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拉开门离去。

只剩洛晓一人,独坐在夜色里。一直听着他下了楼,进了自己屋里,洛晓才怅然若失地躺了下来。被子上仿佛还有他手掌的余温,洛晓裹紧自己,闭上眼,一时心情却不知是忧愁还是欢喜。末了,只一个无用的念头,翻来覆去的想——如果她的人生,没有行差踏错多好!

如果,是当年一身清白的洛晓,在此年此月此时此地,与韩拓相逢,多好!

——

次日清晨,日出云开,清清静静。

韩拓照旧早起,准备早饭。厨房里传来响动。

二楼,洛晓却早已独坐了很久。

她听到声音,将窗掀起小小一角,恰好看到韩拓从树下走过,黑发遮住了他的容颜。

洛晓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说,要做一棵树,扎根于她心。

却不知她此刻停留在这里,仿佛站在高高的悬崖边沿,看着下方海水沉浮。而他驾驶着唯一的舟,伸手邀她上岸。可她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

韩拓,我也好想做一棵树,攀沿在你抬头可见的窗棂上。

此生相遇,惊鸿一瞥,便是永恒。

而后某一天,我的树叶,便再也无法呼吸了。

第六章

韩拓站在人字梯上,正在取腊肉和香肠。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望见一抹黑色裤腿。

他心中冒出个小念头,当机立断把腊肉挂在更高的位置,然后从人字梯上一跃而下,再将梯子收到墙角,自个儿窜进厨房里,动作一气呵成。

过了几秒钟,就见洛晓走下楼来,她也晃进了厨房里,看着韩拓穿着白T恤、系着黑色围裙,低头切菜的样子。有点晃神。

“一直看我干什么?”韩拓淡道。

“你的厨艺跟谁学的?”洛晓从门边盘子里捡了个枣子,咬在嘴里。

韩拓笑了一下,下刀如风:“以前上班那会儿,哪会做饭?也不挑的,快餐饭盒哪怕做得跟猪食一样,饿急了也是一扫而光。两年前……退了,寻思来开客栈,厨艺什么的,自己慢慢学,琢磨的。”

洛晓没说话。只觉得嘴里的枣子有点甜,又有点涩。那涩的,就叫做过往。你我不为人知的过往。

韩拓抬眉看着她:“你呢?厨艺可还看得过去?”他望向洛晓细长白皙的手指,潜意识里这样美好轻盈的女孩子,厨艺一定相当了得。“莫非是深藏不露的厨艺高手?”他低笑道。

不料洛晓的脸却红了,把那枣的小核丢进垃圾桶,老实说:“我做的东西不能吃。”

韩拓很想笑,但是给面子的忍住了。

仿佛为了扳回一城,洛晓特意强调:“但是,以前我爸爸妈妈做饭都很好吃的。红烧狮子头、清蒸鱼、小炒芦笋尖……比很多饭店都好吃,那时候很多朋友都喜欢到我们家吃饭的。就是因为他们厨艺太好了,所以我才没有自己做。我觉得,我要是当年学过的话,现在的厨艺,应该也是很赞的吧……”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话,韩拓就笑着擒住她的脸,低头吻下去。他的手指上还沾着水,有胡萝卜和玉米的味道。他的另一只手则扣在她身后的墙上。但这大概是洛晓经历过的最甜最清新的一个吻。她被吻得全身都覆盖着微颤的凉意,仿佛有谁的手抚摸而过。她知道,那其实是他的呼吸。

只吻得她满脸通红,韩拓才快活地在她腰上轻轻一拍:“去,帮我拿块腊肉下来。中午做蒜薹炒腊肉。不放辣椒。”

“嗯。”洛晓走出两步,转头看他还瞧着自己,脸颊上也有染着几丝红晕的笑意。洛晓又快步回来,抬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这才转身走出去。

韩拓摸摸自己的脸,这是啥感觉呢,就像心里藏了个快乐的小人。他终于从沉寂太久的山里冒出头来,特别勇敢,又特别渴望地,想要得到幸福。而她就在这时来了,像是一汪潭水,引得他忍不住往里跳。

而那头,洛晓按他的吩咐,爬上了人字梯,正在跟腊肉较劲儿呢。偏偏肉挂得那么高,她站在人字梯最上层,踮起脚也够不到。努力了几次,忽然感觉不对劲,回过头去,便看到韩拓倚在厨房门边,低头在笑。顿时明白过来:这家伙故意的。

幼不幼稚啊!

洛晓没好气:“你自己来取。”作势要下来。韩拓却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梯子踏板:“别啊,我这刚洗好手。要不你跳起来,看能不能够着。你不是有两下子吗?放心,要是掉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真的?”洛晓半信半疑看着他。

“嗯。”韩拓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她,“要不你先跳一回试试?来,往这儿来。”

洛晓的脸又微微烫了,小声说:“你故意的。”

韩拓嗓音更低:“哦,你知道啊。”

……

屋内,巴掌大块地儿,厨房、走廊,那两个人却在里面磨蹭一上午了。连花50块从二手市场搬回来的人字梯,都被老板用作调戏妹纸的道具了。再这么下去,只怕那些花啊草啊、院子里屯的土豆白菜啊,处处都要留下谈恋爱的暧昧痕迹了。

小梅蹲在院子里,默默地浇着地上的花。

我听不见我看不见我感受不到……

特么的情窦初开天雷地火躲在小黑屋子里谈恋爱什么的,就不该有围观群众。她小梅虽然是过来人,可老板这一出手,没羞没躁的,连带着她都感觉到不要脸啊……

中午,出离了愤怒与羞愧的小梅,自己出去觅食了。只剩韩拓和洛晓在家,吃了顿香喷喷的蒜苔炒肉和小白菜。吃完后,洛晓自告奋勇去洗碗。韩拓便靠在门廊下躺椅里休息,突然感觉庭院里顺眼了许多。想了想明白过来,是小梅那个矗了一上午的大电灯泡,终于知道回避了。

孺妹可教。韩拓决定下个月起,给她加10块钱工资。

“下午我去那边收拾,可能会很晚回来。”厨房里传来洛晓的声音。那边,就是她刚租的那套房子。

韩拓说:“我下午忙完手里的事,就来找你。”

“你要是忙就别去了,我自己可以搞定。”洛晓的声音顿了顿,“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韩拓转头看着厨房的门,低声说:“多什么,离咱们俩有个结果还差得远呢,不算多。”

他的声音有点小,洛晓在哗啦啦的水龙头的声音中没听清:“什么?”

韩拓一笑:“没什么。那你慢慢洗,哥出个门。晚上接你吃饭。”

洛晓拿抹布轻轻擦拭着碗碟边缘,听到他自称“哥”,有点想笑。仔细在心里算了算,客栈的那些执照证件上有他的生日呢,他是比她大了四岁。

这个男人,有时冷漠,有时可爱。有时敏锐,有时却迟钝。他前些天会吻她,连洛晓自己都没有想到。可是有时候一想,再想想他们初遇那天的情形,想着他在晨雾中望着她的那双氤氲又深沉的眼睛,忽然又觉得,他们终有一天会亲吻彼此,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这天,韩拓并没有如约来跟她吃晚饭。当然,洛晓也没顾得上。那新房子还挺大的,她一下午都在打扫,还只拾掇出一小片角落。等她忙得腰都酸了,抬起头一看天色,却发现都七八点钟了。韩拓还没来。她拿手机打给他,也无人接听。洛晓也不在意,将手机丢到一旁,便坐在一堆杂物上,啃一小块面包喝点水,全当晚饭了。

YN的天黑得比内陆晚多了。此时暮色降至,霞光绵延,山像人,水如梦。

洛晓低头吃了一会儿,这样寂寞的一个人独处,她已经经历了有一年多了。可此刻,感觉竟是不一样的了。有个人,就在山下,如浮云,如大海,翩然占据她的生活。

洛晓知道,自己心底那份永恒的寂寞,无法被拯救。哪怕韩拓也不能。

可这一次,她是这样的想要得到幸福。想要老天也开开眼,让她逃过这一回。

世上难得遇到一个韩拓。她知道的。

举手投足都是他,日出落晓也是他。从他那天在大雨中拉开门收留她开始,她真的舍不得放手。

——

下午的时候,韩拓去了趟警察局。不为别的,那个案子不破,他的心里自然始终惦念着。而且他也不是很放心小镇警察们的办案效率。

果然,一走进警队办公室,就看到小谈几个愁眉苦脸在那里。

“嘿,韩哥,韩哥……我们按照你说的去找,可是找不到嫌疑人啊。”

韩拓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又指使旁边的小警察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慢悠悠地问:“什么情况?”

“死者家附近几条街都有监控,但是没拍到任何可疑的人啊,都是每天在街上那些小贩啊,或者游客。”小谈说,“我们又打听了一下死者的男女关系和财务关系,他前几年跟老婆离了婚,是跟厂里的小会计有暧昧。但是我们找到那小会计人家就吓傻了,她那天一直在厂里值班,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体型和脚也不符合。财务方面,死者没有负债,也没有纠纷。哦,对了,他是找过几次小姐,但都是人财两清,总不至于为这个被杀吧。他的前妻早就去省里打工了,跟这起案子也没有关系。”

韩拓想了想,点了根烟,说:“说明是熟人作案。”

小谈等人一怔。

韩拓掸了掸烟灰,淡笑道:“风过无痕,人过却一定有痕迹。凶手又没有上天入地的功夫,怎么可能逃过你们的视线?很可能是熟人,被你们忽略。

在某个我们看不到的角落,某种交流方式,凶手和死者勾搭上了。死者是个精明的小老板,不会那么轻易上当,一来二去跟凶手一定有过数次接触。然后才水到渠成,有了后面的入室杀人案。”

“哦……”

“再查仔细一点。”韩拓说,“哪怕是小镇上,我们熟得不能再熟的人,都要仔细筛查。只要符合嫌疑人那几个条件的女人,都要查。我有预感,这次的凶手,不会在你刚才说的小会计、小姐、前妻这些人中。很可能会是一个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人。这就有意思了。”

“嗯嗯!”小警察们被韩拓说得懵懂又兴奋。

韩拓又问:“上头的警察什么时候到?”

小谈答:“前几天下雨,道路塌方。省厅的人,应该明天就能到了。”

——

这天韩拓在警局呆到大半夜,才回客栈去。

踏进门的一刹那,抬头望见一轮明月,才想起自己忙得忘了时间,也误了和洛晓的约会。拿出手机,果然看到一个属于她的未接来电。

有案子的夜晚,身体里的血像是冷的,又像是热的。然而这感觉已阔别太久。就像一条命中注定的路,哪怕你远离了这条路,它却依然无时无刻不在你脚下。

韩拓抬起头,看到她的房间,灯已关了。约莫是已经熟睡了。韩拓不想吵她,直接回自己房间睡了。脑子里还想着,明天给她做点啥好呢?

直至第二天天亮,韩拓才察觉洛晓其实彻夜未归,根本不在房间里。问小梅,小梅揉着眼睛答:“我不知道啊,我昨天到12点就睡下了,以为她回来了呢,是不是还在那边搞房子呢?老板,自己的女朋友不看紧,跑来问别人干什么。哎呦,我知道了,新手上路,理解理解。”

韩拓:“……”

懒得跟她废话,打洛晓的手机,发现无人接听。于是便出了客栈,沿着山坡一直往上。

很快便到了她那家百废待兴的咖啡馆前。

门关着,里头却有灯,依稀可见个人影趴在桌边。韩拓的心放下来,瞅一眼围墙也不是很高吗,估计连洛晓自己都能翻过去。他心中失笑,瞬间翻墙而入,落在院子里,再推开院门,就见洛晓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韩拓再看一眼院子周遭,竟都已收拾得十分整洁有序。原本的老家具都被她扔了出去,地面洁净一尘不染。稍微装修一下,再买上桌椅器材,洛晓咖啡店就可以开业了。

许是晨光温柔,韩拓的心中也涌起一股柔软。再看向洛晓,白净的脸上有几抹灰,一只手上手套还没脱。即使在睡梦中,两道眉毛也轻蹙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韩拓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梦里还在愁什么呢……”

她自然没醒,只是轻轻拧了一下眉。韩拓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寻思这丫头只怕自己干了个通宵,才可能把整个院子都拾掇干净。

这个女人,真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能手。想到这里,韩拓微微有些得意,环顾四周,最后在她身旁一张椅子里坐下来。打定主意,等她醒来时,就“啊呜”一声,吓她一跳。再趁她惊吓时,一把抱住。亲个没完。亲得这淡定的小姑娘,也像他一样“既见伊人,心思涌动”。

想得倒是挺美好。只是韩拓手捏下巴靠在椅子里,盯着新晋女朋友的容颜,总觉得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掉了。

没多久,手机响了。旁边的洛晓动了动,依然没醒。看来昨晚真是累坏了。

韩拓立刻接起,走到院子里,离她足够远了,才出声:“喂,小谈,什么事?”

小谈明显整个人都慌了:“韩、韩哥……昨天晚上,又死了一个人!被杀了!跟谢华一样的死法!是同一个人做的,连环杀手!”

韩拓一怔,迅速道:“我马上过来。”

小谈还在那边抖抖索索地说:“但是你的判断是没错的,省厅的人到了,鉴定结果跟你一样。他们会从今天起,排查镇上所有37码脚、165-175身高的偏瘦女人,无论本地人还是游客,展开拉网式搜索。出镇的公路也已经设置了关卡。另外,省厅的人想见见你。”

韩拓答:“知道了。”

挂掉电话,抬起头,看到屋里的洛晓。忽的心头一震。

他知道刚才自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两次凶杀案发生时,洛晓都是一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第七章

省厅来的头儿叫老丁,四十多岁的刑警,眉目严肃,不苟言笑。穿身旧旧的皮夹克,手指修长而粗糙。看谁的眼光都跟钩子似的,又尖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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