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在追寻什么。”

第115章

简瑶目光清澈如水。

薄靳言继续说道:“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反社会人格、表演型人格、顽劣的性格……可在他内心深处,他导演了面具杀人案,又导演了韩雨濛复仇案。一定有某个原因,驱使他这么做。告诉我,他在追寻什么?”

简瑶怔然不语。

脑海中,却闪现出有关于这两起案件的种种细节……

为死去妻子报仇的悲痛男人;

一个个与爱人分离的被劫持的女孩;

他带着韩雨濛只身出海,却始终没杀,一直带在身边,漂泊数年……

韩雨濛回来加害曾经最爱的男人;

傅子遇和韩雨濛一起身首异处;

面具杀手躲在暗处窃笑;

……

她的心头猛地一震,甚至还想起了那晚,在那个仓库里。薄靳言失足坠下,而她在高空中哭昏死过去。

……

“爱情。”简瑶缓缓地有力地说,“他用这些年,这些鲜血,始终追寻着的,难道是爱情?”说不清什么逻辑,可这个念头,就这么涌进了简瑶的脑海里。

然而薄靳言丝毫没有嘲笑她,反而慢慢笑了。他说:“是啊。他追寻的,就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为它着迷,因为从未拥有过,因为他的心如此孤独,所以深深着迷。”

“不过。”薄靳言话锋一转,“他的心为何如此孤独,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感情,仿佛这样才能拥有自我。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自卑和狂妄,却暂时不得而知了。只有真正进入他这个个体的内心,才能窥知他的秘密。”

简瑶心潮澎湃,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心中的感受。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几个人的样子,可是哪一个,才是他们的目标呢?那个邪恶、残忍、怯懦、病态的男人?

“对我们而言,占据先机的是……”薄靳言又说,“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阴差阳错。连面具杀手也始料不及。所以他根本来不及隐藏,只能把真实的自我,继续暴露在我们面前。而后,便是我们在佛手的这盘棋中,看谁能首先拔得头筹了。”

简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有河水缓缓冲在脚边的鹅卵石上,然后又退却下去。一如这个寂静又暗潮涌动的深夜。

“至于那名警察,虽然我们知之甚少,但依然可以从侧面,做一些大胆的推断。”薄靳言接着说道,“首先,他是朱韬带出来的人。我们先分析朱韬是个什么样的人:嫉恶如仇、心智坚定、胆大心细。他能在西南打击犯罪分子十余年,战功赫赫,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强。那么他在若干年前,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年轻警察,打入佛手内部潜伏呢?”

简瑶想了想,答:“那个人必须非常优秀,聪明果断、谨慎小心。这样才能在佛手中脱颖而出,也能一直保护好自己。他的意志超乎超人的坚定。特别能够忍耐,正义感非常强。朱韬才敢把他放在这个位置。”

薄靳言点了点头:“他能够在宋堃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而且混到高位,出了机警果断之外,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矛盾的心理压力。但是他却在近期把那份资料,想办法送给了朱韬,说明他始终没有变节,依然把自己当成一名警察,值得我们信赖。不过,人不是钢铁,他的内心压力如此之大,如此不平静,外在表现出来,就一定会有一些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行为和习惯。”

简瑶睁大眼,想了想,点头,然后说:“还有,既然他不曾变节,那么从行事风格来说,那几个人当中,他一定依然尽量避免自己亲手做坏事,滥杀无辜。他可以雷厉风行,但是行事风格绝对不会残忍狠辣。”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薄靳言微微一笑,“他的观察力非常强,心思深沉。他一定以自己的角度,观察过我们。那份资料,关于对佛手组织的打击,也是他多年的心血,关乎成败,也关乎他的生死。他几乎是朱韬最重要的一步棋,朱韬也一定会尽力确保他能够耳聪目明,这样才更安全。朱韬之前同意拿这份资料给我们看,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个情况也知会那名警察?我认为很有可能,因为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双方都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如果他真的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薄靳言和简瑶,很有可能就猜出了我们的身份。那么,我们就增加了一条判断标准——这个人在我们到小镇以来,并没有真正的为难过我们,甚至还有可能帮助过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简瑶问。

薄靳言静默片刻,戴上了墨镜,抬起头,忽的一笑。

——

接下来的几天,看似风平浪静。

薄靳言和简瑶依然住在客栈里,白天打打牌,跟那几个人还有帮派的人熟悉熟悉;晚上喝酒、抽烟、聊天,活脱脱一副悍匪模样。偶尔宋堃也会安排帮派里的一些人和事,让他们熟悉上手。而随着这几天的相处,薄靳言和简瑶对那几个人的观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

虽然还没看到办事的效果,但宋堃对他们的办事方式很满意——够低调,不动声色。是聪明人。

宋堃甚至还拨了栋小房子给他们俩,离客栈不远。手下们已经把房子打扫得整洁干净,薄靳言和简瑶便搬了进去。

宋堃显然是个聪明人,简瑶排查过屋子一遍后,发现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和监听装置,于是放下心来。

这晚,夜色幽清,小镇格外寂静。远处的山像一只只野兽蛰伏着,天空倒是散落着明亮的星子。偶尔,会有男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

这竟是多日来,薄靳言和简瑶睡的第一次安稳的觉。干净的床、柔软的被褥,温和的灯,无人打扰。两人躺在床上,换上的是在小卖部买的廉价睡衣。薄靳言握着简瑶的手,没戴墨镜,但是闭着双眼,眉目清秀。

“你说这个小城,到底是怎么来的?”简瑶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墙上留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标语,但也停留在那个时代,包括数量稀少的居民的穿着、生活习惯。”薄靳言说,“说明这里本就是个废弃的、被文明遗忘的角落。在佛手占据了这里作为老巢后,可能更加阻碍了他们与外界的接触和联系。”

“我听说,这里大概有一、二百原住民。其他的就是佛手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人。占据了小镇的唯一水路出口,握有重火力武装。也就是说,等警方向这里发起总攻那一天,还蛮凶险的。”

“嗯。”

简瑶把头靠进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抚上来。简瑶低声说:“你还有心情啊?”他答:“身体动起来,精神就静了下来。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放松。”简瑶忍不住笑了。他却已准确地摸到了床头的台灯,关掉它。一片黑暗里,简瑶的呼吸有些喘急,他的手和口却无比准确地找到各种位置。简瑶:“你……”他说:“显然,我现在比任何人都适应黑暗。”简瑶却听得心头一疼,弓身完全地彻底地迎向他。

……

这几天期间,薄靳言也去温榕的诊所换过一次药。当然,他们现在出行,无论办什么事,都有一两个喽啰跟着。

温榕待薄靳言依然十分温和,有时候薄靳言也会在那里多坐一会儿,和他聊几句。但并未表露出太多热情和情绪。倒是温榕,爽朗又幽默,时常令简瑶想起傅子遇。却不知道薄靳言是否有相同感受。

第三天的下午,薄靳言去找宋堃。

依然是在那间隐秘的办公室里,一壶茶,一支雪茄。简瑶无声陪坐在侧。

宋堃原本正在点烟,就听到薄靳言淡淡的得意的声音响起:“老大,我知道警察是谁了。”

宋堃手里的烟停在了半空中。

第116章

宋堃抬眸看着他,隐隐有笑。

薄靳言脸上却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模样,他说:“老大,那个人选的答案,就在你心里。”

宋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

薄靳言却开始肆无忌惮地侃侃而谈:“您向我抛出了这个问题,说明您心中早就有怀疑。而您,几乎是这个世上同时最了解他们几个的人。如果您不知道答案,还能有谁知道答案?”

宋堃看他一眼,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脸色却冷下来:“阿蛇,我想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说话兜圈子。”

薄靳言摸了一下鼻子,说:“我不是在兜圈子。我是要让您知道,最后做判断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而是您。当然,论聪明才智,可能我比老大你略逊色一点吧。”宋堃笑了一下,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是观察人、找人、咬人……老大,还是蛇更厉害。”

午后的庭院,静悄悄的,有鸟从枝头飞过,四下里似乎都没有别人。薄靳言开始侃侃而谈:“您丢给我的,是个烫手山芋。我对他们几个,只有耳闻,几乎是一无所知。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虽然不了解他们,却了解那个警察的上级——朱韬。论烧杀抢掠,或许我不及其他几位。但是在云南,跟朱韬打得死去活来的人,却是我。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来做卧底呢?我想这也是老大你选我来完成这个难题的原因吧。”

宋堃眼睛一亮。

薄靳言继续说道:“老大,朱韬这个人,跟普通警察不一样。他有野心,还有点邪气。”

宋堃静静听着。

“这一点,也是我这段时间才琢磨出来的。上个月,我的人中了他的埋伏。这事儿没有外人知道。当时我已经有几个兄弟投降了——但是他依然下令开枪射杀了他们。他看似正直,真到了紧要关头,却也没什么底线。像狼一样狠——否则他能在西南安然无恙活这么久?”

宋堃沉默未语,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但是笑面蛇手下被击毙了好几个人,他确实听说过。却没想到当时是这样一个情况。

“还有一件事,印证了我的猜测。”薄靳言说,“你说丢失了几批白粉,但是警方却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一点,朱韬想放长线钓大鱼。为了抓您,他愿意放过一些小虾米。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且有时候会罔顾一些警察的原则。从这一点上,跟你我没有任何差别,呵……只是被冠以正义之名,隐藏得很深。”

这下,宋堃点了一下头。

薄靳言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这样一个朱韬,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成为卧底呢?您的那几个心腹里,杀人多少、手段残忍与否、是否吸毒……这些都不能作为排除内鬼的标准。因为他大可以伪装,伪装得放荡不羁,杀人、放火、别的警察卧底不敢干的事,他都敢干。因为按照朱韬的风格,只要最后抓住你,捣毁佛手,他犯的一切小错,都是可以抹平的。”

宋堃看着薄靳言,没说话。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还有,我推测他当年来到您身边时,一定是单独入伙的。为什么呢?因为朱韬这个人,极为谨慎。他埋下的这颗棋,在您身边隐藏这么深,说明能力也是非常杰出的。他绝不会带任何帮手入伙,因为他不能被任何人连累。”

宋堃抽了口雪茄,淡道:“继续。”

“两种人,你都不能忽视。”薄靳言说,“第一种,卧底的惯常做法,从基层一步步混起来,看起来全无疑点,逐步获得您的信任。性格内敛,不过多暴露真实的自己,让您看不透;另一种,半路出家,因为干成了什么漂亮事,一下子就到了您的身边,时间比较多,性格张扬,无论那个方面,看起来都完全不像个警察。但因为太不像了,却也正可能是朱韬精心埋下的棋。您更加要格外当心。”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摸到桌上的茶,慢慢地喝起来。简瑶眼观鼻鼻观心,想起的却是昨晚薄靳言的预谋。当时两人窝在被窝里,他就贴着她的耳朵,浅浅淡淡地说:“首先,我要点明宋堃心中的怀疑——他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他心中有怀疑的人选。之后我一步步牵引他的想法时,就给了他这样的预设前提——这个人选,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而后,以假乱真、假假真真,抛出朱韬这个前提,一步步颠覆他对那名警察的怀疑,引到面具杀手身上。”

“当然也不可以说得太绝对,但至少要让他在心中同时怀疑那两个人。宋堃生性多疑,谨慎狠辣。只要我们在他心中埋下这根刺,那么风险的天平上,至少就有两个人了,那名警察,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标。”

“可是……”简瑶说,“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要怎么找到证据,’证明’面具杀手,其实是’警察’呢?”

……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宋堃缓缓地说,“我不能因为你的推测,就抓一个人出来,当成警察干掉。你要怎么证明,那个人一定是警察?”

薄靳言微微一笑:“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

这天傍晚,宋堃似乎格外有兴致,叫来了几个心腹,在楼上打牌。唯独温榕和薄靳言不在。温榕据说是进山出诊去了,有个急危病人。说到这件事,秦生嗤笑道:“温榕这个人啊,就是心太热。咱们几个里面,估计就他是好人啊。”大伙儿听了都笑,宋堃也笑。

似乎还是为了表现亲疏有别,宋堃并没有叫笑面蛇来。他不提,别人自然也不提。

打了一会儿,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儿。还有顾安总带着那么点阴郁的笑声,赵坤的低笑咒骂,和秦生的轻言细语。宋堃打了几把,就让郑晨换了手,自己在旁边抽着雪茄。郑晨没多久就输了,输得满脸通红,成为哥哥们取笑的对象。

宋堃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

直至另一名手下,脸色不太好看地走了进来:“老大。”

宋堃吸了口烟:“说。”

手下看一眼众人。宋堃却说:“不必避着他们。”

牌桌上众人的动作,似乎都慢了几分。

手下说:“查清楚了。关于笑面蛇的消息,警方一直掖着,查不到。后来我们的人又找了别的路子,终于确认,真正的笑面蛇,已经被警方抓了。”

屋子里,显得特别静。连牌落下的声音都没有了。

宋堃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雪茄都戳熄在烟灰缸里,神色淡淡地说:“这烟,味道越抽越淡了。”

——

同样的暮色下,有人动作娴熟地抽完了半支烟,剩下半支,像是随手一弹,弹进了旁边的栅栏里,落在了泥地上。

没过多久,天刚黑下来,就有人闯进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座小楼。片刻的骚乱后,恢复平静。那小楼里也寂静一片。

——

已是深夜,河畔流水潺潺,星光隐约,显得愈发宁静。远处的小镇,灯火稀疏,仿佛已陷入沉睡。

几个喽啰靠在小屋的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聊着天。门是从外头紧锁着的,挂着一把大铁锁。窗户也用铁条封死。里面的人万万逃不出去。

屋内很窄逼,还堆有柴火,地面潮湿寒浸,到处接着蜘蛛网,是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所在。简瑶只得把身体更紧地缩成一团,无奈手腕脚踝都被绳索绑住,只能非常小范围的动弹。

偏偏还在这时,听到轻快的口哨声。

她斜眼看着身旁的薄靳言。他的手脚自然也被绑住,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顶那个小灯泡发出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居然依旧温文尔雅,气质清华。

“喂……”简瑶说,“吹口哨不应该吧?我们现在马上就要被杀了,你不应该表现得阴郁低沉吗?”

薄靳言答:“既然我智谋过人,自然不会有无意义的低落情绪。有个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简瑶还是有些担心:“他如果不来呢?”

“他一定会来。他可舍不得看我就这么死去。”

简瑶静了一会儿,用袖子里藏着的刀片,割开绳索,然后又把刀片藏回去。这还是方青以前教她的小花招——那个刑警什么三教九流的东西都懂不少。她起身到了薄靳言面前,替他也割开手脚上的绳索,然后说:“已经等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公,今晚凶险。我们以前说好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薄靳言抬起脸,一时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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