点点头,两人手拉着手飞跑起来。

我十岁时因为伊稚斜第一次认真思索阿爹每日叫我背诵的文章,也第一次审视单于、伊稚斜和於单,开始约略明白他们虽然是最亲的亲人,可是他们也很有可能成为汉人书中描写的骨肉相残的敌人。

伊稚斜的王妃梳好头后,侧头笑问伊稚斜:“王爷,这个发髻是跟阏氏新学,我梳得可好?”

正在看书的伊稚斜抬头没有表情地看着王妃的发髻,王妃脸上的笑容渐褪,正忐忑不安间,伊稚斜随手折了一朵摆在案头的花,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把花簪在她的发侧,手搭在王妃肩头,含笑道:“如此才不辜负你的娇颜。”王妃脸颊晕红,抬头笑瞅了伊稚斜一眼,身子软软地靠在了伊稚斜身上。

我皱着眉头吁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娇斥声:“谁在外面偷看?” 伊稚斜扬声道:“玉谨,进来。”

我在帐篷外站了一会,扯扯自己的脸颊,逼自己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后才走进帐篷,向王妃行礼问安。伊稚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随即只是浅笑着看我和王妃一问一答。

王妃笑问:“王爷怎么知道是玉谨在外面呢?”

“就她在各个帐篷间自出自入惯了,士兵见了她也不多管,除了她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在外偷看?” 伊稚斜走到案前坐下,又拿起了竹册。

王妃站起道:“玉谨,陪我去见阏氏吧!她会很多汉朝玩艺,我们学着玩去,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

我笑摇摇头,“那些发髻要手很巧、心很聪明的人才能学会,我太笨了,学不会,我只喜欢追兔子。”

王妃笑起来,弯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好一张乖嘴,怎么先前听人都说你脾气刁蛮呢?我却是越看越喜。你既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不过王爷今日恐怕也没时间陪你骑马打猎呢!”

王妃向伊稚斜微欠了下身子,掀帘而去。我这才举起衣袖用力擦王妃刚才亲过的地方,伊稚斜看着我,用手遥遥地点点我,摇头而笑。我轻叹口气,转身要走,伊稚斜起身道:“等等我。”我扭头看向他,他快走了几步,牵起我的手,“出去走走的时间还有。”

他拖着我沿着山坡,直向高处行去,“好长段日子没见你,去见你阿爹时也不见你踪影,你和於单和好了?”我刚点了下头,又立即摇摇头。

“你们又吵架了?你要肯把刚才那假模假式地功夫花上一点对於单,肯定能把於单哄得开开心心。” 伊稚斜打趣地说。

自从大婚后,你对王妃的宠爱整个草原都知道,我因为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刻意讨好王妃,可你又是为何?难道真如於单所说,你对王妃百般疼爱只因为王妃的阿爹重兵在握?或因为你只想让她高兴,所以是否是你喜欢的发髻根本不重要?我郁郁地看着前方,没什么精神地说:“你也假模假式,明明不喜欢王妃梳汉人发髻,却说喜欢。”

伊稚斜一掀袍子坐在了地上,拖我坐在他身边。他瞅了我一会,轻叹口气,“玉谨,你开始长大了。”

我抱着膝盖,也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你心里难受吗?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听阿爹的话仔细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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