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叶流西脖子上那道酥痒劲儿刚上来,正想对他耍个流氓,忽然之间被硬生生截断,心里头像是百只猫在抓——怕惊动肥唐他们,又不敢砸门叫门。

  她额头抵住房门,五指内扣,指甲在门面上哧拉挠过。

  总有一天,她要挠在他身上。

  第二天早上,肥唐照例起来练刀,眼角余光瞥到又有人进来送饭,脸色一沉,正要甩过去一个脸色,定睛一看,原来来的人里并没有阿禾。

  肥唐悻悻的:居然没来,害他浪费表情。

  早餐挺丰盛,米粥浓稠,煎饺油亮金黄,各色荤素小菜上了十来盘,基本都是切丝切片,可以拿薄薄的荷叶饼裹着吃,叶流西无意中碰掉了筷子,俯身去捡,视线过处,忽然看到昌东踢了高深一脚。

  叶流西坐起来。

  昌东低头喝粥,若无其事,高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筷子拈起了又放下。

  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丁柳,我有话跟你说,请在场的各位给我作个见证。”

  高深一直叫她“小柳儿”,从不连名带姓,丁柳先是奇怪,再听到“给我作个见证”这种话,又躁又窘。

  当众表白这种事,要看双方是否情投意合,这样剃头担子一头热,没眼色,只会惹人嫌恶好吗?

  她碗一推,凶声恶气说了句:“吃你的饭吧!”

  高深犹豫,昌东咳嗽了一声,筷子又拈回一个煎饺。

  叶流西估计,桌子底下估计又暗潮汹涌了一次,因为高深身子轻晃之后,又说话了。

  “七爷曾经跟我说过,等你年纪再大些,想把你嫁给我……”

  肥唐一嘴的粥都喝漏了:啥玩意儿,还有这种事?包办婚姻?

  “我当时觉得挺好的,但是现在吧,我也想通了,这种事情,得你情我愿,旁人硬撮合,是撮合不来的。”

  好像跟自己想的有点出入,丁柳有点怔,继续听下去。

  “我回去之后,会跟七爷讲明白:咱们不合适,硬拉扯对谁都不好,你放心吧……就这个,大家吃饭吧。”

  说完最后一句,额头上都渗汗了。

  丁柳愣了半天,才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哦。”

  她低头拿勺子搅粥,勺子也像是遭了水打墙,在碗里转啊转的,找不到出路。

  吃完饭,昌东到院子里透气,以他稀薄的花木知识,大体认得出种的都是梅树,虬枝屈曲,很有观赏价值,就是根部那一圈的土壤看起来怪怪的,跟乌龟壳似的。

  他蹲下身子,拿手在那片龟纹土上敲了敲。

  居然铿铿作响,地底下忽然冒起一个乌龟头,脖子伸得老长,和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又慢慢缩回地下。

  昌东有点僵,手还保持着敲龟壳的姿势,顿了顿听到李金鳌嘿嘿笑,抬头看,他就在不远处喂鸡,估计目击了全程。

  昌东说:“这个是……梅树?”

  简直匪夷所思,梅树底下长乌龟?还是活的?乌龟不是长在水里的吗?

  李金鳌说:“你才发现呢?我住进来头一晚就注意到了,这些梅树的枝干都扭曲得跟游龙似的,叫龙游梅,宋朝的时候,有个文士叫张功甫,他总结说,赏梅一定要有相称的景色,他给举了四种,分别是:澹阴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

  “这院子里种的,文雅点叫龙游四品,俗名叫龟背蛇梅,拿这‘夕阳微雪’来说,开花的时候,哪怕是晚上、不下雪,这梅枝上也会积起微雪,梢头上挂一轮夕阳。”

  昌东说:“那这薄寒细雨,意思就是大晴天的,这株梅树上都会下小雨?”

  李金鳌猛点头:“可不是嘛,而且开花之后,这乌龟就能出土了,可以托着梅树爬来爬去,你懒得过来看,它自己爬去给你赏,跟流光一样,也是《博古妖架》上册的品种。”

  昌东站起身。

  倒还挺有意思的:世事无绝对,一说起“绝妖鬼于玉门”,就总觉得关内一片妖行魔走天愁地惨,倒真没想过居然也能有这样的雅趣玩意儿。

  忽然听到叶流西叫他:“昌东。”

  回头一看,她已经到了跟前,说他:“你可以啊。”

  昌东知道她指的是高深的事:“没帮什么忙,就是柳七说媒的事,始终是两人中间一块拦路石,帮着挪了一下,以退为进。接下来,看两人缘分吧。”

  别人感情的事,他也不喜欢多作搀和。

  叶流西嗯了一声,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忘了说,过了会终于想起来,脸色一沉:“你昨晚为什么开门只说一句话,又把我关在外头?”

  当她好欺负吗?她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昌东说:“我调戏你啊。”

  这解释……居然挺合理的。

  叶流西咬牙:“有本事你来真的。”

  昌东说:“好啊,约个时间,我奉陪。”

  叶流西挑衅似地看他:“好啊,就今晚,我给你留门,别不敢来啊。”

  昌东回答:“你别不敢开门就好。”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正僵持间,肥唐从身侧飞窜而过,带起一阵劲风。

  抬眼看时,他都奔到院门口了。

  叶流西问他:“干什么去?”

  话说到一半,人影已经不见了,只余声音袅袅飘进来:“我看碗去。”

  也是心大,黑石城这么人生地不熟的,他居然敢一个人出去,都不说拉高深陪一下,叶流西眉头皱起,倒是昌东说了句:“放心吧,羽林卫会派人监视的。”

  肥唐刚到羽林城门口就被拦下来了,理由是:要向上头汇报一下。

  一汇报不要紧,招来了阿禾。

  肥唐那白眼翻的,都快看不见眼珠子了:“你怎么又来了?”

  阿禾也鼻孔朝天:“你以为我想来?这是赵老先生交代的,你们出来进去,我们必须都得跟着。”

  肥唐嫌弃她:“那也别给我派个小白鸽啊,我要制服上有鹰的!”

  那种的,肯定打架厉害,会让他有安全感。

  阿禾说:“猛禽队都是保护有身份的人的,你就这档次,我来都是抬举你了,不要拉倒,我走了。”

  她作势要走,门口的守卫脸又拉得跟个晚娘似的,明显没人陪同不让出,肥唐说:“哎哎,那就你吧。”

  就当她是张门卡好了,到了市集,人多拥挤,他再把她给甩了!到时候赵观寿就会狠狠训她,说不定还要扣工资——也算是出了他一口恶气了。

  肥唐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进了西市,他故意磨蹭,兜兜转转,偏不说自己要去哪,还专凑一些很无聊的热闹,书摊上一本讲做菜的书,他都能翻得乐不可支的,又围观了一回摊主打架,最后跟一个支摊卖馄饨的争执小葱是撒进锅里好还是撒进碗里好。

  阿禾无聊得都打呵欠了,擦了擦眼睛,又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转头看不远处的店面……

  肥唐拔腿就跑。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快过阿禾,就是胜利。

  阿禾大叫:“肥唐,你给我站住!”

  太小瞧他智商了,他为什么看中那个馄饨摊?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好、人流大、拐个弯就能进另一条商铺街,而那条街的店面都有前后门两个出口……

  一通七拐八绕,阿禾就不见影了。

  肥唐得意洋洋,又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赶到了昨天的那家瓷器店,一见老板,双目放光:“那个鸡心碗……”

  老板满脸堆笑,从柜台后头捧出一个小木盒来,小心翼翼放到玻璃柜面上:“我回去检查过了,一点磕碰都没有,兄弟,不是我吹,你整个西市逛遍了,都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货……”

  这不是他平时忽悠客人的台词吗,看来关内关外,坑蒙拐骗一个套路,肥唐满口答应:“我先看了再说,价钱好商量……”

  刚掀开盒盖,身后忽然传来阿禾怒气冲冲的声音:“肥唐,我看你是想死!”

  几乎是与此同时,有褐红色的烟气从盒子里喷涌而出。

  ……

  上次,在红花树旅馆的地下车库里遇袭时,他拼命拿盖毯去堵破窗,生怕嗅到一点,就会有不良反应。

  现在,他终于有第一手的感受记录了。

  没有味道,但喉咙受刺激,酸痛,双目不断流泪,流着流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更可怕的是,会做怪梦。

  梦里,镇山河奸诈地对着他笑,腰间插一柄不锈钢的汤勺,再然后,两只鸡翅膀捧起一口倒扣的大粥锅,一把将他罩在了里头……

第80章 无字签

  肥唐醒过来。

  地牢、晚上、身底下垫的是草席,黑石的墙壁阴冷渗水,铁栏外放一张矮木桌,桌上有个带玻璃罩的煤油灯,罩子被熏得一片油黑。

  这是被绑架了吧?

  肥唐居然不觉得很慌,一路怕死怕妖,情绪酝酿得太足,哭嚎滚爬的狼狈样都在脑子里预演过好几次了——真事到临头,反而有种“不过尔尔”的感觉。

  他脑子昏沉沉的,一转头,吓得“啊呦”一声。

  是阿禾,抱着膝坐在草席上,正一脸哀怨地看着他,这也就算了,关键她一个眼窝乌青,估计是被拳头砸的。

  肥唐差点笑出来,但看阿禾的脸色,笑了估计要被她打,他故作严肃:“你怎么来了?”

  阿禾说:“你说呢?”

  不用说了,肥唐大致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大概是为了救他吧,然后双双被擒。

  他探头朝外看:这个地牢不大,有道楼梯通往外头,出口处是块盖板,估计外头挂了锁。

  肥唐莫名其妙:“谁啊?谁暗算我?蝎眼?”

  阿禾嗯了一声。

  肥唐说:“……你不是挺能打的吗?”

  阿禾没好气:“你没看到我衣服上的羽标吗?鸽子,主报信,盯梢,我又不是猛禽队的,再说了,那些人有备而来,我打不过怎么了?”

  肥唐后悔:“我就应该把我们老高带出来的……”

  也不对,阿禾说了对方“有备而来”,说明来一个套一个,来两个绑一双,高深的包办婚姻刚刚破裂,还是别让他遭遇又一重无妄之灾了吧。

  肥唐觉得,这绑架不像是冲着他来的,他这一辈子就没怎么出过西安,在朱雀路做生意,虽然偶有亏心,但不至于得罪到蝎眼头上——这一票,要么是对付羽林卫的,要么是奔叶流西去的。

  他问阿禾:“这样的绑架……以前发生过吗?”

  阿禾鼻子里嗤一声:“这一阵子,我们夜巡队的羽林卫被杀了几个人,江斩的情人叫青芝,也很厉害,上次混进羽林城,重伤了我们四个人——他们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见血要命,绑架……我这种小角色也犯得上被绑架?沾你的光吧。”

  那没错了,八成是冲着叶流西的。

  上头似乎有动静,肥唐有点紧张,叮嘱阿禾:“我告诉你啊,如果蝎眼的人来问话,你要配合,态度要好,不要耍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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