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过来穿上。
昌东看了她一眼,叶流西真是挺颠覆他的认知的:从前带队,他挺烦那些先己后人的人。
但对她,他好像都习惯了。
叶流西拿圈绳把头发拢起,示意了一下掌勺:“他呢?带还是不带?”
“留下吧,车上比较安全。”
叶流西想了想:“要么带上吧,如果这趟出去能发现皮影棺和灰八的尸体,也许他现场受点刺激,能说出点新东西。”
昌东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样挺残忍的。
叶流西总有歪理:“反正他都傻了,再吓傻点也没差别,说不定歪打正着,负负得正,又吓正常了呢。”
下了车,昌东带路,叶流西绑了掌勺的双手,拿绳子牵着跟在后头。
掌勺的比较喜欢昌东,他话不多,也从来不对人讲重话,叶流西不一样,她没什么耐心,稍有违逆,一瞪二骂三踹,掌勺的被踹了两次之后,老实得跟圈养的鸡似的。
昌东努力回忆那一晚跟踪灰八时走过的路线,且走且停,手电一遍遍在沿路的土台半腰处逡巡:如果没记错,灰八他们当日,是循着记号走的。
又一次手电光过去,昌东忽然看到一个刷在土台上的红漆箭头。
他心里一跳,脱口说了句:“出现了。”
豁牙撤走的时候,明明跟他说“记号都没了”。
叶流西嗯了一声:“那跟着走吧,看看那个皮影棺还在不在。”
昌东也是这想法。
三人继续循着方向走。
掌勺一路都不吭气,只中途忽然赖在地上死活不走,叶流西踹了他两脚也不奏效,叶流西没办法,喊昌东帮忙,把掌勺往前拖拽了十来米远——大概是在地上磨得太疼,掌勺又乖乖爬起来自己走了。
再走了一段之后,昌东觉得有些不大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记号了。
叶流西也是同样的疑惑:“那天晚上,我们跟踪灰八,没走这么久吧?”
昌东看表,那一晚跟了半个多小时,但现在,走了近一个小时了。
他仔细回想这一路,忽然盯住掌勺:“刚刚他耍赖不走,是多久之前?”
“十五……二十分钟这样吧。”
“往回走,应该就在他耍赖的地方。”
果然,往回走了一段之后,掌勺再一次撒泼,这一次闹得更厉害,抱着昌东的腿死活不放,昌东手电打向前方,还能看到不远处刚刚拖拽掌勺时留下的那一行长道子。
等他好不容易摆脱掌勺,叶流西已经在那里看了很久了。
眼前的土台分布跟那一晚几乎完全不同,昌东觉得奇怪:“是这儿吗?”
叶流西拿手电光示意了一下地上:“是。”
昌东看到一个长方的凹印。
没错,这样的盐碱地,或许很难留下脚印,但那天晚上,皮影棺重重落地,以棺材的重量,留下的凹痕会像车辙印一样,长时间内很难消除。
昌东闭上眼睛,以这个凹痕为方位基准,脑子里勾画出那一晚棺材的位置、人员的站位、以及灰八三个人尸体的摆放处。
他再次睁开眼睛。
那一晚被挖开的雅丹垄堆,现在非但已经恢复完整,而且形状发生了改变:先前是个塔型,现在像个蹲伏的兽身。
灰八他们的尸体处,原先是空地,现在是小型的雅丹土台,和就近的雅丹连缀在一起,臃肿但平常。
难怪他和叶流西经过时没有认出来:土台的形状和路道宽窄都已经变了。
但掌勺不同,他知道“八爷被埋了”,亲眼见过这里变了样,知道又到了可怖的地方,所以死活不愿意再走。
昌东沉吟了一下,走到多出的那个小型雅丹的缀结边缘处,拿手电的底侧朝着台面上狠狠砸击,掌勺避得远远的,忍不住朝这头看。
叶流西奇怪:“你砸什么?”
“我记得,当时靠墙放着有铁锨……”
话音未落,土台豁开了一处,结块的砂砾纷纷滚落,露出铁锨的柄头,昌东握住,向边上用力一拽,土台的台面裂撑开,铁锨被硬生生拔拽了出来。
他举起铁锨,向着印象中皮影棺所在的那个位置铲了过去……
铁锨头锋利,硬插进了一小半,锨面带着柄横在半空,被风一吹,颤巍巍上下晃动。
叶流西奇怪:“你到底想干什么?光凭我们,挖不出皮影棺的。”
昌东说:“不是,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突然抬头:“你还记得肥唐说,灰八的人是怎么发现那个皮影棺的?”
记得,很偶然,说是豁牙和同伴一语不合打起来,于是拿铁锨互砍,一个失手,砍中了灰白色的土台,豁下了一块,于是露出棺材黑黝黝的一角。
昌东说:“如果我没记错,白龙堆雅丹的主要成分是砂泥岩夹石膏层,风蚀水蚀,可以带走疏松的沙土,但剩下的部分硬度不低,怎么会让铁锨一砍,就豁下来一个角呢?”
说完拔下铁锨,走到临近的另一个雅丹土台边,劈了过去。
金石相碰的铿锵之声,虎口震得发疼。
昌东回头看叶流西:“这个藏皮影棺的土台,混在了雅丹土台里,但它不是雅丹,只是硬土的土堆。”
一个硬土的土堆,怎么会混到雅丹土台里呢?
这就好像丹霞地貌里,硬生生长出一块太湖石一样突兀。
还有那个连缀出的小型雅丹土台,昌东试了一下,土质也是硬土土堆,他没有再挖,如果下头真的埋着灰八他们,下锨等同于挖人的坟,他做不出来。
他招呼叶流西:“先回去吧,晚上看不出什么,白天可能会多点线索。”
再回到营地,差不多已经是半夜,昌东带着掌勺坐前排,把后排让给叶流西睡觉。
这算是很照顾她了,叶流西心里差点要生出感激来,不过太困了,阖上眼睛就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有亮,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掌勺睡得四仰八叉,像只蜘蛛仰在副驾上,车内大灯其实已经关了,昌东不知道在组装什么,驾驶台上亮着一个光线很弱的小夜灯。
叶流西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往上拉了拉盖毯,昌东察觉到了,脸略向后侧了下,然后伸手把小夜灯关了。
叶流西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刚刚光线隐去的刹那,昌东微侧的脸部轮廓。
昌东刻的那些皮影人,虽然精美,但她不太喜欢,女的清一色的“弯弯眉,细细眼”,男的是“眼眉平,多忠诚;圆眼睁,性情凶”,千篇一律,描摹不出那些刹那浮现的动人情态。
将来她要是临刻皮影,就拿昌东当范本。
他脸部轮廓不错,清隽里带硬朗,可堪描画。
早上起来,风沙小了许多,白天确实给人安全感,哪怕依然身处诡异的境地。
叶流西终于明白昌东昨晚上在干什么了:他行前租了一个航拍飞行器,昨晚在组装和熟悉操作。
这玩意儿,她只听说过,没见过,看它长得张牙舞爪,一动起来几个螺旋桨叶虎虎生风,就觉得怪有意思的。
昌东试飞的时候,她仰着脖子看,总想一个蹿高把它扑下来。
昌东问她:“没玩过吗?”
“我穷。”
昌东:“……”
……
食品剩得不多了,早餐只喝了烧热的矿泉水,啃了半块压缩饼干。
卫星电话和GPS失灵,和肥唐也失联了——这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昌东希望不要太久,毕竟白龙堆不是个适合野外生存的地方,一旦断水断粮,两三天后,大限也就来了。
不敢再开车,剩的那点油要留着开出白龙堆,昌东给掌勺脚踝上拴了绳,另一头绑在车上,确保他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又不会走丢。
叶流西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带上航拍器,昌东没正面解释,只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头一次在白天看到皮影棺所在的土台,跟自己预料的差得不大,昌东轻轻吁了口气。
他指点叶流西看:“晚上看不出来,但白天有差别,发现了吗,白龙堆雅丹多盐碱和石膏泥,颜色呈灰白,甚至有些是银白,但是这个土台,颜色偏黄。”
叶流西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掌勺的说,天上下沙子,灰八被埋了,这个土台是沙土夯的?”
昌东说:“有可能……我其实是想知道,这样的皮影棺土台,在白龙堆到底是一个呢,还是有很多个。颜色的分别,你站在就近很难分辨,但是离得远些,就很好办了。”
他带着叶流西爬上就近的一个雅丹土台,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操纵航拍器起飞。
航拍器渐渐升高,走得很稳,渐至两三百米左右,白龙堆雅丹的土台多在20米以下,这个高度,已经能看到视角比较广的俯拍景,图传屏上的图像很清晰。
叶流西忽然看到了什么:“这里,这里也有一个土台。”
昌东轻摁推摇杆,航拍器呈直线方向一路向前。
两人渐渐屏住呼吸。
又有一个,再一个……
每一个相隔都在一公里左右,呈笔直延伸状,倘若有笔,按照点缀结的话,就是一条直线——而且不止一条,是对称的两条,距离他们身侧百余米处,还有一座这样的土台。
图传最多只能支撑7公里左右,昌东操纵航拍器返航。
叶流西有点怔忪,直到航拍器降落,她才问昌东:“那些土台子里,也会有皮影棺吗?”
昌东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人来到百余米开外的那座土台处。
昌东将铁锨的锨面铲入土台半腰处,用力一撬。
结块的砂砾碎土随着锨面的拔出纷纷落下,土尘四起,泥灰呛人,昌东退开两步,看到……黑黝黝的棺材一角。
第33章 司马道
两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把这个棺材给弄出来,也就无从得知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昌东顺着图传屏上的飞行轨迹往里走了一公里左右,找到第三个土台,铲豁开一看,又是一口棺材的角露头。
航拍器的图传距离有限,昌东执拗得很,一定要把这片区域的异常土台分布给找出来,他带着航拍器往不同的方向走,每隔两三公里就爬到高处去拍俯视图。
叶流西先还跟着他走,后来嫌累,自己随兴停下来休息:能者多劳,一直以来,昌东办事,只有比她更仔细,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确保两人都在彼此视线范围内,不会走失就行。
快中午时,两人停在一处雅丹土台下休息,昌东凝神拼接合成之前拍到的不同照片,叶流西则仰着头,喝光了自己带出来的唯一一瓶矿泉水。
瓶口朝下,倒了倒,眯着眼睛看最后一线细流顺着瓶壁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