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情寐语2 作者:宝树;吴沉水等

都市奇缘

互换人生

文/阿难

一、突然而至的人生转折

黄渤和葛家宝之间的情谊,要从发小说起。

他们上同一所小学,属同一个年级,还是同桌。那时候政治语录余温还在,书桌两人共用,画条三八线,“两国”缔结和平协议,领土领空神圣不可侵犯,对于私自过界的物品,权属一律划拨交由对方。后来三八线政策黄渤主动要求解除,因为葛家宝总往这边扔垃圾。

这只是他们少时众多的故事之一,你知道,彼此情谊的建立需要长时间的互相折磨,黄渤和葛家宝后来又共同相守初中高中,在感叹世界之小永远不会有分离之际,他们却在大学阶段各奔东西。

你是不是已经在猜这是一篇描写大学生活的小说?

你猜错了。

时间的中轴还要再偏一偏,黄渤和葛家宝再次聚首时,他们彼此的新身份是医生和警察。

故事即将开始,这一年,他们刚好三十岁,步入中年。

中年,便是那长生不老的信念被突然破除,知道生活的全部动力可能仅仅只是惯性,对无力改变的现状充满沮丧和无奈,当然这只是黄渤的看法,葛家宝不这么想,他说他永远十八岁。他们倒也有相像的地方,就是都还没结婚,前者正应付层出不穷的相亲,后者则伴侣无数,却绝不从一而终。

“昨天见的妞怎样?”葛家宝特喜欢打听黄渤相亲的对象,这是他们俩每周固定的酒吧小聚的第一主题,就像是开场主持人报幕一样。

“银行中层,比我大一岁。”

“长相、身材?”

黄渤发现自己在描述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先想到社会定位,而葛家宝正好相反,他保持着食肉动物观察的单纯性。

黄渤努力回忆:“记不太清了。”

葛家宝眨了眨眼,他觉得黄渤这辈子是找不到女人了。他拿得出手,一米七八的身高,八十五公斤,壮和胖之间,估计再发展发展有可能滑到胖子的梯队里去。长相白净,小白脸那么白,是姑娘们嫉妒、老爷们儿看不起的那种白,圆脸小眼,笑起来有点阿弥陀佛的意思。高鼻梁厚嘴唇,但比例搭配得好,既显忠厚老成又能勾搭小姑娘上去掐两下。可黄渤的性格里就没勾搭人的那种气质,他像一块顽石朽木直愣愣地扎在大地之上,让姑娘家一看就想起荒凉和干燥,他有点像洋葱,内核美味,但剥皮的过程痛苦。

他们一时谁都没说话,酒吧唱台上是新来的马来西亚歌手,歌声摇曳风情万种,黄渤喝甜腻香槟,葛家宝要血腥玛丽,烈酒壮人心。

“葛家宝!”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飘荡过来。旁边的男人大多侧目寻找这声音的主人,显然这并不困难,一个着浅灰色包臀裙的姑娘正向这边走过来。这女人眼角上挑,扎马尾,长脖颈,银色水晶高跟鞋落地铿锵,她像一头母狮带着非洲草原的热浪。葛家宝举杯示意,她优雅入座,磕了磕手指间的香烟,打火机瞬间从四面八方递过来,她像是看不到这些殷勤,自己从包里取出打火机:“最近很少见你?”

葛家宝耸了耸肩:“公差跑外地办案。”

“你朋友?”她扫了一眼黄渤。

“好朋友。”葛家宝强调。

“粉红佳人?”她看着桌上黄渤的酒笑,“没力道啦。”示意酒保来一杯朗姆酒加冰,“我叫冉维维,初次见面。”

黄渤不太敢直视她的脸,怕心里忽然而至的秘密被她捕捉猜透。他低着头频频冷场,冉维维觉察自己不合时宜,便站起身道别:“我有事先走。”她的视线和葛家宝有一瞬间的纠缠,像是心照不宣的一个约定。

黄渤有点嫉妒那个约定,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孩都喜欢和葛家宝约定,你看他事事都无所谓,自己日日努力规划人生进退,而他,全凭当时心情一时兴起,他在自己生活准则的对岸,可现在,黄渤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对岸轻松畅快,令人向往。

结果手机铃声告诉他你还在岸的这边,来电显示是医院号码,黄渤大概猜得到内容。

葛家宝知道今天这局要提早散了,因为他看到黄渤听电话时脸上表情越来越严肃,那些化验单据数值的询问,听上去就像火星文。葛家宝特熟悉这种感觉,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他做无数次的后者。他不爱读书,就像和书有杀父之仇似的,在校那会儿他没觉得读书和不读书之间有什么区别,直到现在他才模糊意识到,这是有分别的:黄渤开二十万的轿车,自己开警用捷达;黄渤住滨海新区一百一十五平方米的房子,自己住老城区父母留的一套旧房。对比之后,就会有那么一点羡慕嫉妒恨。

任何生活持之以恒,都让人乏味。

“我得马上回院里,住院部那边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一如所料,葛家宝挥手示意埋单。“我送你。”他知道黄渤的车前两天被撞了,正在4S店修呢。

两人刚进停车场,就看到有人被围殴,葛家宝上去喊:“干什么呢你们!”

那帮人听到有人喊话,都停下来,像是领头的人蹦出来咧着嘴:“还他妈有见义勇为的。”

葛家宝掏出警官证件:“都不许动啊。”

白道身份一亮,人散得跟水似的,葛家宝还想追呢,黄渤一把抓住他:“还追什么啊,你能追上几个啊,都追上了拿你这车当‘面包’呢,赶紧看躺下那个。”

葛家宝觉得黄渤说得有理,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一看,在地上躺着呻吟的竟是个和尚。

“你说你要是骗,你找个老头、老太太什么的。”葛家宝猜想八成这人是个骗子。这年头剃个光头,穿一布衣弄一草鞋,就敢和来往的人说施主你好面善。

黄渤俯下身在躺着那人身上按来按去,确保没什么大碍才说道:“您没事吧?”

那和尚大概年过六十,一脸慈善,摇了摇头道:“刚才和你喊话的小伙子,我说他面有戾气,不出两个月必有横灾。”

黄渤扑哧就笑了:“那么多人,您得说有横财。”

老和尚很认真地摇头:“我说的是真的。”

葛家宝像是验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一副“你看着就是骗子嘛”的表情望着黄渤。“那您说说我俩这面相怎么样?”

老和尚笑了:“你们自有心头事。”

黄渤听着极有兴趣:“这心头事是什么?”

葛家宝直皱眉,他没想黄渤还在那儿当真。

“人生如梦,亦幻亦真。”老和尚就留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拍了拍身上的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葛家宝和黄渤面面相觑,上了车葛家宝说这老头儿八成疯了,黄渤跟着点头,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有一种说不上的奇妙感觉。

人生折转,自此开始。

二、世界末日

葛家宝早上是被黄渤的电话叫醒的,电话那边就像是世界末日。

“你现在在哪儿?!”

“我?家啊。”葛家宝揉着眼睛,困意仍然占据着身体大部分。

“你在谁的家?”

“嗯?”葛家宝一咧嘴,他想黄渤这是怎么了,他在床上扭动两下坐起来,猛然间发现四周环境陌生,人便一下子激灵起来,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家!“我操,昨天我喝了?”他像是自言自语。

“果然。”黄渤像是验证了某种猜测,“你现在应该是在我的家,我在你这儿呢。”

黄渤这么一说,葛家宝才发现陌生的环境又熟悉起来,“我怎么在你这儿?”他站起身走出卧室,“我记得昨天我分明回的自己家。”等到走过中厅落地镜子前,葛家宝愣住了,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是黄渤的模样。

“天啊。”葛家宝的语气就像是人弥留时的最后失语,他在镜子前来回摆弄起自己,清晰的疼痛感仍让人觉得这是在做梦。

“想喊就喊出来吧,我刚喊完。”黄渤在电话那头说道。

葛家宝和黄渤两家离得不远,他们约在圣宝粥铺见面,那里是这一带白领早餐聚集地,每天清晨都硝烟弥漫,人声鼎沸。葛家宝和黄渤找一最偏僻的角落坐下,两个人看着对面的“自己”,感觉异样并且诡异。男人和镜子的关系不大亲密,他们很少花时间如此专注地观察自己,但现在黄渤和葛家宝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对方,也就是对面那个“自己”的脸,神情专注迷离,周围人惊作天人,纷纷离席避让,五米左右的无人半径顷刻就出来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葛家宝问。

黄渤陷入沉思,他在头脑里一遍一遍重演昨天的事情,然后忽然想起:“那个和尚!”

葛家宝仍旧半信半疑,黄渤看了看手表:“我上午九点有一个手术,昨晚那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我现在得马上去医院,你去昨天那个地方找那个和尚,我手术一结束就和你联系。”

黄渤这就要往外走,葛家宝一把拉住他:“是你去找那个和尚。”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去医院。”

黄渤这才反应过来,在外人看来,他是葛家宝,而葛家宝才是黄渤。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感觉头疼。“你到我科室去找主任,就说今天不舒服,上不了手术台,下午你就跟着跑住院部。记住,什么话都不要说,这关系病人安危。”

“嗯,嗯。”葛家宝也寻思自己该交代什么。两个人就跟留遗言似的,最终结果是黄渤利用葛家宝的职务之便去找老和尚,而葛家宝仍为人民服务,只是从警察变成了医生。

葛家宝多少年不穿这样正式了?休闲西服,白色衬衫,小马甲笔挺利落,皮鞋乌黑发亮,黄渤的衣柜里各种考究的职业装让人觉得中产阶级真他妈腐朽。他在行人匆匆的医院大厅感受另一种生活的归属,嘈杂之中,万籁俱寂,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张开手臂。

“黄渤你干吗呢?”有人在背后一推他。

葛家宝回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慈眉善目:“没,姐姐,没干吗。”

“姐姐?”中年妇女显然对这个新称呼感到新奇,自从她当上了护士长,小辈对她的统一称谓再怎么也是个阿姨。

葛家宝赶紧溜进电梯,他反复默念自己的新身份,十三楼的电梯门一开,一个扎着马尾、个头高挑的护士站在葛家宝面前:“给你打了五六遍电话怎么不接?”

“我?”葛家宝开始浑身上下翻手机。

“在包的外层。”她提醒道。

葛家宝果然在那里找到了黄渤的手机,他看着眼前这姑娘一拍脑门:“你是于小溪吧?”他记起黄渤曾提过他们科室一护士,就跟贴身秘书似的,对他的各项习惯了如指掌。葛家宝说这姑娘肯定是喜欢你,黄渤摇头,说她有一特神秘的男朋友,从来没人见过。

“你是黄渤吧?大早上玩扮家家。”于小溪上前一把架起黄渤,“昨晚那病人情况糟糕,需要马上手术,病人那边已经推进去了,主任还特意交代等你一到立即手术,我在这电梯口堵你半天了。”

“啊?不是。”葛家宝在那儿推辞,“我那什么……”旁边的于小溪也不听他解释,给他扒了外套就往手术室里推,一边推,于小溪一边拿着病人的病历作最后的情况汇报。

“不是,我不行,我……”已经没人听葛家宝解释,硬生生给他送进了亮起红灯的手术间,里面的医生一看主刀来了,手术即刻开始。

葛家宝是警察,也见过不少尸体,但这种一圈人围着一个躺下的,还都拿着刀叉,就跟异形要开饭的场面一样真没见过。大家叽叽喳喳之后,是迅速利落的切割,身体是遮蔽光的容器,这一刻,光明射入。

葛家宝感到胃液翻腾,像是吃了韭菜之后的辛辣,喉头一紧一松,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便硬挺挺地倒地。因为身体没有松弛的过程,倒地的声音巨大,手术室这下乱了套,在一片混乱之后,替补主刀医生赶场,而他自己被人给抬出这窘困之地。外面的家属一看有人给抬出来,连担架都省了,以为亲人无救了,一时间扑过来的,跪倒在地的,捶墙的,一片哭天抢地。跟着葛家宝一起出来的于小溪吓得不行,场面几乎失控。

而葛家宝,则偷偷地挤着一只眼拉身旁的于小溪说:“不知道怎么弄的,刚才眼睛忽然一花。”

黄渤站在警局的衙门口,看广场整齐停放的警车,清一色白底黑字,深灰色的大楼高耸威武,只是副楼上挂着的“食堂”二字有点破坏这种庄严景致。他前脚刚踏入大门,电话就响了。

“在哪儿呢?葛家宝。”

黄渤看来电显示上“维维”两字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那天见面的冉维维。“局里。”

“你是不是忙呢?”冉维维猜。

“没,没有。”黄渤实事求是。

“我这边有点事,能过来吗?”

黄渤眨了眨眼:“能。”

“你今天说话怎么跟爆黄豆似的,行,老地方,见面聊。”冉维维那边收线了。

黄渤听着忙音愣了半天,又把电话给拨回去了:“老地方在哪儿?”

冉维维认定葛家宝今天肯定是病了。

冉维维的工作,日夜充实。她白天是商场柜台销售,晚上跑夜店兼职领舞,典型赚钱不要命。等黄渤赶到天府商场一楼的咖啡馆,冉维维正叉腰站在巨大的落地广告橱窗前,旁边还有一年轻姑娘,身穿商场制服,脸上好大一块瘀痕。冉维维见黄渤到了,拉着他便进了咖啡馆:“一会儿那孙子反击你就喊你是警察。”

“啊?”黄渤没明白,冉维维径直走到中厅一桌年轻人中间,问身后的姑娘刚才谁动的手,那姑娘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其中一人,冉维维抄起一玻璃杯就拍过去了:“买个东西你他妈至于打人吗!?”人群一下就炸开锅了,冉维维这还不够还要抄第二个,旁边的人不给她机会了,黄渤还在那儿傻看着,直到冉维维的脸挨了一拳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喊:“都别动,我是警察。”

鬼才不动,那帮人瞬间蒸发,冉维维横在沙发上,右眼睛成熊猫,肿胀封死。黄渤把桌子上的冰块用手巾包好递给冉维维,冉维维给了他一脚:“早干吗去了?怎么呆头呆脑的。”

黄渤没说话,他真是呆头呆脑。

三、人生中的歇脚地儿

这一天能顺利结束,黄渤和葛家宝都心有余悸,他们还难以应付新身份,但都从各自的遭遇里尝到一种新鲜,他们对此心照不宣,表面上交代一天行程全都是抱怨。黄渤嘱咐葛家宝继续装疯卖傻,而葛家宝告诫黄渤离冉维维远点儿,那是个拿不住也不省心的女人。黄渤嗯了半天,他没有告诉葛家宝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医院接冉维维回家,因为害她白班夜班全都歇菜的人正是自己。

医院那边冉维维的右眼蒙了块纱布,因为这总比封死的熊猫眼好看得多,黄渤赶到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大厅和护士理论,护士指着墙壁上禁止吸烟的牌子,黄渤站在转门后看着冉维维感叹,她真是有无穷的精力。

“你怎么才来?”冉维维看到黄渤进来立刻撇下护士,就像扔下一个因为打发时间不得不摆弄的玩具。

“去葛家宝那儿,不是,去黄渤那儿办点事。”黄渤说顺了嘴。

“黄渤?”冉维维眉头一皱,“就是你说的那特隔路的哥们儿?酒吧那天见过那个?”

“隔路?”黄渤重复了一遍,“我是这么说的?”

“腐朽的中产阶级,有时候跟神经病似的,不是你说的?”冉维维指着黄渤继续形容黄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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