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只大公鸡耷拉着脑袋,母鸡抱窝样一动不动,也许是自知理亏,一脸的“打就打,我无所谓”。

  叶流西觉得好笑,过来在地垫上坐下:“也别怪人家鸡了,你每天把鸡那么倒吊着,也难怪它脑子不正常。”

  李金鳌说:“我那是锻炼它……”

  “很有效果啊,它确实擅长倒吊。”

  李金鳌又气又窘,传说里越是能耐的方士,就越是衣衫褴褛、貌不惊人、行事离经叛道——他悉数做到,腰间倒吊一只鸡,全玉门关都找不出第二个。

  差就差在本事实在是一般。

  鸡也不争气,遇到点事跑得比他还快。

  昌东忍住笑:“刚怎么回事啊,鸡不会无缘无故带你跑吧?”

  李金鳌终于回神,这时候,才想起要为人和鸡都挽回点面子:“镇山河平时不这样,它主要吧,怕蝎子。”

  昌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鸡的名字叫镇山河。

  “不是普通的蝎子吧?”

  李金鳌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尽量压低声音:“几位也要小心点,这旅馆里,有蝎眼的人。”

  李金鳌确实是喝多了憋醒的,他住一楼,离厕所近,一时间也没多想,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放夜尿。

  回房的路上,总觉得周围怪怪的,偷眼那么一瞥,惊出一身冷汗。

  他看到有个黑影,跟自己一般高,一般胖瘦,腰上也吊了只公鸡,简而言之,就是跟他一模一样。

  镇山河就是在那个时候打鸣的。

  昌东问他:“那黑影是什么东西?”

  李金鳌老脸一红:“我当时也有点懵了,没反应过来,现在回想,也是妖,叫‘双生子’。这妖吧,怎么说呢……”

  说穿了,这妖就是一团影子,只在黑暗里出现,不能见光,一见光就散,古时候,拎个灯笼,双生子就不敢靠近了。

  它没什么杀伤力,但特别喜欢模仿人,学得也很快,黑暗中盯着你,学你姿态、学你走路,片刻功夫,影子轮廓就能跟你一模一样了。

  双生子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然后在原地咕咕笑,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不怕它,无视它,这样它就会特别难受,觉得是自己技术不精,模仿得还不够像。

  岁数超过一甲子的双生子可以学人说话,但是,必须听你说话的字数达到一定的量。

  比如,你说“1234”,它就能说“1234”、“4321”、“1324”等各种组合,但它说不出“5”。

  李金鳌压低声音:“发现它的用处没有?只要佐以一定的法术,它就可以被控制利用。想一想,黑天,看不见,它假充是你身边的人,跟你套话、假传消息、挑拨离间……”

  乍见双生子,李金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这倒不怪他,有些妖,跟珍奇动物似的,很多年没出现过了,都以为是老死、灭绝了。

  所以他大喝了一句:“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那团双生子的影子,像被吸走一样,瞬间变形,急速流向某个方向,李金鳌抬头一看,不远处站了个人,双生子的影子,就是流向那人手里的皮袋的。

  李金鳌说:“双生子的影子,要用厚的动物毛皮缝制成的袋子来装,这双生子,显然是有人养有人溜的,当时镇山河还不害怕,我也准备把它的爪子松开,谁知道这个时候,那人往边上一让,露出身后一只蝎子,没错,我一看那轮廓,就知道是蝎子,至少得有小脸盆大……”

  然后,镇山河就发疯了。

  叶流西问他:“那个人,就是你说的蝎眼的人?”

  李金鳌点头,警惕地看了看门窗,食指竖在唇边:“小声点。”

  叶流西让他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怪不自在的:“蝎眼的人,就这么可怕?”

  李金鳌说:“当然,乱党啊。一般的蝎子才多大?巴掌大了不起了吧,只有蝎眼的人能养巨蝎,听说他们的头目,都会在眼角画一只蝎子……”

  “做事可毒了,一年多以前,他们在戈壁沙漠的胡杨林里,吊死了上百个羽林卫!”

第55章 蝎眼

  肥唐听到“吊死”这样的字眼,喉头一阵发紧,怪不得一进关就总听到人说“世道不好”,这世道,的确让人心头毛毛的。

  庆幸自己不是关内人的同时,他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同情:“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啊。”

  李金鳌摆手:“难咯,自从二十多年前天现异象,我就知道这一乱,没个百十年过不去。”

  丁柳马上问:“什么异象啊?”

  一干人中,就她还不满二十,没见过理所当然,问起来理直气壮。

  李金鳌鼻子里哼一声:“你才多大点,别说你了,你们这些人,那时候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刚会走吧。再加上严禁提起,哼,官禁民传,禁得住么。”

  肥唐愈发心痒痒的:“什么异象啊?”

  他直觉不会是日全食超级月亮那种。

  李金鳌慢吞吞说了四个字:“日现南斗。”

  肥唐说:“哈?”

  问他秦砖汉瓦服饰器具他还能略知一二,扯到天文,压根听不懂。

  李金鳌只好换了个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大白天,天上出现了南斗七星,日现南斗!”

  即便解释得通俗,也没出现李金鳌料想中一片惊愕的场面。

  南斗就南斗呗,肥唐觉得还没“倒斗”听得耳熟。

  高深犹豫了一下:“我听说……”

  大家都看向他。

  高深脸颊发烫,他性子有些木讷,能做就绝不说,能打就绝不谈,久而久之,说好听点叫惜字如金,说不好听就是有点社交恐惧,尤其是人多的场合,更是沉默得像隐形人一样。

  五人同行,每次看到其它人聊得默契,心里就很羡慕,偶尔插上一两句,从来也说不到点,瞬间被人忽略过去。

  现在忽然成了焦点,浑身不自在。

  “我爷爷是个……”

  他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爷爷,是乡下那种八面玲珑的人物,家里道士袍桃木剑、和尚衣裳木鱼杵、朱砂黄纸罗盘应有尽有,被乡里乡邻请去驱过邪、做过红白法事、还给猪催过生——他在爷爷身边长到九岁,没少打下手。

  于是索性略过去:“我爷爷教过我,说是‘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北斗七星常被视为凶星,但南斗七星,能算得上是吉星的。”

  李金鳌嘿嘿笑:“是凶是吉,要依照实际情况来判断,难道你没听说过……”

  他声音压得更低:“‘日现南斗,西出玉门’吗?”

  丁柳蹙眉:“没呢……鳌叔,都没人跟我讲过。”

  李金鳌语气中有浓浓的骄傲:“你们不知道也正常,看你们不像方士之后……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做方士的,知道的确实多些,汉武帝绝妖鬼于玉门这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昌东点头:“是,都知道。”

  这得感谢在荒村的时候,老签的普及。

  “皇帝做事,总喜欢问问老天的意思,据说汉武帝也卜了卦,想问问封印玉门关这事会不会出纰漏。”

  “他的卜法叫‘龟壳字卦’,用的是千年寿数乌龟的壳做成的卦具,里头放蓍草,地上铺一张写满字的帛书,摇晃龟壳之后,蓍草会落下,但有几根蓍草,会立起来,立在不同的字上,立起的先后顺序,就是卜卦的结果。”

  “听说卜出来五个字,就是‘南斗破玉门’。”

  肥唐听入了戏:“这不完了吗?还封印个什么劲儿啊,都能被破了。”

  李金鳌白了他一眼:“人皇帝不比你懂?据说又继续卜了两卦。”

  第二卦卜出了玉门关的大劫数,叫做“西出玉门”。

  好在最后一卦给出了破解之法,定了汉武帝的心。

  至于破解之法是什么,李金鳌又不知道了,还是那句老话:“我要是知道,早坐上铁皮车了。”

  昌东问他:“那‘日现南斗’这种异象,以前出现过吗?”

  李金鳌讳莫如深地一笑:“当然有,如果没有,我怎么会说这一乱至少百十年呢,这是有参照的,上一次是在……”

  他皱了皱眉头:“多少年来着?一千……不止,一千二、三百年前吧……”

  肥唐迅速拿公元纪年减了一下,然后用口型示意其它人。

  唐朝。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想睡觉的继续睡觉,李金鳌有点怂,磨蹭着不敢回去,昌东也无所谓,反正房间大,多收留个一人一鸡不成问题。

  只是再次躺下之后,他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会去想叶流西:眼角画蝎子她中了,被挂在上吊绳上她也中了,那她是羽林卫呢,还是蝎眼的人?

  叶流西也睡不踏实,仔细听屋里的动静,捱到丁柳她们睡熟,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下床,绕到昌东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昌东坐起来。

  知道她一定摒不住想找他聊,但实在没合适的地方:去房间外头太危险,留在屋里的话,这么多人,说不准哪双耳朵就是竖起来的。

  这难不倒叶流西,她走到房间角落处,打开衣柜门,然后朝他招手。

  也真是亏了她能想得出来,正大光明的事,做出了偷情的感觉。

  昌东犹豫了一下才过去,手表的表盘是夜光的,借着这么点幽幽透透的光,他低头钻进去。

  叶流西小心地关上柜门。

  衣柜不高,昌东都不知道该把自己身子怎么摆,他叹气:“等到明天早上再聊不行吗?”

  “不行,憋得慌,你不也一样吗?”

  那就起来聊呗,干嘛要等到第二天早上?

  她也在尝试着站得舒服,这柜子没打通,两个人挤在一个立格里,摸黑各行其是,挤挨蹭靠,简直混乱,昌东忍不住:“你先别动。”

  他背倚住柜壁,慢慢坐下去,然后拉着她坐下来。

  坐定的那一刻,长长吁了口气,觉得世界终于清静。

  柜子有点窄,叶流西侧着肩跟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就在他耳边:“李金鳌说的那些……你觉得,我会是哪种身份?”

  昌东斟酌了一下:“不好说,你做事带匪气,乍一看更像蝎眼的人,但如果羽林卫的风格也是张扬跋扈那种的话,说你是羽林卫,也不算离谱。”

  “但是又有蝎眼又被吊死,我会是卧底吗?”

  总觉得,身为羽林卫,被派去蝎眼卧底,混到小头目之后漏了馅惨被吊死,才是一个有头有尾面面俱到的流畅故事。

  又或者原本是蝎眼小头目,被羽林卫策反,蝎眼一怒之下,吊死她以儆效尤……

  昌东说:“你这种性格,当卧底?”

  “我这种性格怎么了,反其道而行之啊,大家都觉得我这样的不像卧底,但我偏偏就是……再说了,我不是失忆了吗,也许失忆前,我的性格冷漠阴森,是卧底标配呢。”

  昌东说:“不管你什么性格,为什么没能把你吊死,你反而出现在那旗镇外的戈壁滩?既然出关一步血流干,能进出的都是皮影人,你这种存在,又该怎么解释?”

  叶流西:“……所以我睡不着啊。”

  “卖瓜烤串,那么多日子都过来了,现在睡不着了?”

  叶流西没好气,懒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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