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孩子却在愤怒地把他向外推:“你出去,你出去!娘是被你气死的!是被你气死的!你去昭阳殿,昭阳殿的霍婕好比娘出身高贵,长得好看,你去找她…”

何小七冲出来,将刘奭抱开:“太子殿下不要不敬!”又忙向刘询请罪,“皇上,太子是悲伤过度,神志不清…”刘奭连打带踢地想挣脱,可他哪里挣得开何小七,最后反抱住何小七的脖子大哭起来:“小七叔叔,娘…娘…”小七也是泪流不止,担心刘爽悲伤下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强抱着刘奭退到了殿外。

刘询慢慢地走到了榻前,跪下,挽起了她的手,可她的手冰冷,不可能再来温暖他,也再不会来握他。他将她的手贴在脸上,透心的冰凉,他扭头看向云歌:“你们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肯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为什么?”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有汹涌的暴风雨。

云歌盯着他,没说话,身子却在轻颤,若一触即发的箭。她轻声说:“许姐姐有几句话要我转告皇上。”

孟珏想拽住云歌,却已经晚了。

云歌身法轻盈,像一朵绿云般飘向刘询,而刘询急于听到许平君的遗言,也飞快地向云歌纵去。他看云歌嘴唇翕动,却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下意识地就俯下身子去听,云歌袖中突然弹出森寒的剑锋,直刺刘询心脏,幸亏刘询武功高强,身体的本能反应迅疾,硬生生地运力向后退去,堪堪避过了云歌必杀的一招。可云歌的招式难以想象的精妙,携着必杀的决心,雷霆般一波又一波攻向刘询。刘询失了先机,处于守势,几次想逃开剑网,都被云歌逼了回去,始终避不开云歌的剑锋。

已经退到墙壁,刘询只能向侧面避让,却忘了身侧就是许平君睡的榻,脚下一步踏错,身子失衡,云歌立即逮住机会,剑锋突然爆开千万朵剑花,每一朵花都在快速飞向刘询咽喉。刘询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旋转着的冷冽花朵中,眼前好似闪电般闪过和云歌相识的一幕幕,怎么都不能相信他竟会死在她手上。

突然,一只手横空而出,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剑刃,所有光芒刺眼的花朵一刹那消失。剑锋紧贴着刘询的脖子被停住,刘询没受伤,那只手却被剑刃刺伤,鲜血落在了刘询雪白的单衣上。

屋外的宦官听到动静,试探着叫了几声“皇上”,刘询都没答应。他们冲了进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一幕,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珏手握着剑刃,对刘询平静地说:“皇上还是先让他们退下,有些话,皇上绝不想让任何人听到。”

刘询因为被剑锋抵着脖子上的动脉,不敢低头,只能昂着头下令:“你们都退下。”

宦官不敢不退后,可又不敢扔下皇上不管,只得一步步退到了殿外,远远地围住大殿。越来越多的侍卫闻讯赶来,将椒房殿团团围住。

孟珏对云歌说:“你若杀了她,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云歌一手握着剑不放,一手蓄力,盘算着如何逼开孟珏:“我也没想活着离开。”

刘询想看到云歌的神色,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云歌想杀他的眼神,他总觉得用剑抵着他脖子的人是另外一个人,可头低不下来,只能嘶哑着声音问:“云歌,你怎么知道的一切?”

孟珏微哼了声:“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根本连刘弗陵都没瞒过。”

刘询和云歌的身子都是猛地一颤,抵在刘询脖子上的剑锋往里刺了下,刘询的脖子和孟珏的手同时开始滴血。

刘询不敢再动:“不可能!绝不可能!他若知道…我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让我活着?”

云歌眼睛中有不能相信的震惊和悲伤,也喃喃说:“不,不会,他不会…”

“你一点不顾许平君和云歌与你的情谊,还将我的一番苦心毁于一旦,我当然不会替你隐瞒,所以发现是你后,立即就告诉了刘弗陵,本以为他会将你处死、传位给刘贺,不想他竟然…竟然什么都没做,不但什么都没做,反而依然决定把皇位传给你。”

“你胡说!不会!他不会!陵哥哥不会…”云歌摇着头叫,剑锋不停地颤动,好似随时都会刺入刘询的咽喉。

孟珏用力压住剑锋,厉声说:“云歌!他是你的陵哥哥,可他更是天下万民的皇帝,他为了你和他,是应该杀死刘询,可他为了天下万民不能杀了他!他的死当时已是既定,若再杀了刘询,那么得利的只能是霍光,刘贺重义心软,不见得是霍光的对手,一着不慎,天下就会动荡不安。他不杀刘询,负了你,更负了他自己,可他若杀了刘询,也许负的就是天下苍生!”

云歌嚷:“我不听你说,我只知道他害死了陵哥哥!”说着就不管不顾地用力向前刺去,孟珏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压不住云歌的剑势,又不能伤云歌,急怒中,猛地弹了把剑,将剑锋撞歪,然后放开了手:“好!你想杀就杀吧!反正你早就不想活了!汉朝现在正和羌人打仗,你杀了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个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不了就是多几万人、几十万人陪你一块儿死,不得安宁的是刘弗陵,我又不会为这些流民难受,这些事情与我何于?”说着一甩袖,竟坐到了一旁,拿出一方绢帕,低着头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看都不再看云歌一眼。

云歌想刺,却刺不出去,这一剑刺下去,刺碎的是陵哥哥多年的苦心,刺出的是无数家破人亡;想退,却恨意满胸。眼前的人,让她和陵哥哥天人永隔,让她的孩子连一声啼哭都没有发出。

她握剑的手簌簌直颤。

刘询的身子已经紧贴到了墙根上,云歌的剑不停地抖,他脖子上的血珠子就不停地渗出,雪白的单衣已是血红一片。

突然,橙儿牵着刘奭出现在门口。刘奭惊恐地睁着眼睛,忍不住地大声叫:“爹!姑姑?你…你…”

咣当一声,云歌的剑掉在了地上。

刘奭向云歌跑来,又有些害怕地站住:“姑姑,你为什么…”

云歌蹲下,把他揽进了怀里:“以后不许再叫我姑姑。”

“那叫什么?”

“姨母,我是你的姨母,不是姑姑。”

“嗯,姨母!”

“姨母以后再不会进宫来看你了,你要一个人好好的,不要忘记你娘,你要做一个好人,不要让你娘在地下伤心。”

刘奭哭起来,抱住云歌的脖子:“姨母,不要离开虎儿。”

云歌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你只要记住,只要你好好的,姨母会一直看着你的,你娘也会一直看着你的。”

云歌狠着心推开刘夷,向殿外行去。

一天之内,接连变故,刘奭对这些事情隐隐约约之间似懂非懂,此时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大哭起来。橙儿上前,替他擦去眼泪,小声哄他:“太子殿下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坚强!”

云歌泪眼朦胧中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要哭,你以后是皇上,老天会用整个天下补偿你所失去的。”

一袭绿裙,人群中几闪,就已经再看不见。

七喜此时才敢冲进来,小声问:“皇上,要去追…贩追捕云歌吗?”

刘询软坐在榻上,整个人痴痴呆呆,刘弗陵竟然心如明镜,早就知道一切?可他…他…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一切!

七喜又叫:“皇上?”

孟珏淡然说:“皇上,若说这世上,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让皇后娘娘放心不下,也就云歌了,请让皇后娘娘能安心休息,也让太子殿下多个亲人。”

刘询在孟珏并不淡然的目光下,却没有往常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合目安睡的许平君,心头大雪弥漫,最后无力地挥了挥手。

七喜心下长舒了口气,带着人退出了屋子,同时吩咐侍卫都各回原职。

橙儿向刘询告退:“奴婢带太子殿下先去长乐宫住几日。”

刘询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刘询看到许平君的头发有些乱,坐到榻头,拿了把梳子帮她抿着头发,动作细致温柔。

孟珏见状却只觉得不屑厌恶,刘询不是没有斗争经验的安逸皇子,他是从鲜血中走过,在阴谋中活下来的人。以他的聪明,当年他立许平君为后时,就该知道今日的结局。他为了自己,亲手将一个女子柔弱的身躯推到了刀锋浪尖上。既然有当初,又何必现在?

盂珏弯身请退。

刘询问:“她…她临去前就一点都不想见我?”

孟珏低着头,话语却很直接:“是的,从没提过要见皇上。皇后娘娘挣扎了半夜,却因为早前惊动了胎气,胎儿受损,胎位又不正,所以产下的是个死婴。皇后娘娘悲伤难禁,导致血崩而亡。”

刘询眼前发黑,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跌成了两半:“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孟珏说着话,特意将小棉被包着的女婴抱过来,递给刘询,刘询不想接,孟珏却松了手,女婴跌向地上,刘询心中一痛,明知道孩子已死,却仍着急地去捞,将孩子抱进了怀里。人怀的瞬间,这个对他来说遥远而陌生的孩子,似乎没有太多联系的孩子,就立即融进了他的血脉中,他将永永远远地记住她在他怀里的样子,紧闭的眼睛,微翘的唇,粉嫩的肌肤,柔软的身体。从此后,在他的午夜梦里,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女儿在徘徊,那么脆弱,那么堪怜,他却永远听不到一声“爹”。

刘询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着孩子,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孟珏跪了下来,奏道:“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需要禀奏皇上。”

刘询无力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皇后娘娘因为心情激愤,哀伤盈胸,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偏偏胎位又是个倒胎位,就是孩子的脚在下,头在上,是最难生产的胎位。太医想借助催生的药,让孩子尽快出来,太医的想法看上去没有大错,因为娘娘此时的状况本就是怎么做都凶险,只不过看哪种凶险更容易被人控制而已。药方看上去倒是没问题,不过总是很难保证不出一点偏差。”孟珏停了下来。

刘询霍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阴云密布,杀机浓厚:“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

孟珏恭敬地说:“臣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皇上想怎么处置,下面就是什么,臣告退。”

刘询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白,最后全变成了晦败。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管孟珏的话是真是假,早产确是因他而起。

现在他无力,也不能去追究发泄,他只是觉得冷,很冷,很冷!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地握着许平君的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艰难地行走着,那间不管风雪再大,却总会暖暖和和的屋子再也找不见了。

平君,你已不肯再为我去捡柴了,是吗?

Chapter 19明日天涯已陌路

面对汉朝的大军,羌族向匈奴借兵,生死关头,两个最强大的游牧民族联合,共抵着农耕民族的进攻,两方相持不下时,羌族内部突然爆发内乱,主战的三个羌族首领被杀。汉朝大军的铁蹄趁势扫荡了整个羌族,令最桀骜不驯的西羌对汉朝俯首称臣,其他羌族部落也纷纷归顺汉朝。匈奴扶持的乌孙叛王被杀,解忧公主的长子元贵靡被立为乌孙大国王,历经波折后,解忧公主终于登上了乌孙国的太后宝座。她的女儿嫁到龟兹做王后,在解忧公主的斡旋下,龟兹也归顺汉朝。

解忧公主的掌权,意味着汉朝和匈奴在西域百年的斗争,从高祖开始,历经惠、文、景、武、昭五位帝王,直到宣帝,汉朝终于大获全胜。从此后,西北的门户通道尽在汉朝控制之中。

建章宫在举行盛宴,欢庆大汉的胜利,可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霍光却没有出席。他独自一人坐在家中的假山溪流旁,自斟自饮,眉目间未见欢颜,反而尽是落寞怆楚。喝得已有八九分醉,他举杯对着明月,高呼:“太平已被将军定,红颜无须苦边疆!”

脚步凌乱中,他瞥见松影寒塘下,映照着一个白发苍苍、神情疲惫的男子。霍光醉意朦胧中,指着对方喝问:“何方狂徒,竟敢闯入大将军府?”

不料对方也指着他,挑眉发怒。他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寒塘中的老头就是自己。悲上心头,手中的酒杯跌入了池塘,咕咚一声,水镜碎裂。涟漪荡漾中,那个碎裂的老头变成了无数个画面,从水面下呼啸着扑面而来:

黑色铠甲、红色战袍的是李陵,他剑眉含怒,剑蕴雷霆,正骑着马向他冲来。

那个穿着胡装,腰挎弯刀的是翁归靡,爽朗的笑声下是滴水不漏的精明。

一身宫装的是解忧,她手握长剑,徐徐走来,眼中有决绝、有鄙夷。

颜若玉兰、鬓如绿云,微笑着而来的是冯燎,可转瞬就变了,她眼中有凌厉,有愤怒,握着解忧的手,哀哀落泪。

上官桀正指着自己的儿子上官安与他笑语,他也笑着点头,屋子外面是几个丫鬟推搡着怜儿,笑叫着:“大小姐,去看一眼!不好也可以和老爷说。”怜儿羞恼得满面通红,挣开丫鬟的手跑了。可一眨眼,上官桀推倒了几案,怒吼着向他扑来。

绿柳依依,黄莺娇啼,女儿怜儿才五岁,在园子里荡秋千,咯咯地笑着:“爹爹,爹爹,抱抱!抱抱!”他刚想伸手,她却脖子上全是血,眼睛大睁地瞪着他:“爹,你答应过女儿的…”

霍光的眼前光影交错,时而黄沙满天,时而柳荫翠堤,时而欢声笑语,时而鲜血四溅,一幅幅流转而过的画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眼前出现了宣室殿,殿堂阴暗幽深,虽然安静得压抑,他却终于喘了口气。看到一个人睡在龙榻上,他向前走去,突然,白发苍苍的刘彻从龙榻上翻身坐起,喝问:“你在朕面前指天为誓的誓言可还记得?若有异心,子子孙孙,剪灭殆尽。”刘彻向他扑来,两只干枯的手重重抓向他的脖子。

霍光“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向后栽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霍光在自家后院饮酒时突然中风,自此,霍光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可霍家的尊荣未受丝毫影响,刘询封霍成君为皇后,又陆续加封霍禹、霍山、霍云三人为侯。

虽然后宫中还有张氏、公孙氏以及后来新选的戎氏、卫氏,可刘询专宠霍成君,夫妻感情深笃。因为帝后恩爱,后宫反倒很清静,人人都不敢,也不能与霍皇后争宠,霍氏一门的尊荣达到极盛。

一年后,霍光在担忧无奈中病逝于长安。作为一代权臣,霍光这一生未曾真正输于任何人,只是敌不过时间。

霍光病逝的消息传出,一直隐居于长安郊外,跟随张先生潜心学习医术的云歌去向张先生告辞。张先生知道他们的缘分已尽,没有挽留云歌,只嘱咐她珍重,心中却颇为担忧她的身体。近年来,云歌肺部的宿疾愈重,咳嗽得狠时,常常见血,且有越来越多之势。云歌的医术已经比他只高不低,她自己开的方子都于事无补,张先生更无能为力,只能心中暗叹“心病难医”、“能医者不能自医”。

受过云歌恩惠的乡邻听闻她要走,扶老携幼,都来给她送行,云歌和他们一一话别。等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去,已是深夜。云歌将行囊收拾好后,交给了于安,自己赶在日出前去往平陵。

平野辽阔,星罗密布,墓冢沉默地伫立,点点萤火一明一灭,映得墓碑发着一层青幽的光,阵阵蛩鸣时起时伏,令夜色显得越发静谧。

云歌一阶阶的台阶登着,周围没有一个侍卫出来阻挡,她也没有觉得奇怪。在她心中,她想见他,所以她来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个宫装女子托腮趴在玉石栏杆上,凝视着夜色尽处。听到云歌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地说:“今夜的露水重,天亮前怕有大雾。”

云歌站住,待看清楚隐在暗处的人后,走到她身侧,也看向了远处。

上官小妹说:“我最喜欢在这里等日出,时间不长,景色却会几变。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呢?总觉得皇帝大哥应该喜欢和你看日出的。”

云歌沉默地望着夜色尽头,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小妹的眉眼也如她一般,凝聚着浓重的哀伤。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霍氏覆灭的那天,会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可是昨天早上听到外祖父病逝的消息时,我竟然哭了。也许因为我知道这世上很快就会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家族的人已经全死掉了,不久的将来,母亲家族的人也会都走了。”

云歌侧头看向小妹,小妹朝着云歌,努力地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恨了霍光那么久,他终于死了,可是我现在只有难过,没有一点快乐。”

夜风中,小妹的身子似乎在颤,云歌的身子也微微地抖着。她握住了小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谁也给不了谁温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单。

没一会儿,果然如小妹所说,在朦朦晨曦中,腾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旷野。白雾飘浮间,陵阙、石垣、陪冢、不知名的墟落若隐若现,景致苍莽雄奇中透着宁静肃穆。

“这片陵原葬着高祖、惠帝、景帝、武帝,现在还有皇帝大哥,光皇帝就有五个,曾经的英雄豪杰更多,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碑、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这里还曾是秦时的战场,传说神秘的秦始皇帝陵也在这附近。岁月悠悠千载,改朝换代、风起云涌,这片陵原却总是这个样子。我常常想,百年、千年后,未央宫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荒草丛生吧!到时候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就如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我们只知道这个是好皇帝,那个是暴君。我在史书里恐怕会是一个可怜没用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寥寥几笔就写尽我的一生,而皇帝大哥是一个和其他早逝的皇帝没什么不同的皇帝,顶多再赞句聪慧仁智。世人知道的是刘询,史官也肯定更愿意花费笔墨去记载他的传奇经历,他的雄才伟略和他的故剑情深。但是,那重要吗?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记了他,你和我会记着他,我们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甚至,我和你保证,刘询在梦中突然惊醒时,也会想起他,刘询越是跑着去遗忘,就越是忘不掉。”

云歌听到刘询的名字,好几次想将压在心头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也许这世上,只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后,她仍选择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选择。仇恨不能让死者复生,只会让生者沉沦,小妹身上的枷锁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挣扎,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记一切,然后有一天愿意动用陵哥哥留给她的遗诏离开这里。

小妹从地上提起一个木盒子,递给云歌:“琉璃师烧好这个时,他已经离开了,琉璃师傅就将这个敬呈给了我,但我想,这个屋子应该是他想为你盖的,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带着它,也一直想着究竟什么时候适合给你,你一会儿是霍小姐,一会儿是孟夫人,我还以为你不再需要它了。”

云歌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琉璃烧制的房子。主房、书房、卧房、小轩窗、珍珠帘一一俱全,屋后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窗下有翠竹。根据不同的景物,琉璃师选择不同颜色的琉璃,还会根据屋子的角度,通过琉璃颜色的深浅,营造出光线的变化。卧房的屋顶是用一小块水晶做的,从屋顶看进去,里面有两个小小的泥人并排躺着,看向外面的天空。

那两个泥人和精妙的琉璃屋宇相比,捏造手法显得很粗糙,可人物的神态却把握得很传神,显然捏者对两人十分熟悉。

小妹轻声说:“琉璃师傅说这对小人儿是皇上交给他的,并非他们所做。”云歌痴痴地盯着屋子,早已看淡一切的眼中涌出了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

泪水掉在琉璃屋上,如同下雨,顺着惟妙惟肖的层层翠瓦,滴滴答答地落到院子的台阶上,里面的两个人好似正欣赏着水晶顶外的雨景。

太阳升起了,大雾开始变淡。仿佛一个瞬间,刮了一阵狂风,大雾突然没了,眼前突然一亮,一切变得分明。蓝天辽阔,原野苍茫,无数只不知名的鸟唧唧喳喳,吵闹不休,还有无数彩蝶翩翩飞舞,时而在这朵花上停一下,时而在那朵花上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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