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叶流西说:“是啊,那是……”

  她住口了不说。

  何必让人知道眼前面目丑陋的人架子就是孔央。

  孔央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死在一场意外的沙暴里,没有后续,如此而已。

  丁柳环视了一下周遭,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这些尸体,留着会不会不安全啊?是不是得处理一下?”

  叶流西冷冷说了句:“又不是没别人了,为什么要我们处理?”

  高深拿木棍又撬又捣,连踹几脚,终于把灶口破开个洞。

  叶流西在灶口边蹲下,朝里头叫话:“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出来,大家还能聊聊。”

  等了一会,老签抖抖索索的声音传来:“你……你们别进来,不然,我就把东西都给烧了!”

  丁柳气得脸都白了,叶流西笑了笑,大声说:“好,我们帮你烧!”

  她看高深他们:“烧东西,往里扔。”

  院子里多的是柴火废料,肥唐把东西拾掇了拢堆,高深拿打火机点火,火头旺了之后,丁柳二话不说,搂起燃着火的废料就往入口里丢。

  不一会儿,底下就传来呛咳声。

  高深有点迟疑,问叶流西:“这个……不会出人命吧?”

  叶流西冷笑:“难道刚刚,他们不是想要我们的命?”

  高深说:“但是,万一真死了人……总归是犯法的。”

  他刚刚进来,一时还摆脱不了外头的社会规则:哪怕嚣张跋扈如柳七,还一直严令手下,别真惹出顶翻了茶壶盖的大事。

  叶流西捞过个破板凳,在火堆边坐下:“放心吧,起贪念的人,一般都怕死。”

  肥唐搂投了两把火之后,实在忍不住,偷偷来问叶流西:“西姐,我东哥……到底是怎么了啊?”

  叶流西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昌东,他一直坐在孔央的尸首旁,一动不动,背影里透着苍凉暮气。

  她说:“别管他,你们都别管,也别去吵他。”

  再等了会,估计扑火的速度比不上投,底下的空气也更易消耗,灶口里终于传来老签呛咳的声音:“别……别,我们出来了。”

  过了会,灶口的挡板从里打开,高深手一伸,拖鸡仔一样,把最前头的老签硬拽出来。

  火光下,老签、阿禾、薯条,跟前一晚一无二致,瑟缩地挨站着,薯条的嘴角边还有巧克力酱,估计是拆了巧克力吃。

  叶流西想笑,她坐在板凳上,胳膊拄着刀柄,权当是扶手:“说说看,怎么想的,啊?当时都怎么想的?”

  老签没吭声,薯条有点害怕,一直往阿禾身后缩,阿禾又窘又愧,死死咬住嘴唇。

  叶流西说:“不说啊?”

  她忽然欠身,一把抓住阿禾盘着的发髻,把她的脸摁向火堆里。

  阿禾尖声惊叫,肥唐吓了一跳,居然下意识拽抱住阿禾,大叫:“西姐,不能这样吧?”

  踢两脚踹两脚他都能接受,但这烧人的脸,太残忍了啊!

  混乱中,老签大叫:“不关她们的事,我的主意!”

  叶流西变抓为推,把阿禾往边上一搡,又坐回凳子上:“那说说,怎么想的啊?”

  阿禾瘫在地上,满脸的泪,不敢哭出声,老签嘴唇嗫嚅着:“世……世道不好,丫头的叔伯,走好多天了,估计是出了事,我们东……东西不多,都不知道怎么捱下去……”

  “你们的东西,都是市集上紧……紧俏的,车身上那些玩意儿,更……更抢手,我就想着……”

  叶流西打断他:“胃口不小,但就凭你们,就算吞了这些东西,守得住吗?没那个能耐,抱着个宝,是福是祸都难说吧。”

  不知道老签是什么想法,肥唐在边上,忽然面红耳赤,想起自己惦记过兽首玛瑙,一阵心虚。

  “不是说人架子半夜才出窝吗?”

  老签瑟缩了一下:“是没错,人架子不喜欢白天,但是有大沙暴的时候,沙子把天都遮了,它们也可能会跟着沙暴走,我也是赌一把……”

  那时候,他找了个借口把阿禾和薯条支进地窖,自己一直守着窖口,听到有变故,马上堵上了挡板,哪知道事与愿违。

  前后都理顺了,但截至目前,只见到这三个“关内人”,无数的话还要从他们嘴里掏,一时也不方便把他们怎么样。

  叶流西笑:“既然是赌一把,就该知道输了是什么结果……”

  她指地窖口:“地方和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阿禾头皮发炸,鼓起勇气问了句:“你是要赶我们走吗?”

  叶流西奇道:“我像这么好脾气的人吗?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们……”

  她指向一院子的狼藉:“首先,这清理善后,不用我做吧?”

  老签心里一宽,觉得既然需要他们做事,那这命,暂时是保住了。

  他吸吸鼻子,环视了一下周围,尽量表现得卖力:“人架子的尸体,得烧了,留着有味儿,会招来更多。”

  叶流西问他:“不能埋了吗?”

  “不能,人架子就是从雅丹土包里钻出来的,埋回去了,后患无穷。”

  ……

  不知不觉,沙暴过境,天色渐渐透出浅黄。

  薯条在清理院子,阿禾和老签合力,把人架子一个个拖出院外,拖到孔央的时候,昌东说了句:“别动。”

  老签为难:“这个……不能留的……”

  昌东说:“我没聋,听见了。”

  他站起来,俯身抱起孔央的尸体,出了院子。

  叶流西没跟,她爬上屋顶,盘腿坐下,这里视野一览无余,漫天沙雾间,一小片绿洲,像四面荒芜的岛。

  她能清楚看到昌东忙进忙出,在做些什么。

  他选了坡下的背风面,拿工兵铲挖出一个墓穴来。

  劈砍下很多树枝、灌木,在穴底铺出垫架,把孔央放上去之后,又拿草枝覆盖住。

  往尸身上淋了汽油。

  火头蓦地窜起,带浓烟,昌东的身影在火光下模糊而又变形,又像是一点点融得更加高瘦。

  ……

  叶流西翻下屋顶,进到地窖。

  肥唐他们正互相帮忙,或是擦酒精,或是包扎——刚刚打斗正酣时没觉得,缓过来之后才发现擦、剐、蹭、肿,没人不挂彩,面对面看都觉得可笑,但因为同舟共济的经历,又倍感亲切。

  见叶流西进来,丁柳很亲热地叫她:“西姐。”

  “老待在这也不是办法,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出去啊?这里奇奇怪怪的,我会帮你们跟我干爹说话的……东哥什么时候能把车子修好?没车子我们哪都去不了……”

  叶流西说:“先待着,出发的话,过几天再说。”

  丁柳愣了一下:“为什么啊?”

  叶流西没吭声,她走到物资堆放的地方,那里有昌东的皮影戏箱——或许是老签他们看着好奇,又或许是薯条觉得好玩,箱盖敞开,被翻得乱七八糟,很多凿刀散落地上。

  她一样样捡起来,放回箱子里。

  然后回答丁柳:“因为我累了。”

第49章 荒村

  这一晚,昌东没有下地窖睡,叶流西让肥唐把皮影戏箱送上去,顺便把老签三个人的铺盖卷也扔上去。

  有时候,男人的心比女人软,肥唐居然为难了一下,吭吭哧哧:“西姐,万一人架子再来,这老弱妇孺的……”

  叶流西看出来了,肥唐的坏心眼仅限于坑蒙拐骗,只要不流血不伤人,半个香港他都敢贪,但一旦动真格的,他就懵了。

  丁柳圆瞪了眼,说:“老弱妇孺怎么了,做了不要脸的事,活该得点报应。再说了,东哥不也在上面吗?东哥能睡,他们不能?娇贵给谁看呢?”

  倒也是,再说下去显得自己立场不正确,肥唐抱提着东西走了。

  叶流西斜乜了丁柳一眼:“小柳儿说话挺中听的啊。”

  丁柳得了叶流西夸奖,心花怒放,她打小混场子、打群架,就喜欢行事狠辣不黏糯的人物,觉得给这样的人当狗腿子也光荣。

  既然被夸“说话中听”,她就继续说。

  “单留那三个人在外头,我还怕呢,万一又搞出什么事来——有东哥看着也挺好的,他们不敢乱来,我们也睡个好觉。”

  她舒舒服服躺下去:“西姐,你既然累了,也早点休息。”

  叶流西睡不着。

  肥唐回来的时候跟她说,昌东没跟他讲话,拿出皮子就上手刻了——这程序不对,昌东之前跟她说过,皮子刻之前,最好焖一下,把皮子和热毛巾一起送进塑料袋里扎口,皮子被热气焖软了,才方便下刀。

  怎么能拿出来就上手呢,尖刀对硬皮,一刀刀都是互相折磨,人也辛苦。

  后半夜,地窖里的呼吸声沉缓匀长,叶流西翻身向外,看到身侧空铺位上,那个被她拽歪的盖毯。

  她把盖毯拖过来,拿手指一下下戳,把歪出的地方一点点戳回去,又戳成形似方正的豆腐块。

  第二天,算是原地休整,是人就得吃饭,肥唐被派去管后勤,阿禾她们都归他指使。

  叶流西说:“我管你是打是骂,总之到点饭就得端上来。”

  又吩咐所有人不许打扰昌东:“就当他不存在好了,饭照送,吃不吃随他,他讲话就跟他说,他不讲你们就别唧歪。”

  丁柳问她:“为什么啊?”

  叶流西嫣然一笑:“我就不说,急死你。”

  这话也就只能暂时敷衍,谁也不是傻子,昌东给孔央起了坟,人又大反常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吃饭时,肥唐跟丁柳凑在一起嘀咕,两人昨晚合作得好,丁柳打翻一个,肥唐就过去砸趴一个,战斗情谊迅速拉近双方关系。

  丁柳:“听说别的人架子都烧了,只这个单独烧的,烧了之后还有坟,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的?”

  肥唐说:“我也不知道,昨天肯定还出了别的事,不然我东哥不会那样。”

  ……

  高深坐在边上,闷头喝着米粥,偶尔看一眼肥唐,他不嫉妒,就是羡慕:明明起初,他跟小柳儿最熟,可现在,她对谁都一团亲热,只他像个外人。

  叶流西没去看昌东,她知道他就在半塌的一间偏房里,沉默地刻皮影,但她不去看,看了也做不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天生不会说安慰的话。

  她提着刀,带了瓶矿泉水,把老签叫出院子,一路走,走到沙枣树下,然后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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