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那时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仿佛这样才是称职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简翊父母家门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简翊今天过来了,没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简翊毫无防备。

享誉全省的、年轻的功勋刑警,毫无防备。若是有预谋的杀人,他或许能洞察先机。但是混混们本就是喝醉酒一时冲动,一进屋就砍,哪怕是身手过人的简翊,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后,也已无法抵抗,更遑论他年迈的父母。

满地鲜血缓缓流淌,蜿蜒渲染。每个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块。

……

那时候的“黑帮”,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强依稀记得,那天老大也是带了几个“小弟”去的,这样呼啦啦的一群人显得更多,更有气势。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后。等前头的大人们杀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后来警察追缉,对于那几个小弟,抓了好几个回来,但是因为现场痕迹指纹等,证明并没有轮到他们动手,于是送了几个进少管所,教育了几个月了事。

……

徐胡强讲完了往事,怔然望着他们,不知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简瑶抬头望着前方,静默不语。

薄靳言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那些小弟中,有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你肯定记得。他十五至十八岁左右,家境很好,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他性格倔强,话不太多,但是很讲你们的那种’义气’。他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狠角色’,平时不吭声,但是谁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们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简瑶听得心头发怔。

是这样一个人吗?

徐胡强瞪大眼看着薄靳言好一会儿,忽然问旁边的安岩:“他是瞎子吗?你们找来算命的?!警察也信这个!”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废话那么多,快说!”

其实那些小弟,那些细节,徐胡强真的记不清了。本来当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个大喽啰而已。可是薄靳言说得太生动了,太仔细了,一晃间,他真的想起有这么个人,的确是那段时间跟着他们,后来又突然销声匿迹了。至于警察,对于那些少年,的确是抓了好几个,但的确是没有抓到那一个。

“石头仔……”徐胡强喃喃开口,“我只记得他的外号,叫’石头仔’……”

第86章

石头仔。

简瑶等人只得到了这一个外号。无论再怎么问,徐胡强也记不起、不知道有关于那个“石头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么、家住哪里,隐隐约约只记得石头仔个头挺高,脸也记不太清了。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当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头仔不过是混了几天的小弟,街头巷尾自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段过往了。

线索看似中断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个走访目标,是一户失去儿子已经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论,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坏。他们住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当门打开,简瑶等人看到两张苍老而憔悴的容颜。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儿子的尸体找到了。但是并未能亲眼看到。

他们的儿子,是蝴蝶杀手杀死的第一个少年。

他们已经等到麻木,但是当他们知道儿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残忍杀害,这些年的等待其实都无意义,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李枝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简瑶柔和地问。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总是能得到抚慰,放下心防开口。

“枝津他……是个好孩子啊!”母亲哭道,“又懂事,又听话,还懂得孝顺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纯洁无暇的。

更何况是失去的孩子。

与此同时,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个孩子当年的房间里寻找,寻找他成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点,是什么触动了杀手开始作案。

家具、摆设全都是上个世纪的,自从孩子失踪后,一切都保留原样没有动过。方青打开老旧的衣柜,看到里面属于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么说呢,很街头风格的无袖衫、T恤。

墙上贴的全是古惑仔电影海报,都老得发了黄。抽屉里有仿真玩具枪,方青拿了一把出来,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枪。卧槽,虽说是塑胶子弹,还挺疼的,一打红一个坑。

最后,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储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长锈的砍刀。看来李枝津的父母,对于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当成孩子的遗物,保存起来。可见宠溺之深,哀恸之切。

——

结束潼市之行,特案组返回位于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挥总部。

薄靳言单独和安岩谈了一会儿。

“当年的现场照片,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吗?”薄靳言问。

安岩:“当然。”

“做成现场三维仿真图了吗?”

“是的。当年警察们拍了非常详细的每个角度的照片,我已经全景还原到电脑上了。你想要找什么?”

薄靳言静了一会儿说:“你看看我的岳父,从各个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只蝴蝶?”

安岩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人的破碎肢体,扭曲弯折。而血如花纹,在人的背后,蔓延着,蔓延着。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风拂过他的脸。

他的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个人,替他查简翊案。甚至有些图片,还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总是心善,含笑说:“你以为我干嘛多管闲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点心疼她。”

“靳言啊,你说简瑶的母亲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让我做女婿。她总是对我笑。”

“哦,对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逻辑。”

……

子遇,兜兜转转,命运又让我们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

——

简瑶一个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听到有拐杖轻触地面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薄靳言推门走进来。

“简瑶。”

“我在这里。”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我已有结论了。”

简瑶心头一紧:“你说。”

“蝴蝶杀手就是石头仔,石头仔长大后成了蝴蝶杀手。”

尽管心中已有了这个猜测,听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简瑶心中还是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受:“是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来偿还的。”薄靳言说,“偿还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当年的杀人现场,他一定到过,并且还动过刀。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从此成为他的噩梦。

你的父亲,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在他心中,被想象成了蝴蝶。蝴蝶杀人,自此开始。

一个非常有力的的证据,就是他杀的前几个人,都是乱刀砍死,而后绘制成蝴蝶。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个被他杀死的少年,几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样的自己,所以杀死了李枝津,于他而言,就像杀死过自己一次。

可是杀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乐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几个受害者尸体旁,会有香炉,作为祭奠和愧疚。后来,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开始杀犯人。这样既能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于造成心理负担。他也开始享受杀人,从一开始的模仿、乱砍,变成了更残忍精致的杀人方式。

我想他选择用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区,也有赎罪的意思。以你父亲之名,赎罪,杀死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他与我们见过的所有连环杀手都不同。我想他这二十来年,从未真正快乐过。他将年少时犯下的错,背负了一生。并且现在,他终于无法再承受,想要做一个了断了。”

简瑶抬头,望着窗外,天已黑了。层层黑云,绕着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晕是隐隐发亮的。树梢也是静的,楼宇在下方寂静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洞穿人心,直击灵魂最深处。她想要去端水喝,却发现手指冰凉。她低下头,轻声问:“所以……留在犯罪现场的那个J,是Jenny的意思吗?”

薄靳言静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头顶,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着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薄靳言说。

简瑶望向他,刹那心头情绪浮动。半晌后,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没错,他只能跟我打个招呼而已。他要是敢来,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着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谢谢你靳言。”简瑶把脸埋在他怀里。

“噢,谢什么。”薄靳言答,“我守护自己的宝贝,难道还需要人道谢吗?”

简瑶又笑了:“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已经探知了他的过去,知晓了他的现在,接下来……”

“预测他将来的行为。”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简瑶抬头看着他,他的手指抚着她的脸庞边缘,两人都静了一瞬,他用微哑的嗓音说:“噢,这种感觉,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简瑶握着他削瘦的手指,静静地,不说话。

薄靳言继续缓缓说道:“他最近几年杀的,都是通缉犯,这已是他的猎杀乐趣所在。普通人也满足不了他。那么接下来一个,也将会是。他既然公开挑衅警察,那么很快就会再次作案。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为依据,找到最近最值得杀的一个在逃通缉犯——比他更快找到猎物。然后,守株待兔。”

简瑶心头一震,还真是……重重疑云、前情过往,看似相当复杂。可薄靳言却一语就道破关键,与其追在蝴蝶杀手身后跑,不如抢在他前面,预测他的道路,再将他捕获!

我查案喜欢走捷径,你要习惯,并且跟上。

她只是抬头,仰望着他。

“他会有所防备吗?”

“他完全知道我们会这样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这不正是他要的吗?与我们较量,看谁先抓住那名通缉犯。一个内心枷锁已经沉得无法再前行的罪犯,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飞蛾扑火。我成全他。”

简瑶心头一震。

“那么……棘手吗?”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几年中国终于出了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

简瑶静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收了笑,简瑶也松开他的手,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明亮,方青探头进来,看了看,笑了:“简瑶,你看谁来探我们班了。”

简瑶笑着望向他身后,怔住。

洛琅站在楼道里,一身黑西装,精良干净,衬衫洁白。他手里还夹着根烟,另一只手里提着些东西,抬眸望见她,笑了。

明明才十几天没见,可简瑶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周遭的空间仿佛也在这一刹那凝滞。而当她盯着他时,他亦凝望。她这才察觉,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竟深沉乌黑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

洛琅的视线却已移到她的身后:“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洛先生。”

想想这竟是他俩第一次正面相逢。简瑶微微有些迟疑,方青却已乐了:“哎呦我说,你俩打个招呼,就能把气氛打得这么生分,也是可以啊。”

简瑶和洛琅顿时都笑了。

薄靳言倒没笑。他觉得方青的话没有错,他和洛琅本来就生分。

洛琅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简瑶身上,在他温和的视线下,简瑶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依然笑着问:“洛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洛琅答:“正好接了个本省的案子,知道你们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

简瑶点点头。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与家乡有关的案子,总是会费心一些,接的时候也会热络些。

毕竟,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潼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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