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低低的呻吟起响起,片刻,他神智终于清醒过来。一开始视线朦胧,逐渐拉近,停在我的脸上,才如梦初醒,挣扎着想起来。

我扶住他,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他想要答话,嘴唇刚动了动,却像是感觉到什么,身形一颤。

“怎么样,现在能行动吗?”我继续问道。

墨澈心闭上眼睛,眉头紧紧蹙起,像是极为苦痛,片刻,方松懈下来,低声道:“有殿下的灵丹妙药相助,自然已无大碍。”

是吗?可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发颤啊?我心下忐忑。

顿了顿,他又断续道:“是臣失职了,不公让殿下受伤,还需舍血相救,实在让臣无地自容。”

任我如何厚脸皮,此时也只能干笑两声,“不过是几滴血,哪里有这么严重。”其实闹出这些事故,起因还都是我。幸好他不知我早就知道溪流底下有裂缝,我暗暗庆幸着。

“殿下血脉珍贵,岂是我等臣子能所轻易亵渎。”他咳嗽了一声,“此番有愧职责,墨澈心必向陛下领罪。”

我无奈地道,“我说没事就没事,我不会告诉母皇的。”

“其实若要论及责任,宫内也是失职,竟然一直未曾发觉异状。”他续道。

现在是追究是谁的责任的时候吗?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是我不喜欢习武的时候有人打扰,多日未让宫人靠近,与监天司他们无关。”

墨澈心却长叹一口气,“殿下果然是欲置我于死地。”

“啊?!”我手一顿,望向他,而他正望着我,神情似笑非笑。

我顿时醒悟,若非早知道有裂缝存在,必然会以为是阴兽刚刚破开的,哪里扯得上监天司。他所说的宫内失职,也可以理解为救援不及。是我自己心虚,供了出来。

已经被抓住了尾巴,再狡辩也没意思了,我低下头,但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又有些尴尬。

“或者,”他悠哉哉道,“是殿下认为属下功力过人,必能平安逃脱。想不到殿下对属下寄予如此厚望,实在让人受宠若惊啊。”

我觜抽搐,却没有说话。好歹好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就算被他不轻不重刺两句,也只能忍了。

好在墨澈心也没有多说,静坐调息片刻,站起身来,“我们离开吧。迟迟不归,陛下与玄王殿下只怕都要着急了。”

我也站起身来,“你知道离开的路吗?”这一路奔逃,只怕距离溪流出口已经很远了。

“臣观周围气流散而不凝,应该另有出路。”墨澈心道,一边闭上眼睛,静心感受着周围的气息。片刻便道,“就在不远处,殿下跟我来吧。”

我们两人向说川深处走去,路上,我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究竟身处何处?”

“自然是地火裂缝之上。”墨澈心道。

“可地火裂缝中怎么会变成这般景象?”

这般情景......墨澈心身形一缓,凝望着四面参差横生的冰川巨石,神情中竟有种怀念的意味。视线转过一圈落回到我身上,却又神色微敛,道,“此事非臣所能详述,待离开这里,陛下必会与公主详说。”

自他神情便知必然另有内情,但我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起这些的时候,不再多问。

第七章打回原形

走了不久,风中的阴寒之气逐渐消减,吹在身上不再那么刺骨了,明白快到出口了,我精神大振。

拐过一处狭道,果然前方透出一线光明,我们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沿着巨石攀爬时,墨澈心却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幸好我在后面,一把推住他的后背。

“多谢殿下。”他低声道。

他这一偏头,我立刻注意到他的脸色极其难看,苍白中透着诡异的红,像是血液全部涌到皮肤底下。

我吓了一跳,这简直像传说中走火入魔的情形了。连忙跳上前,“你没事吧?怎么了?”

墨澈心摇摇头,“我们快点儿上去吧。”说着,勉力向前走去,竟然片刻也不肯耽搁。

我也只得暂压下心中的不安,跟上脚步。只要能尽快出去,自然可以传唤医官侍从们帮忙。

终于爬到顶端,我抓住两侧岩石,用力一跃就跳了上去,又将墨澈心拉上来。

离开阴暗的地下,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已经置身于一处精致典雅的宫室里。

桌椅壁橱,床铺被褥,一概不缺,皆精雕细琢,简洁雅致,且带着一种我描述不出的奇特风格。四面都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窗,窗户意外的大,阳光透进来,照得人暖洋洋的。靠窗的檀木桌上放着盛水的大琉璃瓶,没有养金鱼等活物,只有几片洁白的木兰花辫静静漂浮在水面上。

掀起垂下的云纹轻纱幔帐,我走入内室。屋里弥漫着一股疏冷荒凉的气息,像是长久没有人居住过了。但家具陈设却一尘不染,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过。

这里是哪一处宫室?丹云地宫占地广阔,殿宇连绵,后面有不少暂时用不到而封闭的宫室。看这富丽华美的陈设,该不会曾经是哪位侍君的居所吧,我恶趣味地想着。历代魔皇也有风流多情的,在丹支地宫中安置情人侍君陪伴,甚至更有甚者,广设后宫,三君四侍,等级分明。看眼前这宫殿,极有可能是这般用途。

绕过暖玉屏风,是一张床榻,茶色帐幔用银钩挽住,露出颜色微微泛黄的衾褥和锦被,像是很久之前的物件了。

床榻入眼,我暗暗诧异,这张床也未免太小了点吧!实在难以想象会有成年人能躺下,难道这里居住的曾经是个孩子?

抬头再看向四周,终于明白这个房间的风格为什么让我感觉不对劲儿了,四周的陈设虽然精美,却隐隐带着一股童趣韵味。这里难不成真的住过小孩子?可丹云地宫怎么会有普通的孩子居住......

来不及细想这些,身边的墨澈心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我连忙扶住他来到床边坐下。

“你先稍稍调息,我去叫人来。”

墨澈心双眸竖,点点头,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又变为雪玉般的苍白,额头上遍布冷汗。

我看得出他是凭功力硬生生压下伤势,分毫不敢耽搁,立刻跑到门前。

可双手一推,门竟然是锁着的。来不及多想,我直接拔出利剑,一剑向大门斩下。

我手中所握虽不是绝世神兵,但也是顶尖的宝剑了,心急之下,这一剑也用了四五分的内力。却不料剑气击中大门,竟像是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我大为惊异,立刻运足十成的功力,一剑挥下,势如惊雷,可打中大门后,依然是无声无息地被化清了。

这怎么可能?不用的宫室外面从锁住是正常,但会有这种效果,必定是有咒法阵势之类加持了。谁会浪费力气去封禁一个多年不用的房间呢?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转头看了墨澈心一眼,他正依靠在墙上,恍惚无力,对这边的异状一无所觉。

我越发心急如焚,立刻转向窗户,一剑挥下,却遭到同样的挫折,看似脆弱的水晶窗竟然也有术法加持。我又对着大门敲击呼喊,希望能引人过来,可喊了大半天,外面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是有隔音的术法,还是这一带格外荒芜。

宫中怎么会有这样该死的房子!火气上来,我管你什么阵法,本殿下今天非破不可。立刻挥舞起宝剑,对着门框全力砍下去。

一剑、两剑、三剑......剑剑狠戾,招招不停,直砍得我手软力乏,依然无丝毫效果,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细微的声响。

门猛地开了,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

我眼前顿时一片白芒,同时剑收势不住,竟一剑砍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砍在开门的人身上了。却见眼前人影一闪,来人已经堪堪避过剑锋,同时伸手在我身前一挡,缓住了我前冲的势头,才没有连人带 剑一头栽到地上去。

我揉了揉被耀花的眼睛,等看清楚来人形貌,顿时大喜过望,“温衡将军。”

眼前的人形容俊逸,气度温和,一身标志性的银甲,正是丹云地宫侍卫统领温衡,以前他还曾经指导过我的剑术。

见到是我,他神情震惊,却随即掩去,立刻单膝跪倒,“殿下。”

“不必多礼了。你怎么过来这里?是父王命你来找我们的吧?”

“是......”

“对了,先别说这个了,先去看看墨澈心吧,他伤势太重,只怕要撑不住了......”我急匆匆地打断他的话,一边拉住他的衣袖,就往屋里跑去。

温衡也是宫内有数的高手之一,有他出手,总算有救了!我拉着他绕到殿后,只想着赶紧救人,却全然没有注意他脸上异样微妙的神情。

一把推开暖玉屏风,我兴冲冲地道:“墨澈心,你......”视线落到床上,我却猛地习愣住了。

床铺上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踪迹,只余一株墨色的花,以一种静美的姿态,躺在微微泛黄的雪丝被褥上。

一种恐惧感漫上来,我慢慢走上前,那是一朵兰花,精致素雅,柔嫩的花瓣上绘几道细微的红色,像是妙笔勾勒的血丝墨玉。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躺在尘封许久的背景中,仿佛一张历久弥香的水墨画。

或者说,是他......

原来这就是他的真身,他竟然真的是朵兰花......一片混乱的思绪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殿下......”温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怎么办?他,他怎么样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你赶紧救救他啊!”

温衡眉间蹙起,似有不忍,却只得继续道:“殿下,青兰公子是灵气耗尽,伤势太重,被打回本体了。非一时可救,需得慢慢休养,方能恢复生机......”

我骤然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灵气耗尽,被打回本体,那岂不是意味着百年修为毁于一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第八章祭殿受罚

细风吹拂枝头,树叶的飒飒声传来,格外冷寂。春天的夜晚,风竟然也这么凉,早知道应该我穿点儿才好,我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想着。

原来下跪是这么不舒服的一件事。尤其还跪了这么久,膝盖又酸又麻,像是有无数小蚂蚁趴在上啃啊啃。

这里是皇宫的西祭殿,平日里魔皇祭祀先人,感应天脉的地方,肃穆端正,警戒森严。殿内气氛庄重地让人一踏进来就自觉地压低了呼吸。可跪了这么久,再庄重的气氛也压不住身体的疲惫。

我偷偷看向周围,殿外的侍从都背对着这边。一整天没见有人过来,这么晚了,估计也不会有人进来。我向后挪动重心,坐到了小腿上。过了片刻,觉这个姿势也不舒服,干脆伸开腿,一屁股坐到了蒲团上。反正这里的规矩严,那些侍从没有传唤也不敢随意走动。

外面天空漆黑一片,跪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母皇的气消了没有,还有他怎么样了?真的彻底没救了,要重新开始修炼吗?

想起昨天回去之后母皇的震怒,我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母皇一向对我很严厉,但被惹火到昨天的境界也很少见。无需言语斥责,她只是冷冷看着我,那眼神就是力抵千钧的压迫。

“你今天干的好事?”她强压怒气的声音传到我耳中。

我乖巧地低下头,“儿臣知错了。”

“知错了?”意料之外的,母皇并未震怒呵斥,反而沉声问道:“那说来听听,你今天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我不该明知不敌,还擅自与墨澈心比试,甚至打斗不过,还偷袭将他踢进水里。”我偷偷看着母皇的脸色,低声道。一边暗暗心急,父王人呢?

母皇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为君王者竟与臣子争功斗气,毫无上位者气度,此为君王大忌。这是其一。”

只是第一......那就是还有第二、第三了,我连忙开动脑筋。“在跌入裂缝之后,面危险,我力有未逮,应对失措,只能依靠他人相救。”

母皇眉头蹙起,冷冷道:“我魔界以力称尊,为帝王者,更应该以身表率,你现在可知自身武功不及的坏处了吧?”

我连忙道:“儿臣日后一定努力习武,不让母皇和父王担心。”这倒不是在说大话,我是真的下了决心,今后一定要加倍努力修炼。那种危险我可不想再遇到第二次,尤其可未必还有一个墨澈心替我挡灾。

偷偷瞥了一眼,见母皇脸色依然阴沉,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墨澈心受伤后,我不应该随便给他滴血相喂,应该......”

说起这事,我简直憋闷地想要挠墙,你说这一开始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是被吓得脑筋短路了还是反应太迟钝?

墨澈心灵气耗尽,现成的补药不就是那只阴兽的魔核吗?我却先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功力尝试,害得他伤势加重不说,之后千不该,万不该,又给他喂了自己的血。

皇血中所蕴含的力量何其激烈,身体强韧的阴兽都得稀释后再吸收,何况本体只是一株兰花的墨澈心。甚至我还喂给他不止一滴。直接后果就是他体内灵气冲突经脉,走火入魔了。

“也多亏得青兰公子心志坚毅,修为精纯,才硬生生将冲入的外力压卫下去,保得一线生机,否则极有可能当场就爆体而亡了。”匆匆赶至的医官查看了他的伤势后,说道。

我简直无地自容。难怪他功体尽废,被打回了原型。

听我提起此事,母皇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他连本体都被你折腾出来了,这些年积攒的化形之力,几乎毁于一旦,你可知草木之物修行之路何其艰难!而且澈心对我意义重大,此次被你一搅,也不只要耽误多少要事。”说到后来,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意义重大?我耳朵刷的竖了起来,什么意义?

可惜,母皇却没有继续说明,反而盯着我,不再言语。

我和母皇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终于醒悟过来,她这是在等着我继续认罪呢!

还有啊?还有什么?

我赶紧开动脑筋,继续编制罗列自己的罪名,可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还有哪里做错了。

站在殿中期期艾艾,母皇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得我胆颤心惊。只恨自己平时的缺德事还干的太少,难以列出个十大罪状来,让母皇狠骂一顿解解气。

殿内的寂静徘徊了半天,终于,母皇冷淡地开了口:“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明明要杀他,却没有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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