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着身体的发育成熟,我们对异性的感觉也在悄悄改变,班里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突然多了几分神秘感。

上大学后,和同宿舍姐妹交流,才知道虽然我们身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可我们小学时候的情窦初开惊人的相似。就是基本上一个班级,全班的男生都会喜欢那么两三个长得好看、能歌善舞,被老师喜欢的女生,而班里的女生则毫无意外地全都喜欢两三个学习优异,被老师捧在掌心的男生。小学时代的喜欢和暗恋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在我们班里,男生可选择的喜欢对象还有两三个,而女生几乎全体喜欢陈劲。没办法,此人风头太劲。好家世,父亲是教育局的高官,母亲是我们市电视台的副台长;人聪明,老师在上面讲上句,他在下面讲下句;多才艺,会拉小提琴,每年文艺汇演的时候,他的小提琴肯定能为我们班赢一座奖杯;偏偏性格还很跩,赵老师几乎恨不得把他当儿子疼,可他对赵老师很冷淡,这在崇拜老师的小学生中实在太罕见了。 。

那时,我虽然看了一堆杂书,甚至《红楼梦》都翻完了,可是非常诡异地,我仍然对男女之情没开窍,每次看到女生借故来问问题,占着我的座位不肯走时,我一点都没看出其中蹊跷,只觉得我们班的女生都挺认真用功的。

陈劲很聪明、也很早熟,对那些女生的小心思、小伎俩一清二楚,他享受着全班女生的爱慕,心里却对她们不耐烦。有一次,他又被一个女生缠了半天,他一直风度翩翩地解答她的问题,直到上课铃打响,女生不得不离开。

等我回到座位,他很生气地对我说:“你的座位不要乱给别人坐,要不然我花心思把你安排到我旁边的工夫就全白费了,你就是看在每天间接抄我作业的份上,下次也要帮我挡开她们。”

我花费了小半节课思考这句话,终于恍然大悟。我说呢!我当时就奇怪,这么块黄金地段怎么能被我占据呢?原来如此!他是全班第一名,又是班长,一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如果不给同学答疑解惑,肯定不符合他的光辉形象,可如果答疑解惑了,却又不符合他的自私内心。

我们学校的传统都是男女同桌。我是女生,符合坐他同桌的条件;我的学习成绩最差,压根不学习的人,肯定不会问他问题。一个既不会打扰他,又不会损害他形象的最佳同桌就此诞生。

认清了这个老师、家长、同学眼中的优异生的本来面目,我没觉得他比以前更讨厌,也没觉得他比以前更好。他就是一个叫陈劲的人,学习很好的神童,一个我的世界之外的人,当时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不仅是我的小学同学,后来还是我的清华师兄。

那一天,和以往的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模一样,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不同处就是我起得晚了,又赶上来月经。我还没习惯这个要每月拜访我的大姨妈,等手忙脚乱地折腾完,去上学时,已经迟到。

出门后,一直阴沉沉的天气变得更加阴沉,天上堆叠着一层层厚厚的黑云,似乎就要砸下来,完全看不到太阳的踪影,虽然是大白天,可让人觉得像傍晚。我的心情本就不算好,看到这样的天色,想着我的迟到会让班级丢分,影响班级拿流动红旗,赵老师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心情更是低落。

因为已经不是上学、上班时间,我上学的路又不是主干道,所以整个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道路两旁的柳树随着风狂乱地舞动着。我背着书包,迎着风艰难地走着。

正举步维艰,连一点闪电雷鸣都没有,毫无预兆地就开始下冰雹,砸得人生疼,但我已经迟到了,不敢躲避逗留,仍然冒着冰雹向前跑。

随着冰雹、风越变越大,我人小力弱,感觉每迈出去一步,就被风吹回来大半步,走了半天,似乎都还在原地,正在着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赶上了我,抓起我的手,拖着我向前跑。

我惊了一下,看清楚是张骏,想张口说话,可一张嘴,冷风卷得冰雹立即入嘴,话没说出来,反倒吃了一口冰。他一面跑,一面抿着嘴乐,显然这就是他不说话的原因。

他高过我一个多头,力气又大我许多,我只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天地间的风似乎都小了。他拖着我迎着狂风,在冰雹中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就明亮了,似乎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冰雹砸在脸上也一点都不疼了。

等到校门口时,他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我,笑向我指指教学楼,示意我先去教室。

按照惩罚规律,老师的注意力会更多地放在更过份的那个学生身上,他让我先行,等于将迟到的惩罚全揽到自己身上。突然间,没有任何原因,我就觉得心砰砰直跳,脸火烫,忙低着头,拼命地跑向教室。很幸运,因为冰雹,值勤的学生都已经回各自的教室,我们的迟到并没有被学校抓住,导致扣分,只是被上早自习的老师抓住了而已。

语文老师正在批评我,张骏又在教室门口懒洋洋地喊“报告”。果然,语文老师匆匆说了我两句,就让我坐下,走到教室门口去训斥行为更恶劣的张骏。

我匆匆打开课本,低着头好似专心地看起来。听到他和语文老师解释迟到的原因,我的头埋得更低,鼻尖几乎要贴到课本上,一颗心慌乱得好似要跳出来,却又甜蜜得好似要陷下去,就像小时候,吃酒心巧克力吃醉了,一时觉得快乐得要飞起来,一时又觉得难过得要死掉。

陈劲问:“你怎么了?”

我沉默地摇头。

陈劲不屑地哼一声,“书拿反了。”

我大窘,忙把书掉转过来,等掉转完,陈劲却在一旁压着声音笑,我定睛一看,发现此时才真正反了,又赶紧把书掉转回去,陈劲在一旁笑嘲,“就你这样还撒谎,不过一句话就露了马脚。”

我低着头,不吭声。

冰雹突然停了,就如它来时一样毫无征兆,似乎,只是为了成全我们在冰雹下的牵手。

天仍然阴沉着,风却渐渐小了,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我察觉出不对劲,感觉裤子有些湿,偷偷把手垫到屁股下抹了一把,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迹,我又紧张又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办。

班级里发育早的女生,一年前就来了,发育晚的女生,还不知道女生每个月都要流血,这件事情在女生中都保持着神秘性。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代人的成长,常常伴随着尴尬。咨询不发达,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父母又都很羞涩于和儿女直接交流性特征的发育,老师更是谈性色变,大部分女生第一次来月经的经验都是很不愉快的。惊慌、羞窘、困惑、害怕,甚至有人以为自己得了重病,要死掉了。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小时候看到自己出血,以为自己得了重症,暗地里痛苦得咬着被子哭,表面上却非常勇敢,像电视剧上的女主角一样,在亲人面前隐瞒住“病情”,不告诉爸爸妈妈,只是自己开始悄悄处理“后事”,把省吃俭用、辛苦积攒的贴画和磁带都送给堂妹,嘱咐她以后多来看看自己的父母。等真相暴露后,堂妹拒绝归还贴画和磁带,她动用了武力抢夺,堂妹被她打哭,她被妈妈打哭。

长大后,我们交流这些的时候,笑得肚子疼,当时的迷茫与苦涩却是沉重的。

我的大姨妈已经来访过一次,可我仍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是从妈妈刻意压低的声音,拽着我到卫生间说话的态度,感觉出这个东西很见不得光,一定要悄悄处理。

现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东西竟然染红了我的裤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有要好的朋友,也许可以和她说悄悄话,可是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渐渐地,班里的同学都走了,只有张骏和两三个男生还在教室后面闹腾,也不知道他们在闹腾什么。

终于,他们也提着书包要走了,张骏走到我的桌子旁,“你不回家吗?”

“过一会就走。”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发现我屁股下的秘密。如果说今天之前,他和别人都一样,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很害怕在他面前出丑。

他看着窗外的雨说:“我等你一块儿走,我下午刚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了把伞。”

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不用,你先走。”

“没事,反正我也没事。”他说着,竟然坐了下来。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

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能做什么事,拿出作业本来做作业?别说张骏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信。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我不停地用手拽衣服,恨不得连整个凳子都包住。

很久后,他用十分肯定地语气说:“你没什么事要做,那就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拉我的胳膊,我惊慌下,用力甩开他的手,绷着声音说:“我不想和你一块儿走。”

他一下子被伤到了,立即拎着书包出了教室,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想到他以后肯定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再加上这个可恶的大姨妈,忽然就觉得无比伤心,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正呜呜地哭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见是张骏。

他抓着脑袋,语气是小心翼翼的温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不想回家?”

我用力摇头,从没有一刻,我像现在这样渴盼能在家里。

“有人威胁你,在校门口等着打你?”

真是很张骏的问题!我傻了一下,继续摇头。

“你别害怕啊,如果真有人威胁你,我来保护你,我打架很厉害的。”他说着话,掀开书包,给我看了一下里面藏着的一截铁链子。

我很犯愁,却还是忍不住地想笑,他居然走到哪里都带着武器。

他看我笑了,也笑起来,帮我拿起书包,“那我们走吧,不管谁想打你,我都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我立即拼命摇头。他皱着眉头凝视着我,完全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说:“我怕冷,你能不能把你的运动服借给我穿一下?”

“嗨,你早说啊!”他立即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

我穿上,慢慢地站起来,手偷偷去拽了拽,刚好把屁股遮住。

他沉默地走在我旁边,举着一把大黑伞,帮我遮着雨。两人共在一个伞下,中间却至少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为了不淋着我,他只能尽量把伞往我这边倾斜。

到了我家楼下,我背朝着墙,把衣服脱给他,像蚊子哼哼一样,哼了声:“谢谢。”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又被淋湿,软软地搭在额头上,发梢上的雨珠有亮晶晶的光芒。他接过衣服,轻声说“不客气”,好似不好意思承受我的“谢谢”,一转身,伞都没打,就直接跑进了雨中。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才快速冲回家。晚上,肚子有些疼,妈妈给我熬了红糖姜水,我喝过后,躺在床上,只是发呆,眼前都是张骏。想着他说“我会保护你”的傻样,我就忍不住地笑,心里都透着甜滋滋的味道,只觉得比所有吃过的糖都甜。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时,在校门口碰到张骏,他大声地给我打招呼,我却是心扑通几跳,迅速低下了头,似乎头抬高点,人家就会看出我的小秘密。

别的女生喜欢一个男生,也许会想着法子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多和他在一起,我却是相反的。因为喜欢张骏,我一见他就紧张,连话都不敢多说,可在暗中,又时时刻刻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常常眺望他在足球场上奔跑,偷看他和同学们打闹。我一面渴望着他的注意,一面却又害怕着他的注意,他不看我时,我的目光总追随着他,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如果他看我时,我却总是赶在他发现前,匆匆躲避开他的视线。

那时候的喜欢特单纯,不要求任何回报,只要看着他就会很开心,如果他偶尔和我多说句话,那简直会偷着笑一整天。

Chapter 7时间之内你、我也许早已容颜沧桑各自于天之涯、海之角时间之外你、我依旧眉目晶莹并肩坐于那落满桃花瓣的教室台阶上命运被扭转我和陈劲本来是两条绝对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可因为他选择了我当同桌,我们的命运有了交叉。

虽然原因不同,但是陈劲和我都上课不听讲。不过他是好学生,只能面无表情地发呆,而我这个坏学生却可以从发呆、睡觉、看小说中任意选择。那个时候,我在书籍的世界中正沉迷地不可自拔,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看小说。陈劲发呆之余,偶尔也会用眼角的余光扫我一眼,估计对我的孜孜不倦很困惑。后来我们熟悉一点时,他问我究竟在看什么书,当他听到《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民间文学》……等等书的名目时,面部表情很崩溃,因为他全都没听说过,实在有负神童的名号。当听到《红楼梦》时,他的面色稍微正常了一点,不过紧接着又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少不看红楼,老不读三国’,你爸允许你看《红楼梦》?”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愣愣地说:“我不知道,我爸爸不管我看书,反正书柜里有,我就看了。”

他想了一会儿,同我商量:“把你家的《红楼梦》借给我看一下,我也借一套书给你。”

我把《红楼梦》带给了他,人民文学出版社七九年版,一套四本,他拿了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诗经》给我。他很快就把《红楼梦》看完了,撇撇嘴将书还给我,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他又翻了一下《薛仁贵征东》,还没看完就扔回给我。从此,都是我借他的书看,他对我的书全无兴趣,我的阅读品位在他的无意引导下从下里巴人向阳春白雪转换。

他借给我的《诗经》没有白话注释,我读得很费劲,很多地方都读不懂,可他从不肯解释,只告诉我,诗词不需要每个字都理解,只需记住它,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某个场景下,其意会自现。我不知道这话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还是他懒得解释的借口。

因为读得很辛苦无趣,所以我就不想看了,可陈劲在他无聊的神童生涯中,寻找到一个新的消遣嗜好,就是考我。他常常随意说一句,要我对下一句;或者他诵一半,我背下一半。如果我对得出来,他的表情无所谓,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如果我对不出来,他却会轻蔑地朝我摇头。小孩子都有好胜心,何况是胜过一个神童,所以在他这种游戏的激励下,渐渐地我把整本《诗经》都背了下来。

刚开始,我只是他无聊时的一个消遣,但我的倔犟让他渐渐地意识到,我并不像其他的同学和老师,对神童有先天崇拜情结。于是,我们俩个开始有意无意地较量着。

上过早读课的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篇要求背诵的课文,老师会给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要求背下来,时间到后会抽查。在预定的时间内,谁先背会,就可以先举手,背诵给全班听,时间越短、精确度越高,越是一种荣耀。

陈劲从来不屑于参加此类较量,因为他的记忆力的确惊人,语文课本上的课文,他全都能背,他曾半开玩笑、半炫耀地告诉我,“把初一的语文课本拿过来,我都可以背给你听。”所以,老师要求我们背诵课文的时候,他真的很无聊,同学们都在呜呜地背书,他却捧着课本发呆。

不过,有了我这个不听老师话的同桌,他很快就摆脱了发呆的无聊。他把不知道从什么书上复印的文章给我看,要求和我比赛,比赛谁在最短时间内背下这篇文章。

他找来的文章可比课本有意思得多,我既是贪看他的文章,也是好胜,就答应了。从此,早读课上,我们两个就忙着较力。比赛结果简直毫无疑问,常常我才吭哧吭哧看了几段,他已经告诉我,可以背给我听了。

我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地看完一篇文章。想不通,就不耻下问。

陈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他那独有的不屑口吻解释了一个成语:一目十行。

在老师口中,一目十行一直是贬义词,被用来骂差生敷衍读书的态度,可陈劲说一目十行出自《北齐书·河南康舒王孝瑜传》,原文是“兼爱文学,读书敏速,十行俱下”,并不是贬义词,是个彻头彻尾的褒义词,这个词传递的是一种快速的阅读方法。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他鄙视地看了我几眼,对我不能一点就透的愚钝很是不屑。当时正是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他给我举例子,“你现在不仅可以听到我说话,还可以同时听到教室前面周小文在议论裙子、教室后面张骏的笑声、教室外面男生的大叫声。”

我傻傻点头,只要注意听,还不止这些声音。

他说:“就如人的耳朵可以同时听到四五个人的说话声,并且都能听明白他们讲了什么,眼睛也是这样的,我们的眼睛是可以同时看几行,并且同时记住几行的内容。其实人的脑容量非常惊人,一个人脑不亚于一个宇宙。多个人同时说话,人的清醒意识觉得好像是同时,其实对大脑而言,它会自动分出先后,进行捕捉和处理。一目,是一种快速的含义,只不过折射到时间上,快到可以忽略不计。经过有意识训练的大脑,它的处理速度远远超出人的想象,所以,一目十行,对大脑而言是有先后的,只不过对人的清醒意识而言,这个速度可以忽略到只有一目。”

他举手在我眼前弹了一下指,对我说:“只这一下,在佛经上已经是六十个刹那,可对大脑而言,说不定已经被区分成上千个、上万个时间段。

我爸爸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实体存在的无穷,第一是人脑,第二才是宇宙。只要你相信它……”他指指我的脑袋,“用心的锻炼它,它就能做到。”

我很震惊,不过令我这个傻大姐震惊的原因不是陈劲讲述的内容,而是他打破了老师话语的神圣性,竟然敢完全反驳老师对一目十行的定义。

震惊完了,我暗暗记住了他的话。我在阅读小说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强迫自己一目扫两行,从两行到三行、从三行到四行……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是在好胜心的诱导下,不管多痛苦,仍然强迫自己去逼迫自己的大脑运转到极限。

不知不觉中,我的阅读能力和记忆能力都飞速提高。我和陈劲的比赛,从一面倒,变成了我偶尔会赢。陈劲每次被我刁难住时,表情就会十分丰富,故作镇静、满不在乎、暗自运气、皱眉思索、偷着瞪我……反正任何一种都比他平时的故作老成好玩。

五年级的第一学期,我过得很愉快,首先是赵老师已经不管我了,其次我初尝着喜欢一个人的喜悦,再次,陈劲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同桌。因为这些,我甚至开始觉得学校也不是那么讨厌。

五年级第一学期快要结束时,有一天的自习课,陈劲突然对我说:“我明天不来上课了。”

我以为他生病了,或者有什么事情,赵老师又正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所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把我的作业本往他那边抽了一下,示意我把脑袋凑过去。

他手里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写着,好像在给我讲题,“我妈很早就想让我跳级,我爸一直没同意。前几天我妈终于说服了我爸让我跳级。上个周我已经去一中做过初中的试卷,初二的数学卷我考了满分,不过英语考得不好,只考了八十多一点,我爸爸和校长商量后,让我下个学期跟着初一开始读,我妈让我退学,利用这段时间把初一其它课程的书看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再不来上课了?”

“是啊,给你打声招呼,赵老师还不知道,我妈明天会来学校直接和校长说。”

对人人欣羡的跳级,陈劲谈论的语气似乎并不快乐。毕竟他上学本来就早,现在再连跳两级,比正常年龄入学的同学要小四岁。小孩子的四年,心理差距是非常大的。三十四岁的人也许不觉得三十岁的人和他很不一样,可一个十四岁的初一学生却一定会觉得十岁的小学三年级学生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神童”的称谓在某种意义上是另一种意思的“另类”,也是被排斥在众人之外的人。长大后,我偶尔会思考,陈劲当时的傲慢是不是和我的冷漠一样,都只是一个保护自己的面具?

对于他的离开,我有一点留恋,却并不强烈,毕竟陈劲和我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在讲台上站了好一会,沉默地看着教室里同学们的追逐打闹,他的眉宇间不见傲慢,有的只是超越年龄的深沉。

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再见,我随意挥了挥手。

我趴在窗户上,看到他背着书包,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过校园,边走边向周围看,好似有很多不舍。周围的男生都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走着,个子都比他高,越发显得他矮小。

我一把拎起书包,飞快地跑下楼,追到他身边,“我……我也回家,一起走。”

他眼睛亮了一亮,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什么都不稀罕的傲慢表情。

我陪着他慢慢地走出学校,一直走到不得不分手的路口,他和我挥手,“再见了。”说完,就大步跑起来。

我冲着他的背影挥挥手,一摇一晃地继续走着。

我们每个人都如一颗行星,起点是出生,终点是死亡,这是上天早已经给我们规定好的,可是,出生和死亡之间的运行轨迹却取决于多种因素。

我们在浩瀚的宇宙中运行,最先碰到的是父母这两颗行星,继而有老师、朋友、恋人、上司……我们和其他行星相遇、碰撞,这些碰撞无可避免地会影响到我们运行的轨迹,有些影响是正面的,有些影响是负面的。比如爱了不值得爱的人,遇到一个坏老师,碰到一个刻薄的上司,这些大概算很典型的负面相遇。而遇到一个好老师,碰到一个欣赏自己的上司,交到困境中肯拉自己一把的朋友,风水学上把这类人常常说成贵人,其实贵人,就是很典型的正面相遇。

陈劲就是我的人生路上,第一个对我产生了重大正面影响的人,这段同桌的时间,他将我带进了一个我以前从不知道的世界,虽然还只是站在门口,可是因为他的指点,我已经无意识地踏上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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