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一下子扑上来,简瑶下意识倒退两步。旁边的两个刑警立马拦上来,抱住了这位情绪激动的父亲。简瑶的脸有点发白,也有点难受。刑警示意她先避一下,她又看一眼痛苦绝望的傅大凡,转身离开。

夜晚,树静风止。

简瑶站在警局走廊里,望着寂静的山和城。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尽管现在,她都快要记不住他的脸了。

那时还是五、六岁吧,只模模糊糊记得,父亲有力的臂膀,银色发光的警徽,笔挺的警服。他抱着她在笑,他往往在深夜甚至凌晨才回家,一身的臭汗,还不忘走到她和妹妹的床边,低头亲吻。有时候她会被吵醒,伸手要“爸爸”,而后就会看到那个坚毅的男人,温柔的笑。

简瑶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满地的血,断裂的尸身,痛苦的呻吟,如同浮光掠影,闪过她的眼前。最后是父亲低沉的叮嘱:“简瑶,爸爸给你个任务——带着妹妹躲在里面,千万不许出来,不要发出声音。”

……

世事或有无常,世间总有罪案。

总要有人,守在平凡人世的边缘。

父亲是,靳言是。她,亦是。

简瑶低下头,拿出手机,打给薄靳言。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

“哈罗,亲爱的。”薄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简瑶一怔,嘴角弯起。每每他兴奋时,就会忍不住叫她“亲爱的”,那表示案件已经有眉目了么?

果然,薄靳言淡笑道:“猜猜看,你的丈夫发现了什么。”

这人……自从领证之后,虽然依旧不够浪漫,可言谈举止细枝末节里,总喜欢时不时以已婚身份自居。尤其是跟傅子遇和安岩两个在一块,忽然就会淡淡来一句:“我已经结婚了。这种事不应该问我,去问薄太太。”傅子遇和安岩:“……”人家只是想问他晚上去哪儿吃饭,有必要立刻表现得像个贞操烈男么……

简瑶笑着问:“那么请问薄先生发现了什么呢?”如果简瑶知道接下来薄靳言即将面临怎样的险境,她一定笑不出来了。

薄靳言看到的,是个发着淡淡荧光的幽暗世界。

窗外风吹树动,阴森一片。厨房里更是暗得像鬼。唯有两处,发出淡光。

发光氨的使用必须是很谨慎的,因为遇到血液发生化学反应后,同时也会影响后续对血液成分做一些检测。所以薄靳言只选择了一处。

一处,是一把刀。插在刀架上的一把斩骨刀。

厨子们在厨房里当然也会斩骨切肉,刀身染上血迹。动物的血即使洗净后,也会留下残留,遇到发光氨会产生反应。但是斩骨切肉不是屠宰,薄靳言相信,没有哪个厨子的刀,会像他看到的这把这样,整个刀身、边缘,全都散布着点点荧光。甚至连木质手柄,都通体萤蓝。

就像,曾经在血水里浸泡过。持刀人后来脱过手,整把刀被大动脉喷出的血染过,然后才又拔了出来。

他才喷了半面刀身呢,留着另一面给鉴证人员。

尽管发光氨结果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进一步的鉴证结果才可以。但薄靳言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就是它了!

薄靳言静静地盯了它好一会儿。

另一处,是旁边挂着的那几件工作服外套。

几乎都只有一点零星的荧光,大概是在厨房工作时不慎溅到洗不净的。只有一件衣服,胸前一整块,全是蓝的,形状可怖。那血,浸得太深太多,是洗不掉的啊。

“噢。”薄靳言轻轻叹息。

“……你为什么会在厨房里?”简瑶在那头问。

薄靳言答:“因为我想,凶手就在这里。

我的画像不会有错,凶手就在那个既定的范围里。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所以,其他人不是,剩下的,就一定是。

姚家的女人们长期精神压抑,但在那个院子里,还有另一群人,长期承受着压力。她们被欺凌,被辱骂,被暴力对待,但为了姚家较高的收入,不得不忍下。姚家女人把自身承受的畸形压力,都宣泄在这些人身上。她们的境况更糟糕。

客栈工作人员的笔录中证实,这些后院佣人,也会去客栈里帮忙。所以她们有可能接触到傅伟。而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杀机,我想必定与傅伟的轻浮有关。触动了’她’心中隐藏的痛。

鉴定记录里提到,凶器长约20厘米,宽约10厘米,这个范围的刀种类不少,但常用菜刀的尺寸也在这个范围内。一个长期从事打扫、厨房工作的佣人,如果要杀人,最可能想到和取得的凶器是什么呢?这是她最熟悉、最顺手、最有把握的工具。”

“难道她还会把凶器留在厨房?”简瑶吃惊地问,她并不知道薄靳言已经找到了。

薄靳言静了一下,冷笑道:“常人不会,一定会隐匿或者丢弃凶器。但一来,厨房突然少了把斩骨刀,又发生了杀人案,必然引起别人注意。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他抬眸看着那泛着荧光的刀与衣:“她若真的仇恨这一切,把刀留在厨房,继续使用,不是更能令她感觉到快意吗?”

简瑶一愣。

浸过人血、削过人肉的刀,继续做饭给姚家人吃,给客人吃……

她忽觉不寒而栗,阵阵恶心。

偏偏薄靳言还在那头安慰:“放心,你这几天在客栈随着我的口味,应该没吃过肉骨头。”

简瑶:“……我当然没有!我马上通知方青带队过来!”

“好。”薄靳言答道,“我就在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是嘶哑断续的呼吸声。

简瑶一怔:“靳言?靳言!”

没有回应,然后猛地一声刺耳的杂音,竟像是手机掉落在地。然后怎么打,也无人接听了。

第11章

薄靳言在挣扎。

淡白的月光,洒在厨房老旧的窗棂上,晃晃荡荡。那人当真敏锐又狠辣,突然出现,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太粗的手臂,力气却不输男人。薄靳言猝不及防,被她偷袭了。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死抱住薄靳言,勒他,竟是想要勒死他。薄靳言手中手机落地,嘴角浮现冷笑,反手一肘狠狠击在她的脸上。

她吃了这么大的亏,闷哼一声,可居然也不松手,反而勒得更紧。没有搏斗技巧,明显也没有太多经验,全凭韧性和意志力在杀人。但薄靳言个子比她高多了,又冷静,虽说身手不够,但是智力补。一看摆脱不了她,居然也半点不慌,平稳了一下呼吸,狠狠往后一甩,就把她整个人撞在了长桌上。

这下她撞得狠了,连薄靳言都撞得腰痛。可她跟头小蛮牛似的,依然不松手,改为双手依然掐他的脖子。薄靳言又气又笑,一转头却看到她鬓旁花白的头发,微微一怔。

“为什么?”两人都气喘吁吁,薄靳言用后背将她死死抵在墙上,哑声问,“为什么有这么深的绝望……和怨恨?”

她不发一言。

薄靳言狠狠一拳又击在她的腹部,终于摆脱了她。而她低头就撞在他身上。薄靳言本来还有两下子,遇到她这样蛮横的不要命的对手,一时竟也占不到便宜。

灰暗的屋子里,两人无声对峙着。

“你受过什么样的伤害?”薄靳言低声问,“父母?男人?孩子?”

她发出一声哭喊。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是哪种类型的伤害?”这次,他一把精准地抓住她在黑暗中攻击过来的手臂,“虐待?欺骗?强奸?杀害?”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恰恰相反,我什么都知道。”薄靳言答,“我叫薄靳言。所有的罪恶,只要我遇到,就不会放过。我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黑暗中,她什么话也没说。可薄靳言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哭了。

“你……”他刚开口,她却猛地将旁边的柜子往他身上一推,夺门而出。

薄靳言推开身上的杂物,拔腿就追。可走廊里恰好来了两个服务员,失声喊道:“童姐,怎么了?”

那童姐不声不响,熟门熟路就拐不见了。薄靳言被两个服务员这么一阻,再追上去时,却只见阴森的小路尽头,童姐的身影一闪而逝。而路的尽头,正是姚家院子。

——

简瑶、方青等人,在二十余分钟后,就赶到了姚家客栈。数辆警车的灯光,闪烁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下。

一队刑警在方青带领下,迅速进入客栈,简瑶也持枪跟随,心急如焚。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平静的客栈里,此刻竟灯火通明,许多客人都出来了,站在阳台上过道上,交头接耳,举目眺望。看到警察们闯入,更是瞬间耸动。

简瑶心中涌起不详预感。

有人低声议论:

“死人了,听说死人了。警察来得可真快。”

“听说也是被前几天那个杀人犯杀的。”

“赶紧收拾东西,这客栈哪里还敢住。”

……

在前面带队的方青,紧蹙眉头,和简瑶交换了一个眼色。简瑶的脸色更加泛白,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前方。

并不难找到第二起命案发生在何处。因为此刻,姚家人住的小院子外,也围了不少人。里面灯火通亮、人影绰绰,隐隐有哭声传来。

——

眼前躺着的,是姚家“四太太”赵霞的尸体。那天,唯一留给简瑶好印象、看起来心慈目善的一个人。

刑警们进了赵霞的屋子,明晃晃的灯光下,姚远戈只穿着睡衣,面无人色的站着,身上还有些许血迹。正室明兰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搀着他,另一只手捂住脸。而姚家其他的“姨太太们”,则都站在门边,每一个都脸色不佳。

简瑶一进门,就看到赵霞伏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背上一个血洞。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旁,地上一滩血。

“发生了什么事?”方青测过赵霞的确无鼻息脉搏,已经死透了,沉声问道。

“童……童姐闯进来,杀了她。”姚远戈答道。

“薄靳言呢?”简瑶急忙问。

“简瑶,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简瑶连忙回头,看到薄靳言越过众人走过来。他额前的发已经汗湿,衬衫上也染了点点血斑。但那双眼,清亮睿黑依旧。

简瑶的心陡然一松,有太多话要问。可看到他脖子上一圈吓人的淤痕,那些话通通堵在了嗓子里。他却淡定得很,将她的手一握,低声说:“薄太太,别担心,我没事。”

每次都是这么一句,可这回简瑶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犯人往山上跑了,西南方向。”薄靳言利落地对方青说道,“她对道路太熟悉,我无法追上。”

方青立刻对手下们说:“追!”一队刑警顷刻出动。只是天黑黝黝的,背后的连绵大山如同怪兽蛰伏,这一夜能否追到,却是未知数了。

现场很快忙碌成一团。

方青带着两名资深刑警,蹲在地上继续勘查尸体。鉴证人员也已赶到,开始工作。姚远戈被请到一旁,安抚情绪,准备接受询问。其他家属则被隔离在警戒线外,她们同样需要接受警察查问。

地上的赵霞,死得很干脆。一刀毙命,直中心脏。在薄靳言追过来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薄靳言和简瑶看向姚远戈。他的脸色有些白,也有些红,倒也不是十分惊慌失措的样子,向面前的刑警点点头,目露悲哀与愤怒。

——

“……天黑,没有灯,路不熟。我追到姚家院子外时,已经被她甩开一段距离。”薄靳言喝了口热茶,说道。

方青点点头:“看清她往哪个房间跑的吗?”

“没有看清,我到时,她已经进房了。”

薄靳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夜深人静,当他来到院墙外,树和房屋遮挡了他的视线。而童姐已不知所踪。他当机立断,紧叩屋门,一时却无人应门。门口的恶犬又朝他狂吠,那时他当真有点怀念方青的存在。待他想办法避过那狗,翻身进入院内,只见有的屋亮着灯,有的屋漆黑一片。

童姐肯定不会回自己房间,坐以待毙。薄靳言首先就走向最里头的主屋——姚远戈自己的卧室,以及旁边明兰的卧室——若童姐狗急跳墙肆意报复,最大可能被害的就是两位家主。谁知刚靠近,就看到姚远戈的屋门虚掩着,里头黑漆漆一片。他心神一凛,小心翼翼靠近,缓缓推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女人的惨叫声从赵霞的屋中传来。薄靳言猛地回头,就见门“咚”地被人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屋内跌出来,满身满脸的血,看身形正是童姐。

薄靳言拔腿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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