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刘询提笔,将应承的事情,都在白帛上一一记下,署名、盖好印鉴后,又印了个手印上去。

刘询将书写好的东西拿给刘弗陵看,刘弗陵点了点头。

刘询将白帛卷好,放在了案上,迟疑了一下问:“云歌呢?”

刘弗陵一直的平静淡然终于被打破,眼中转过了不舍,“她只是个山野女子,以后和你们都不会再有关系。”刘询默默点了点头,“臣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求教皇爷爷。”

“你问吧!”

“孟珏此人,究竟可用,不可用?”

刘弗陵不答,反问:“放眼天下,你能找到更好的人去治衡霍光吗?”

刘询摇头,“没有。”

“朕一直未真正用他,就是想把他留给你。你将来只是一人,臣子却有成百上千,如何让臣子彼此牵制,是一门极深的学问,你慢慢学吧!霍光在一日,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用他,霍光若不在了…”刘弗陵淡淡说:“你比朕更知道该如何办。”刘询点头,“皇上还有什么要叮嘱臣的吗?”

刘弗陵想了一瞬后说:“据于安事后给朕讲,在和羌族勇士的打斗中,你表现得毫无弱点,直到比试结束,众人依旧看不透你武功高低。孟珏的功夫却是有弱点可寻的,所以当克尔嗒嗒以为可以斩杀孟珏时,却不料孟珏的‘弱点’根本不是他的‘弱点’。”刘询以为他当日已经做到最好,不料听到刘弗陵这样的评语,思索了一下,好似有所悟,心里却很不服气,想着结果可是他赢、孟珏输。他向刘弗陵磕头,恭敬地说:“臣懂了。”刘弗陵道:“你比朕更适合做皇帝,朕已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回去吧!”

刘询磕头,连着磕了三个,却仍然未起来,僵跪了一会,又“咚咚”地连磕了九个头,一个比一个重,到最后好似要磕出血来。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刘弗陵却丝毫未阻止,只微笑着说:“把你的这份心留给天下百姓,你将这江山治理好,把朕未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了,就可以了。”说着,人歪靠在了榻上,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让他走。刘询站起,走了几步,忽有些迟疑,犹豫了一瞬,终是不甘心,一咬牙,反身回去又跪下。

“皇上,臣斗胆了,但这次不问,臣怕…臣心中已经困惑了很久,皇上第一次召见臣时,问臣‘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臣斗胆想知道皇上的答案。”刘弗陵没有立即回答,闭着眼睛,似在思索。

刘询心中稍慰,刘弗陵和他当年一样,这个问题也无法给出答案。

可慢慢地,刘弗陵的眉宇间溢出了笑意。

“快乐的事情太多,一时想不出来哪件最快乐。”

刘询心中巨震,说不清楚是惊讶羡慕还是嫉妒。

一瞬后,刘弗陵笑着说:“最快乐的事情是娶了个好妻子。”

刘询屏息等着刘弗陵的下一个答案。

刘弗陵眉宇间的笑意淡去,一直未说话,刘询静静站了会儿,看刘弗陵倦意深重,似已睡着,他轻轻起身,正想退下,忽听到刘弗陵轻声说:“最想做的事情是能陪着她一日日变老。”刘询心惊肉跳,不敢直视刘弗陵。

刘弗陵挥了挥手,刘询立即转身,脚步匆匆,近乎逃地跨出了屋子。

云歌在屋子外面堆雪做雪人。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两只山猴,毫不畏生地跟在她身后,一时帮她堆一把雪,一时拽着云歌的斗篷,好似怕云歌冷,掸着上面的雪,一时也会帮倒忙,把云歌扫好的雪推散。云歌不见急恼,笑眯眯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由着猴子在她身边闹腾。

在外面的时间久了,虽戴着雪帽,披着斗篷,可她的发梢、鬓角仍凝了不少雪花。

屋檐下立了好几个宦官,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帮忙,都只是静看着。

看到刘询出来,她抬头一笑,扔了扫帚,跑到屋檐下,一边跺脚,一边把斗篷、雪帽都摘下来,急匆匆地进了屋子。两只猴子“吱吱”乱叫,似乎十分开心,也跑到屋檐下,学着云歌的样子,跺脚跳腾,把身上的雪都跳落,“滋溜”一下就钻进了屋子。屋外立着的宦官见惯不怪,任由两只猴子蹿进了大殿。

七喜拿了刘询的斗篷和雪帽过来,服侍刘询穿上,看刘询一直在看云歌,笑道:“那两只猴子是姑娘去年捡回来的,养了一个冬天后,放回了山中。自皇上和姑娘来温泉宫,两只猴子不知道如何得知了消息,时不时来看皇上和姑娘,还常常带礼,上次它们送来的大桃子,比宫里的贡桃都好吃。够精怪的,两只山猴还懂得念旧情。”七喜打着伞,一直把刘询送到宫门口,赔笑说:“只能送侯爷到此了,奴才另命人送侯爷下山,看这天色,得多打几个灯笼。”刘询道:“不必了,我常走夜路,不怕黑。自我第一次进宫,大人就对我多有照拂,刘询铭记在心。”

七喜眼角余光扫了眼四周,笑道:“都是奴才的本份,侯爷若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尽管吩咐。”

刘询颔了下首,转身离去,七喜要给他伞,他轻摆了下手,没有要。

簌簌雪片,飘落不绝。

因天色已晚,天空积的云层都带着铅灰色,累累叠叠,坠得天像是要掉下来,层林越显萧瑟。孤寂的山道曲折而下,好似没有尽头。

刘询缓步穿行在雪花中,如闲庭信步,他本就身形高健,此时看去,低垂的天,昏茫的山,天地间似只剩他一人,衬得他更是雄姿伟岸。七喜打着伞,站在宫门前,一直目送刘询消失在雪中,轻轻点了点头。

天快亮,刘询才回到长安,顾不上休息,就命何小七去请张贺,约好在一个屠户家相见。

他换了套便袍,刚要出门,黑子匆匆跑来,“大哥,有人…”一拍额头,恭敬地说:“侯爷,有人求见。”刘询笑骂:“别那么多虚礼,本就是兄弟,叫的哪门子‘爷’?”

黑子心中热腾腾地,咧着嘴直笑,“俺也这么觉得,‘大哥、大哥’多亲近,都是小七那个操蛋,非要俺叫‘侯爷’。大哥,有个书生要见你。”刘询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

黑子将手中打着的灯笼,高高举起来,给刘询看。

“俺也这么回复的,可这人嘴特能扯,扯得都是俺们听不懂的话,俺们几个全给他扯晕了,他说和大哥是什么故交,让俺把这个灯笼交给大哥,还说他是来雪…雪什么炭火的。”黑子嘿嘿一笑,实在想不起来书生的原话。刘询细看了眼灯笼,立即认出是去年上元节时,云歌想要的那盏。他将灯笼接过,递给一旁的侍从,“拿下去,好生收着。”又笑对黑子说:“命这个‘雪中送炭’的书生来见我,若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则罢,若说不出…”黑子握了握拳头,接嘴道:“俺们几个就好好替他松松骨头。”

书生见到刘询,见礼问好,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并无一般小民初见皇族贵胄的拘谨。

刘询笑道:“上次竟然看走了眼。”

书生笑说:“不是侯爷看走眼,而是侯爷心中有更多计较,顾不上仔细看在下。”

刘询请他坐,“深夜求见,敢问何事?”

书生道:“在下姓李名远,来自漠北,长安城是家父的故乡,自小常听父亲提及天朝繁华,所以特来看看天朝的风土人情。”刘询心中微动,“令尊高姓大名?”

李远十分干脆地回道:“李陵。”

刘询呆了一瞬,方笑道:“原来是匈奴王子远道驾临,本侯失礼了。”

Chapter 2悲莫悲兮,永别离

自刘弗陵移居温泉宫,上官小妹一直没再见过他。

突然接到宦官通传,皇上要见她。她没有喜悦,反倒觉得心慌意乱,甚至不想去拜见,似乎不面对,有些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小妹走进殿内时,正写字的刘弗陵闻声抬头,看见她,淡淡一笑,让她过去。

小妹眼前有些迷蒙,恍恍惚惚地想起,刚进宫时,有一次她偷偷去神明台,皇上突然上来,吓得她立即躲了起来。于安发现了她,十分生气,问她想偷听什么,她很害怕,哭着不回答。皇上听到动静,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有人欺负你了吗?”

她看着变得和她一般高的皇帝,害怕突然少了,呜咽着说她想家,听说神明台是长安城的最高处,可以看到整个长安,她觉得也许站在神明台上,就能看到爹娘,可是栏杆好高,无论她再怎么垫着脚尖跳,也看不到外面。皇上凝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后,很温柔地替她把眼泪擦去,将她抱起,走到栏杆旁,指着北面说,“你爹爹和娘亲的府邸就在那边。”她只看到连绵不绝的屋宇,根本分辨不出哪座是她的家,更没有看到爹娘。可是,即使没有看到爹娘,她仍呆呆地望着北面出神。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觉得她离他们近了一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一直呆呆地看着北边,而皇上就一直抱着她,不催促,不询问,只是在沉默中,给了她支撑的力量。

“皇上…大哥哥,你为什么来神明台?你想看什么?”她轻声问。

他目光投向了西边,没有回答。

他放下了她,命于安送她回椒房殿,又对于安吩咐,以后她想在任何地方玩,都不要限制。

其实她很想问,我可不可以来找你玩。可是她不敢,因为他虽站在她身边,眼睛却一直望着西边,显得他好似很近,实际很遥远。后来,她渐渐发现,她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因为不管她去到哪里,都会有阴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她开始明白,虽然父母一再告诉她,这里是她的新家,可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天地只有椒房殿那么大小。…

小妹坐到刘弗陵下方。

刘弗陵将圣旨交给她,她刚看了一眼,猛然抬头,“皇上…”

刘弗陵淡笑着说:“别惊慌,不是真赐你陪葬,只是一道给你自由的障眼法,替你卸下皇后这个沉重的枷锁。”小妹心里有淡淡的失望,竟好像有些盼着这个圣旨是他真实的意思。

“小妹,前段日子的事情,朕要多谢你。”

小妹摇了摇头,他能常常来椒房殿,即使只是陪着她说话,她也是开心的。

“朕耽误了你不少年华,幸亏你还小,今年才十五岁,日后…”

小妹打断了刘弗陵的话,“臣妾不想出宫。”

刘弗陵沉默了会儿说:“这道圣旨你先收着,也许将来你会改变主意,有这道旨意在,刘询就不敢不帮你。”小妹听到“刘询”,并未显惊讶,而是很平静地说:“刘询想继承大统,就必须要改换宗室,那他以后就是皇上的孙子,臣妾是太皇太后。”刘弗陵颔首,“他会很孝顺你,朕会命六顺到长乐宫服侍你,你可以信任他。”

刘弗陵将几个印玺交给小妹,小妹看清楚后,面色顿变,“皇上,这,这是调动关中驻军的兵符。这个,这个是国玺,这是西北驻军的兵符…”刘弗陵叮嘱道:“这些东西,你小心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等刘询控制了长安城后,你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你和霍光毕竟有血缘上的联系,刘询又生性多疑,他感念你的恩德,日后就不会怀疑你帮霍光,也就不会只因朕的命令,而仅是面子上善待你。”小妹拿着关中驻军的兵符,只觉烫手,“关中驻军的将军是霍光的人,必要时,霍光肯定有办法不用兵符就调动军队。”“霍光能擅自调动军队,可粮草呢?十万大军一日间的粮草消耗是多少?他若不能喂饱士兵的肚子,谁会愿意跟着他胡闹?这个兵符实际上是控制粮草的,必要时,你交给刘询,他自会明白该如何做。”小妹的手轻颤,“皇上,你信我?”你可知道,我若把这些东西交给霍光的后果?

刘弗陵凝视着小妹,微微而笑,“朕信你。”

小妹眼中有雾气,紧紧地握着国玺,用性命许出诺言,“臣妾一定会把它交给刘询。”

刘弗陵微笑着摇了摇头,“变数太多,霍光、藩王、还有个一直隐忍未发的孟珏,刘询不见得能胜利,朕的目的是一定要避免兵祸。当此乱局,作为皇帝的人选,刘贺的确不如刘询,但同扰乱天下的兵祸相比,那点差距也就不算那么重要了。小妹,以一个月为限,如果一个月后,霍光掌控了长安,刘贺可以顺利登基,就把国玺交给刘贺,以皇太后的名义颁布懿旨让他登基,但是…”刘弗陵笑意淡去,神情凝重,“一旦刘贺登基,一定要他立即下旨杀了刘询。”“啊?”上官小妹惊愕。

“刘询登基,刘贺惹不出大乱子,但如果刘贺登基,刘询不死,汉室江山将来必乱,苦的是天下万民,所以一定要刘贺一登基,立即下旨赐死刘询。”上官小妹凝视着手中的国玺、兵符,只觉肩上沉甸甸地重。她以为她的一生就是一颗棋子,没有料到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竟然有一天会都压在了她的肩头。刘弗陵长叹了口气,眼中有歉疚,“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承担,可除了你,朕实在找不到人…”

小妹嫣然而笑,“皇上,臣妾很开心,臣妾是你的皇后,享受万民的叩拜,让社稷安稳,黎民免受兵戈,都是臣妾该做的事情,臣妾定当尽全力把国玺、兵符安稳地交给新帝。”“朕给刘询安排了几个人,其他人倒罢了,赵将军却是个死心眼,所以朕还会特意留一道圣旨给他,若是刘贺登基,那道圣旨自会传到他手中,若刘询登基,这些事情,你就从来没听过。”小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忽又想起一事,“刘贺登基,容得下刘询,刘询登基,却只怕容不下刘贺,皇上可有什么安排?臣妾心中有数,也好便宜行事。”刘弗陵微微笑了笑,眼中却是怜惜,“小妹,不要辜负了老天给你的聪慧,应该用聪慧让自己幸福。”

小妹低着头不说话。

“朕已经命刘询写了一道旨意,承诺不伤刘贺和于安性命。”

小妹嘴角微翘,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他现在为了得到皇位,自然什么都肯答应。”

刘弗陵微笑着没有说话,凝视了会儿小妹,说:“朕派人送你回长安,你…你以后一切小心。”

小妹未动,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刘弗陵。眼中所有的感情,第一次未经任何掩饰地流露出来,刘弗陵只淡淡笑着,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未懂。小妹轻声请求:“皇帝大哥,臣妾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

刘弗陵将国玺、兵符包好,放到小妹怀里,温和却坚决地说:“小妹,以后照顾好自己,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外面的天地也很广阔,不妨把十五岁前的日子当作一场梦,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场虚华,梦醒时,一切都可以忘记。”刘弗陵缩手时,小妹突地拽住了他,刘弗陵呆了一下,未再抽手,只淡淡地看着她,淡然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悲悯,还有歉意。他的手指冰凉,小妹多想能用自己的掌心温暖他,“大哥…”小妹眼中泪意滚滚,“我…我…”

刘弗陵点了点头,“我都明白。”

小妹虽心如刀割、万般贪恋,可还是一点一点地放开了他的手,笑着抹去了眼泪。这一场心事终究再不是她一个人的春花秋月,即使最终是镜花水月,毕竟他曾留意到,他懂得。她向刘弗陵行礼告退,却不顾君臣礼仪,一直凝目注视着他,似想把他的一切都铭刻到心中。

她微笑着退出大殿,微笑着坐上软轿,微笑着吩咐宦官起轿,可当轿子抬起的刹那,她却泪如雨下。

虽然下着大雪,但抬轿宦官的步履丝毫未受影响,不大会儿工夫,温泉宫已经要淡出视线。

“停!”小妹突地喝叫。

宦官立即停步,轿子还未停稳,上官小妹就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轿子。

六顺本以为皇后突然想起什么未办的事情,却不料她只是站在轿边发呆,仰头痴看着山顶,不言不动。

雪落得十分急,一会的工夫,小妹头上、身上就已经全是雪。

六顺怕皇后冻着,弯着身子走到皇后身侧,低声说:“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该起程回宫了。”一抬眼,却看见皇后满面是泪,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黯然,静静地退了回去。小妹呆呆地站了许久,慢慢转身,缓缓向山下行去。至少,现在,我们仍在同一山中。

六顺请她上轿,她好似未听见,只一步步自己走着。

白茫茫的天地间。

一个娇小的身影迎着风雪,艰难地跋涉。

蜿蜒的山道上,一个个浅淡的脚印印在雪地上。

北风吹动,雪花飞舞。

不一会,山道上的足印就消失了。

只一条空荡荡的山道,曲折蜿蜒在苍凉的山间。

今年的雪甚是奇怪,停一停,下一下,一连飘了十几日,天都不见转晴,山道被封,很难再通行。

温泉宫好似成了红尘之外的世界,刘弗陵完全不再理会外面的事情,和云歌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他心痛的次数没有以前频繁,可精神越来越不济,一旦发病,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夜里,云歌常常睡着睡着,一个骨碌坐起来,贴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确认听到了心跳声,傻傻地一笑,才又能安心睡去。有时候,刘弗陵毫无所觉;有时候,他知道云歌的起身,云歌的倾听,当云歌轻轻抱着他,再次睡去时,他却会睁开眼睛,一边凝视着她疲惫的睡颜,一边希望自己不要突然发病,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睡。原来,当苍天残忍时,连静静看一个人的睡颜,都会是一种奢侈的祈求。

情太长、太长,可时光却太短、太短。

也许两人都明白,所能相守的时间转瞬就要逝去,所以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

白天,她在他的身畔,是他的手,他的眼睛,她做着他已经做不动的事情,将屋子外的世界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他虽然只能守着屋子,可天地全从她的眼睛,她的娇声脆语,进入了他的心。方寸之间,天地却很广阔,两人常常笑声不断。晚上,她蜷在他的怀中,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也会拿起箫,吹一段曲子。他已经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可她的箫技进步神速,她吹着他惯吹的曲子,婉转曲调中,他眼中有眷恋,她眼中有珠光,却在他歉疚地伸手欲拭时,幻作了山花盛绽的笑。他在她笑颜中,明白了自己的歉疚都是多余。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如往常一般,云歌给刘弗陵读南疆地志听,在先人的笔墨间,两人同游山水,共赏奇景,读了很久,却听不到刘弗陵一声回应。云歌害怕,“陵哥哥。”

脸贴到他的心口,听到心跳声,她才放心。

把书卷放到一旁,替他整了整枕头和垫子,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吹熄了灯,她躺在他身侧,头贴着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才能心安的睡觉。

他的心跳声是她现世的安稳。

半夜时,刘弗陵突然惊醒,“云歌。”

云歌忙应道:“怎么了?”

刘弗陵笑问:“你读到哪里了?我好像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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