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昌东蹲下来:“你知不知道灰八是干什么的?”

  肥唐梗着脖子没吭气。

  昌东冷笑:“如果不是因为大家认识一场,你跟他烂一堆我都不会管——肥唐,路是自己选的,灰八身上背了案子,迟早玩完,你要想跟他一块淹死,那你继续。”

  说完起身就走,才刚走了两步,肥唐忽然撒泼了。

  “我干什么了我,啊?我干什么了我?”

  收音带了点哭腔,昌东心里一软,迈不了步子了。

  “你跟西姐两个就是人精,知道我贪东西,就不说,一路看我作妖,我真偷了吗,啊?我就是想想,又没付诸行动,想想也犯罪?你看女人性感照片,没想过把她睡了?想想就成强奸犯了?”

  昌东说:“你有事说事,别扯我……”

  肥唐越说越憋屈:“什么叫我跟灰八混在一起,你没吃过他煎饼,没睡过他帐篷?怎么我跟他有点关系就成了迟早玩完了?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我跟你说,鲁迅先生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思想阴暗,自以为是!”

  昌东:“……”

  “我干什么了,”肥唐抹了把鼻涕,“我就是跟灰八交换了个号码,跟他说我是做古玩的,以后他要有硬货,可以联系我,然后我一听说你要来白龙堆……”

  白龙堆是公认的古丝绸之路最危险诡谲的路段,据说曾是古战场,死人无数,但同时也是最容易发现古文物的地方,什么开元通宝、布帛残片、帽盔古剑,那都是随便捡捡。

  “反正灰八也拔营了,跟我们一个方向,我就想着,有人带路,不如多叫点人捡,要是捡到个七七八八的,不比劫道强?谁知道你比人贩子还狠……”

  越说越气,整个人往地上一躺,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当街就把我转手了,有没有考虑过人家的自尊?你没看你当时那表情,就跟我是鼻涕似的,恨不得马上甩出去……现在还跑来教训人,就你聪明,就你牛,就你一身正气……”

  他拿手捶地,痛心疾首,只恨没人围观,不能在多点人面前拆穿昌东的真面目。

  昌东说:“……行了,你起来吧。”

  肥唐不起:“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

  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像一发贴地的喷气式炮弹,呼啦一下子,滑出去十几米远,然后停在远处,一动不动。

第23章 皮影棺

  这一下猝不及防,昌东懵了有一两秒。

  他谨慎地朝肥唐的方向走了几步:“肥唐?”

  顿了顿,肥唐终于有动静了,他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牙齿打战的声音隔这么大老远都能听到。

  和昌东对视了几秒之后,他的鼻翼剧烈地扩张收缩,再然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东哥,有鬼,有鬼啊……”

  昌东一路半拖半拽,把半瘫的肥唐拖回营地,肥唐吓得有点神志不清,一时哭一时笑,中途还拼命往昌东身上爬,干嚎说:“不能挨地,脚不能挨地啊……”

  这阵仗,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灰八他们莫名其妙地把肥唐迎进大帐,昌东嫌他沉,刚进帐就把他扔到地上——肥唐不敢挨着地,手脚并用,浑身哆嗦着爬到毡子上坐着,腿不敢伸长,拼命往身边盘,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抬眼看,周围好多人啊,叶流西进来了,孟今古和那个Simon也凑过来看热闹,至于灰八手下的人,早把他围了个密实,七嘴八舌问他:“出什么事了啊?”

  有人就好,这让他有安全感。

  昌东在他面前蹲下来,竖起食指,说:“看我手指。”

  肥唐盯着看,昌东手指晃到东,他就看到东,晃到西,他就看到西。

  这么反复几次之后,昌东说:“挺好,没傻。”

  说完递给他一张纸巾,肥唐接过来,狠狠擤鼻涕,边上有人递上热水,他咕噜喝完,胸腔处终于热起来——这热向冷冰冰的四肢发散。

  昌东说:“现在我问你话,别多想,照实答。刚刚你躺在地上,正说着话,忽然滑出去十多米远,是你自己滑的吗?”

  围着的人有听明白的,脸上微微诧异,也有没听明白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这地滑吗,我没觉得啊。

  肥唐拼命摇头。

  “那是被推的,还是拽的?”

  肥唐声音打颤:“拽,拽的。”

  “看清谁拽的了吗?”

  肥唐声调都变了:“没,没有,当时那里就我们两个,周围没别人。”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事情不大对,灰八小声嘀咕了句:“见鬼了。”

  昌东继续往下问:“感觉是什么东西拽的?手吗?”

  事情发生得太快,肥唐说不清楚。

  “拽的哪?”

  肥唐咽了口唾沫,伸手指自己的右脚。

  昌东低头去看,又把他裤脚掀开,周围有人倒吸凉气:他脚踝上,确实有一道勒痕。

  经过这番对答,肥唐缓过来了些,终于能说句全头全尾的话了:“东哥,这地方邪乎得很,能不能别住了,咱们赶紧开车走吧,啊?”

  说完,求助似地看周围的人,想博个响应。

  灰八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啊?”

  他在罗布泊待的时日不算少,邪门事儿听了不少,但那确实都是故事——这肥唐嘴上没毛,咋咋呼呼,总觉得他话里估计夸张的成分多。

  昌东说:“这样,我建议大家……”

  他站起身,面向众人:“白龙堆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合扎营,这两天天气持续不好,又出了这么奇怪的事——我觉得,宁可信其有吧,百公里外有个盐田县城,可以住人,大家辛苦一点,多开个两小时路,睡到宾馆里不好吗?”

  没有预想中的响应。

  灰八头一个就嫌麻烦:“这太麻烦了吧,刚安顿下来,这一拔营一收拾又要一两个小时,黑咕隆咚的风沙天,平时两小时的路,要开四小时不止,到了盐田,天都快亮了,还折腾个人仰马翻,照我说,管它娘的,先将就一夜吧。”

  他的手下也纷纷附和:

哪那么邪乎,真有鬼,早把你弄死了,还拽着你玩?

莫睁眼,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了嘛……

大不了放夜尿别出门,往矿泉水瓶里尿呗……

  看来是说不动灰八,昌东看向孟今古。

  孟今古冷笑:“别,我先问你,让我们去盐田,你去吗?”

  昌东一时语塞。

  “你不去,让我们去,这有点那什么吧?再说了,现场就你们两,没第三个人看到……”

  他摁掰过肥唐的肩膀:衣服后幅确实蹭磨得厉害。

  “……发生了什么,还不是随你说?谁知道是不是你把他拖了十几米,然后回来唬人?”

  昌东说:“我是真的觉得这里不太对……”

  孟今古鼻子里嗤一声:“照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怕淹死也不能不喝水啊。带线想平安,靠的是经验阅历,不是靠感觉,你觉得不对……你直觉要是准,当年山茶也不会……”

  蓦地刹住,觉得揭人过往太没品。

  于是自己找台阶下,回头招呼Simon:“老板,咱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拍时尚大片呢。”

  ……

  一时冷场,时间也不早了,灰八催大家赶紧把铺位收拾出来,昌东只得叮嘱肥唐捱过今晚再说:这大帐人多,你就往人群最中间挤,真出什么事,也是别人先遭殃。

  交代完了,掀开帐门出来,忽然听到叶流西说话:“可怜哪,好心没好报,苦口婆心说那么多,没一个人听。”

  昌东转头,看到她正倚在门边,受伤的那只脚虚搭在另一只脚背上,眼梢微吊,似笑还嗔的,怕是故意守在这看他笑话的。

  “我是没能劝走他们,你有更好的办法?”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请他们来的。”

  今晚上,好像人人都牙尖嘴利,就他嘴笨。

  昌东转回正题:“带上手电,去肥唐出事的地儿看看吧。”

  手电光里,一道十来米长的拖拽痕迹,笔直。

  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那股拽力一定大且突然,否则肥唐会不断在地上挣扎,痕迹扭曲如有了身孕还要拼命挪爬的虫子。

  叶流西蹲下身子,伸手在地面上叩了叩。

  地块坚实,不管是什么怪东西,一定不是从地下出来的。

  她抬头看昌东:“你怎么看?先说好,别什么事都往鬼身上推,它要真有那能耐,早统治地球了。”

  昌东用手电把周围照了一圈:“肥唐脚上的勒痕,粗细来看,像绳子,但绳子不会自发做这事。”

  叶流西想了想:“如果是蛇呢?”

  昌东沉吟了一下:“罗布泊有蝮蛇,但是又细又短,肥唐再瘦,也是百十斤的分量,蛇没这个力量把人拖那么远。”

  那就是没头绪咯?叶流西把手电的揿钮推上又关,看光柱起了复灭,反复几次之后,忽然冒出个念头:“那这样……”

  她走开几步,站到空地中央,两腿和双臂都张开,整个人像瘦且变形的“大”字,头一仰,头发在风里乱扬:“管它什么东西,能找上肥唐,也能找上我,如果它也来拽我一下,我大概就知道是什么了。”

  风那么大,推得她身子站立不定,昌东让她设想得头皮发麻,紧走几步拽住她胳膊:“别胡闹,上次它是停下来了,所以肥唐没事,万一这次不停呢,白龙堆这么大,谁知道会把你拽到哪去?”

  叶流西说:“那这样。”

  她站到昌东对面,想了想又往前迈了一步,和他隔了约莫半步远:“你身体反应速度怎么样?如果这个距离,我突然间飞出去,你能迅速抱住我吗?”

  昌东点头:“能。”

  “我也能。我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它可能相中你,也可能相中我,那这样好了,我们不要落单,如果你中招,我会抓紧你,如果我中招,你也要抓住我——这样就不存在谁找谁的问题了,石头砸下来,咱们各顶一半,怎么样?”

  昌东说:“你这个人,玩得太疯了,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

  他恐怖片没少看,想象力也还算丰富,总结经验是人要想活命,胆子还是小一点好。

  就比如现在,肥唐一定比他们安全。

  叶流西说:“怕啊?怕就站一边。”

  “站一边了,谁抓住你啊。”

  叶流西笑起来,伸手想理头发,刚理完又全乱了。

  风好大,刮得人睁不开眼,昌东低下头,伸手压住帽檐,怕它飞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深夜的大风里面对面站着,开始时还不觉得,站久了就觉得有些不自在,离这么近,互相都没法无视,但又没什么可聊的话题。

  又一阵大风狂卷而过时,叶流西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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