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兰忽然觉得胸闷。那是一种近乎压抑又刺激的感觉。她有点想哭,又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今年45岁了,闭经也有两年了。一想到这一点她就烦躁。过了一会儿,她猛然迁怒在张菊芳身上。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走出屋子,来到张菊芳的屋前。隔着门,就能听到姚远戈和她的笑声。

明兰敲门,嘴角带笑:“远戈,酒吧有些事,想跟你说。”

姚远戈说了声“好”,听动静就起身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张菊芳是不敢公然违逆她的,只是冷笑看着她。明兰就像没看到一样,陪着姚远戈走回了自己房间。

这晚,姚远戈是睡在陈梅的屋子里的。虽然年近50,但他身体强健,保养得又好,只要兴致来了,在床上也能把这些女人治得死死的。等陈梅的屋熄了灯,按照姚远戈定的规矩,所有屋才一起熄灯。姚远戈觉得这样很好,才有一个大家庭的样子。

这些夜晚,约莫睡得最安稳的,就是二太太明玥了。她抱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大大的架子床上,轻声地、温柔地给他讲故事。

她是20岁那年,嫁给姚远戈的。还是懵懂的年纪,个性一向又单纯。那时家中的境况已经不好,工厂也总是亏钱。她去姐夫的工厂打工,一来二去,见了许多次。她也对成熟、稳重的姐夫,怦然心动。但起初还生过任何非分的念头。可后来,姐姐就跟她提了,父母叹了口气,居然对她说:“远戈现在的家产,莫不有大几千万了。你姐姐又生不出孩子,你学历不高,长相不如你姐,又不会来事,嫁给外面一个不牢靠的小青年,还不如……”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可以的,于是她好像觉得也可以了。结婚那天,姚远戈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没请外面的人,也没有结婚证。她唯一担心的,是姐姐生气。

可姐姐在酒桌上,笑了一下说:“傻妹妹,我怎么会生气?”

后来有一次,她看到姐姐手臂上被打得红紫的伤痕,就不敢多问了。

然后一晃这么些年,也就过去了。

她好像过得也很好,不用出去工作,远戈给的钱很多,家里的工厂也被他接手、救活了。她又生了他唯一的儿子。以后这家里的一切,还不是她儿子的?

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来了别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姚远戈的钱越赚越多,在家中也越来越有威严。起初只听说经常在张菊芳那里住,后来干脆让她搬了进来。

那天,明玥莫名地哭了一场。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个男人是这个家中的一切,她不敢,也不能违抗。

再后来,又来了赵霞和陈梅。两个农村出身、给他打工的女人。

其实想想,她们这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曾经一无所有,而他给了她们想要的一切:钱、安稳、家庭、足以依赖的丈夫。而他对她们的唯一要求,只是分享而已。

后来,姚远戈就再没有娶过别人了。

再怎么玩,也不长留在身边了。大约真是有点老了。

明玥虽然才30几岁,但她现在,什么也不争,也不想管。她只盼着儿子健康长大,而他和她们之间的那些事,明玥再也不想理。

只是当她抬起头,看着院中的天空,四四方方,阴暗得像一口井。她有时候会在深夜里哭出声音,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姚家是这繁华社会中偏僻角落里,一张深黑色的网,而她不过也是网中的猎物之一。

——

警察是在第二天天刚亮来敲门的。一个佣人去开了门,便衣刑警带着几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笑得很和气:“你好,我们是古城分局的。有关前几天发生的杀人案,需要你们的协助。”

而后,陈梅把姚远戈轻轻推醒,说:“老公,警察来了。”

姚远戈蜷在大架子床的最里面,睁开眼:“来干什么?”

“说是跟前几天死的那个客人有关。”

姚远戈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说是什么事了吗?”

陈梅点头,露出挺奇怪的表情:“说那个死者,可能有传染病,需要帮客栈的人都检测一下,消一下毒。”

“他们要进院吗?”

陈梅笑了一下,摇头:“不用,我们人去前院就可以了。”

“行。”姚远戈点头,“你先去应付一下,让她们都按照警察的吩咐做。我等会儿就来。”

这样堂而皇之不守规矩的查案手段,整个古城大概也只有流氓刑警方青能做到了。填个表,测个体温听一下肺,再喷雾消毒双手。包括姚远戈在内,都算配合。办事的刑警又特别亲切热情,而姚远戈待人接物向来儒雅温和,大家笑着握了手,就把指纹都留下了。

而院子里的五个佣人,有三个去买菜了。为免显得太急切,于是约定等她们回来之后,再来接受“消毒”。

方青命人抓紧时间对比指纹,同时督促负责凶器、足印,以及傅伟那条线的刑警们,继续深入追查。

——

薄靳言和简瑶本就是义务协助办案的,反倒闲了下来。简瑶随口问他:“有把握吗?”问了立刻就反悔了。

果然,薄靳言淡淡一笑:“太太的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毕竟我不太清楚’没把握’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简瑶:“……当我没问。”

下午天气好,薄靳言甚至还带她出去玩了一圈。天高云阔,古城悠远。两人沿着古城墙,走了大半圈。浑身大汗之后,又在城墙边的小店里,吃了可口的小食。

然后去了湖边,找了片芦苇荡,租了支鱼竿钓鱼。薄靳言只管在旁边树荫下坐着看书,一派清贵书卷气模样。简瑶紧盯着水面,一见浮漂沉了,赶紧拉杆。只见一条漂亮的大鱼脱水而出,她伸手就想要抓,薄靳言在旁边抚掌赞叹:“我的简瑶,实在太能干了。”

简瑶瞪他:“别光顾着说,抓住鱼。”

薄靳言伸手想要抓,可这却不是神探所擅长的了。那鱼滑得很,原地蹦哒起来,简瑶也赶紧丢下鱼竿,扑过来帮忙。岸边田垄本就狭窄,简瑶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没掉水里去。薄靳言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而她抱住了鱼。

简瑶松了口气。他却没松手,而是轻轻“噢”了一声,在夕阳的光波中,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啦?”简瑶娇声问。

“简瑶,我觉得此刻很幸福。”他低声说。

简瑶心弦一颤,轻声答:“我也是。”

“我有时候觉得时间太快了,有时候又觉得太慢。”他说,“有一点我不明白,人的情感总有高低起落,这是自然心理规律,我跟傅子遇相处久了都觉得烦。可为什么两年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我觉得心潮澎湃?”

简瑶望着他在阳光下清俊的脸,答:“因为……”

无所不知的神探,却依然弄不懂爱情的奥秘。

她把鱼丢到泥地里,抬头吻住了他。

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薄靳言。只有你,一生都会像个孩子一样,爱你所爱。

我有多庆幸,我是你的爱。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晚上了。有不少房间已经熄了灯,前台服务生恹恹地窝在角落里玩手机。

刚走进院子,简瑶就接到方青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

第10章

“全部不符合。”方青说。

简瑶一怔,望向薄靳言,而他神色清淡不语。

这时方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说:“简瑶,死者傅伟的家人赶过来了,情绪很不稳定。你是犯罪心理专家,又是女性,能不能过来协助我们安抚一下。”

简瑶立刻说好,挂了电话,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简瑶想了想,又说:“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薄靳言非常淡然地一笑,指指自己的脸颊。简瑶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他才答:“好。但是我从不乱跑。”

简瑶:“……”好吧,随便吧。

简瑶很快出门打车走了,薄靳言一个人慢慢踱上楼。今夜星空晴朗,天气温凉。他走到二楼,抬头看着那个庭院。几乎被树挡住,不见端倪。

一般情况下,薄靳言是很听简瑶的话的。回房间后,关好门窗,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而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一夫多妻的畸形家庭,长期的压抑和怨恨。

狂妄,占有,收集癖?相对弱势好控制的对象,金钱和地位带来的膨胀。

……

“傅伟……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谈过网恋。”

“攒了年假……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

“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

……

尸体被砍了四十多刀,刀刀见骨。脸也被剁烂,疯狂无比。

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

……

扫地大妈脸上的新鲜伤痕。

张菊芳举起扫帚狠狠打下去。

静默的、仿佛死井般的庭院。佣人们相对无言。

赵霞站在鱼池边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的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

……

“噢。”薄靳言抬起头,赤脚就下了床,走到窗边,拿起方青留在这里的望远镜。

庭院静静,又熄灯了。

他看了一会儿,移动望远镜,落在另一个地方。

厨房。

客栈的厨房,跟姚家院子是共用的。此刻已接近12点,那里早熄了灯。是个很大的独栋屋子,在客栈背后。

薄靳言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有些许沸腾了。每次接近真相时,他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从包里拿出样东西,亦是从方青处拿来的——一瓶发光氨。

刚推开屋门,他忽的一愣。因为厨房那座屋子外,隐约竟有黑影闪过。他立刻拿起望远镜,却看到那里空无一人。薄靳言迅速想起,今天警方找姚家人名曰“消毒”,实则取指纹。那人心思敏锐,又有反侦查意识,说不定已经被惊动,会采取行动。

薄靳言立刻快步跑下楼。

很快到了厨房外。里头黑漆漆的,只见柜桌轮廓。淡淡的月光照耀着。而周围只有安静的几棵树。

薄靳言又看了一圈,并未见人影。或许刚才只是有人经过。

他推了推门,没锁,只搭了个门栓。薄靳言侧身进入,虚虚掩上。

抬头四顾,二十余平米的空间,大长桌、碗柜、水槽,整齐而普通。薄靳言的目光首先落在水槽边,那里有两个大刀架,放了十来把刀。有菜刀、水果刀、斩骨刀。视线再往上移,墙边挂着几件厚工作服。应当是从姚家工厂拿来的,供厨子们穿用。

薄靳言拿起发光氨,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一些细节处,喷了上去。

静了几秒钟,薄靳言抬起头,笑了。

——

傅伟的父亲叫傅大凡,已经五十多岁了。这次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因为老婆瘫痪在床多年,根本无法带过来。就这样,他安顿好家里才过来,离儿子死已经有几天了。

他是当地工厂的一名技师,干了一辈子。此刻就穿着件半旧的外套、西裤,旧皮鞋,坐在刑警队的接待室里,双眼通红,狰狞又憔悴。

简瑶看到这老父亲的样子,也觉得心酸。尽管温言安抚,可谁又能真的感同身受,抚平老来丧子之痛?

傅大凡的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刚才他终于看到了儿子的尸体,现在还在微微发抖。他想不通,儿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啊,那个调皮、聪明,让他骄傲又让他思念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并不是足够听话。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但从小他就没亏待过他,甚至比旁人还要宠孩子。

儿子长大之后,就不太亲父母了。念大学之后,寒暑假也很少回来,电话也打得少,除了要生活费。工作之后,他每次打电话过去,也说不了多久话。可那也是他深深爱着的孩子啊,这世上唯一的骨肉啊。可知道只要他能幸福,父母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啊。

可他却死了,死得凄惨又痛苦,只余一堆血肉白骨,还给爸爸妈妈了。

傅大凡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简瑶轻声说:“叔叔,您保重自己身体。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傅大凡发出一声痛哭的嚎叫,猛的抬头看着她:“凶手?听说凶手是个精神病,我都听他们说了,街上每个人都在说。可你们警察,怎么能让精神病出来杀人?怎么连个精神病还没抓住?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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