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子朝陆励成眨眼睛:“重视的倒不是…”陆励成一个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开车!”
涛子一边开车,一边说:“苏阿姨,座位上有一条毯子,是干净的,待会儿你若累了,就睡一会儿。座位底下有水和饼干,还有酸话梅。怕你坐不惯这车,会晕车,吃点酸的,可以压一下。”
我咋舌:“你有女朋友了吗?这么细心周到?”
陆励成也拿眼瞅着涛子,涛子满脸通红:“没有!没有!我舅都没解决呢!我哪里敢…”
涛子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他对陆励成敢怒不敢言,只能对我说:“苏阿姨,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被我舅欺负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宁死也不去北京上大学的原因。”
我笑:“彼此,彼此!我在办公室里也被他欺负得够呛。”
涛子很活泼健谈,在农大读大三,陆励成和他之间像好朋友,多过像长辈晚辈,说说笑笑中,刚见面的局促已淡去。
进入盘山公路,道路越来越难开,盘绕回旋的公路上只能跑一辆车,有的地方几乎紧贴着悬崖边,时不时,对面还会来车,需要让车。我看得心惊胆战,陆励成安慰我:“涛子十五六岁已经开始开车,是老司机了,而且这段路他常跑,不用担心。”
涛子也说:“苏阿姨,你可别紧张,这样的盘山公路看着惊险,但只要天气好,很少出事,因为司机注意力高度集中呀!反倒是平坦大路上经常出事,我这话可不是胡说,有科学数据支持的。”
借着一个错车,停车让路时,陆励成坐到后面来,指着四周的山岭,徐徐而谈,从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讲起,让我看山脚下的嘉陵江:“这就是李白坐舟的江。”一湾碧水在山谷中奔腾,两岸的松树呈现一种近乎于黑的墨绿色,悬崖峭壁沉默地立于天地间,北方山势的苍凉雄厚尽显无遗。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在古代也很有名。这里是入蜀的必经之路,山高林密,道路险阻,已经灭绝的华南虎就曾在这一带出没,还有黑熊和豹子。在古代行走这条路,绝对要冒生命危险,所以李白才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叹。”
群山环抱,将天都划得小小的,我们的车刚经过的一处,正好是两山之间,抬头看去,两边的山壁如伫立的巨神,天只剩下一线。
细窄的山道,在群山间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如同延伸入白云中。陆励成指着远处白云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山峰说:“终南山就在那个方向,王维晚年隐居终南山中,那首著名的《终南别业》就是写于此山。”
我看着雾霭重重的山峰,吟道:“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陆励成望着山间的悠悠白云,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遥想当年李白仗剑入蜀,陆游骑驴出关中,王维隔水问樵夫,不禁思绪悠悠。
陆励成似知我所想,指着山坡上的一株巨树说:“那是有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叫它白果树,那一株看大小至少已经有一千多年了。”
我凝视着那棵大树说:“也许李白、王维、陆游他们都见到过这棵树,多么漂亮的树,我们来了又去了,它却永远都在那里。”
陆励成微笑着说:“这样的大树,深山里还有很多,我家里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大片老银杏树。因为银杏夜间开花,天明就谢,所以世人常能看见银杏果,却很难见到银杏开花,不过,若恰巧能看见,却是人生中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听得心向往之:“来得时间不对,可惜看不到。”
涛子笑:“冬天有冬天的美景。我去过不少地方,论风景,我们这里比哪里都不差,山崇水秀…”
“啊!”
顺着陆励成的手指,我看到一道瀑布凝结成千百道冰柱,挂于陡峭的岩壁前,纯白的冰挂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竟然还鲜红欲滴,在一片墨绿的松柏海洋中,它们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跳进了我的眼中,让我忍不住失声惊叹。
涛子得意地笑:“我没说错吧?”
我赞叹:“太漂亮了!”
“我们这里因为交通不便,所以没什么工业,可也正因为没什么工业,所以没什么污染,这里的山水原始而质朴。”涛子心里蕴满了对家乡的热爱,并且丝毫不吝惜言语去赞美它。
冬日天黑得早,我们又身在群山中,五点钟天已经全黑。我的疲惫感渐渐涌上来,陆励成低声说:“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摇头:“还有多久到?”
涛子说:“还有一个多小时,过一会儿,手机就应该有信号了,可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林忆莲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
野地里风吹得凶…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陆励成听到歌声,看向我,我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终于在手袋夹层找到了,赶紧接听:“喂?”
“终于打通了,一直说在服务区外,我都要以为陆励成把你卖了。不过琢磨着就你这样,姿色全无,也没人要呀!”麻辣烫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损我。
“你有事说事,没事少废话!当我手机漫游不花钱呀?”
“到了吗?”
“还在路上。”
“天哪!你们可是早上七点的飞机,他家可真够偏僻的。”
“一路风景优美如画,令人目不暇接。”
“紧张吗?”
我琢磨了会儿,骂过去:“你神经病!我本来已经忘记了,你眼巴巴地来提醒我,我这会儿紧张了!”
麻辣烫咯咯地笑:“不就是拜见个未来公婆嘛!别紧张,陆励成家人丁兴旺,咱们也不弱,他家的人敢欺负你,我和宋翊去踹他们场子。”
我问她:“你不是六点多的飞机吗?不去吃饭?闲得和我磨牙?”
麻辣烫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安静地等着,好一会儿后,她说:“我就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没什么正经事情,挂了。”
“等等!”我想了想,说,“我的电话随时开着,你想说的时候,随时打我电话。”
麻辣烫轻轻地“嗯”了一声:“蔓蔓,这么多天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表示被她彻底酸倒:“口说无凭,给我多买礼物才是硬道理。”
麻辣烫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发呆,涛子笑问:“苏阿姨的好朋友?”
“嗯。”
看到涛子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我的手机漏音,头疼地解释:“我这朋友就一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她的话你别当真,我和你舅舅…我们就普通朋友。”
涛子笑:“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笑容大有意味,越描只能越黑,我索性闭嘴。
六点多时,终于到了陆励成家,车子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已经狗吠人嚷,看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影,我是真的开始腿软了:“你家到底多少人?我记得你就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陆励成也有些头疼:“很多人是亲戚,农村里的人喜欢热闹,这是他们表示友善的一种方式。”
车停住,他低声说:“没事的,保持见客户的微笑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