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现在,赵观寿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江斩,他桀骜难驯,咄咄逼人,实力雄厚,觊觎黑石城。”
“另一个是你,其实你现在没野心,也不想去反谁,不具备威胁,但南斗破玉门,这个谶言让他永远都会提防你。”
“如果你是他,这两个敌人,只能留一个,你会留谁?”
叶流西想了又想:“能都不留吗?”
昌东说:“理想来说,确实两个都不该留。但赵观寿必须留下其中一个。”
叶流西一下子反应过来:“留我,只能留我,也必须留我。因为他杀不死我。而且长远来看,他还指望着我百年之后还骨皮影人。”
昌东点头:“杀不死你,又怕你在外作乱,就只能收拢你——但想去收拢叛党的头目,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叶流西的思路反而顺了:“首先,让她丢掉位子,被别人取而代之。”
昌东接下去:“取代她的人,要跟她势不两立,恨不得她死。她得犯下不能为人原谅的罪孽,没法回头。”
叶流西顺着已知的脉络去想:“趁着她失去记忆,给她编造羽林卫的假身份,假充是她的‘娘家人’,主动接纳她。”
昌东嗯了一声:“然后故意放消息给蝎眼,蝎眼出重手对付她的话,她就会觉得,只有羽林卫可以依靠。”
叶流西恨恨:“最后来装好人,假惺惺表明自己跟她是一头的,要帮着她对付蝎眼……”
……
所以,她现在在关内,没有朋友。江斩和赵观寿,也许都是她的对头,一个想要她死,一个费尽心机。
这样的筹划,绝非一朝一夕,她一年前因意外出关,但这些筹划,也许更早些时候就开始了。
这是所有的真相吗?
还是如昌东所说,只不过是又把洋葱剥开了一层?
第84章 江斩
江斩一连几天都没消息,不过他也没有一昧装死,中间通过代舌,让肥唐跟叶流西她们说过一次话。
这跟绑架案里,让人质拿张当天日期的报纸拍照片的用意是一样的,变相通知你:人还活着、没变卦、耐心点。
从说话时的语气语调来判断,作为人质,肥唐过得还算可以,昌东特意问了两个刁钻的问题,比如西安地铁是先开通一号线还是二号线,再如朱雀路古玩市场的早市是周五还是周六,肥唐答得飞快,足见不是双生子在那头蒙混视听。
但时间拖得越长,昌东越不放心:这意味着江斩有充分的时间去筹划和安排,他也许并不满足于只拿到兽首玛瑙,江斩那样的性格,很可能既要得宝,又要报仇。
这样的话,叶流西就危险了。
所以,跟赵观寿的合作,必须提上日程。
只是,江斩是敌人,赵观寿也是,合作和进攻,有必要同时进行。
这一切,从叶流西主动拜访赵观寿开始。
她先向阿禾表达了要去拜访的意思,请阿禾画个简易的示意图,阿禾大致画了一个,好心提醒她:“流西小姐,你要找人先通报的,不然肯定会被拦住,进不去的。”
赵观寿的寓所,是幢黑石的二层小楼,楼上住宿,楼下办公会客,四方而又敦实,窗和门都开得平直死板,没有任何花哨华贵之处,却是羽林城的重中之重,层层把守,闲人免入。
叶流西卷起草图,嫣然一笑:“这个当然,基本礼节我还是懂的。”
她当然没找人通报。
自己去了一次,找李金鳌溜鸡去了两次,拉着丁柳散心去了一次,拽着高深陪同又去了一次。
择取不同的时间,把通往赵观寿寓所的每条路都走了一遍,无一例外在外围被拦,有一次还“失手”放出了镇四海,面对着顷刻之间围过来的猛禽卫还有刀枪棍棒,叶流西大叫:“你们跟鸡计较什么?谁打伤我的鸡,我跟他没完!”
于是镇四海被抓回来的时候,脚爪上多了一个带铁链的扣环,铁链另一端是手持的皮套,为首的猛禽卫把皮套交到她手上,表示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叶流西一脸恳切地道歉:“那是那是。”
每次“被拦”或者“混乱”,她都无比配合,必然后退,反正只是试探,反正昌东一定在附近。
几次三番之后,昌东那里的地图越绘越细,一圈虚线围出了赵观寿寓所外的禁地范围,守卫的配置如何,有异常时是哪几方策应,流动的巡逻队有几班,什么时候会经过那里,哪里是视线死角,哪里方便藏身,哪条线路最方便撤退……
赵观寿自己,恐怕都没这么清楚。
外围既定,叶流西更进一步。
再次被拦时,她不再掉头,表示有重要的事,要见赵观寿。
被请进客厅时,赵观寿正从书房出来,书房的门极气派,门扇闭合的刹那,叶流西见到黑色的书橱上,立起的书册挤挤挨挨,办公桌的一角,文件摞起老高。
看来书房是重地。
赵观寿示意她落座,又着人上茶:“你有事?”
叶流西说:“是这样的,你说的合作的事,我想了又想……其实好几次都已经来了,临到头又犹豫,又折回去了……”
赵观寿了然:难怪她几次三番,在他寓所附近出现,之前他还生了警惕,想让人追查一下,现在明白了,原来是为这个。
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是怎么想的?”
叶流西说:“我怕我跟你合作,对付了江斩之后,你转头就要对付我了,南斗破玉门,你怎么样都不可能对我放心的。”
赵观寿笑起来:“这个你可以放心,我说过了,你有南斗星罩护,不会横死。”
叶流西盯着他看:“赵老先生,我可不笨。横死当然是能逃过,但是缺胳膊少腿、瞎了哑了、终身监禁什么的,我也承受不来啊。”
赵观寿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你多虑了,你可以行走关内外,我们也很需要你继续运送物资,把你弄残了,或者关起来,对我们没好处。”
妈的,果然伤残是逃不过的,这南斗星的罩护,也太偷工减料了。
叶流西往沙发里一倚:“我倒不觉得你们那么迫切需要我继续运送物资——有竞争才有压力,没了蝎眼,内乱平了,过几十年物资不充裕的日子也没什么,反正苦的是老百姓,又不是你们。”
赵观寿皱眉:“那你想怎么样?”
叶流西叹气:“赵老先生,你别问我啊,我脑子笨,想合作,又不放心,得靠你给我吃定心丸……要么你给我写个保证书,再盖个章,摁个手印什么的?”
“这样就行?”
叶流西说:“勉强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赵观寿起身:“好,我现在就写。”
见叶流西作势也要跟来,他补充了句:“你在这等着就行。”
叶流西莞尔:“好的。”
老东西,不让她进书房,可别是在墙上挂了她的小人,天天拿针扎吧。
回到住处,正赶上饭点,叶流西边吃边看似无意地问阿禾:“赵观寿的书房,是不是放了很多值钱的宝贝啊?”
阿禾一愣。
“他跟我说话,只在客厅里,都不让我进书房,我猜是囤了半屋子黄金吧。”
阿禾笑:“我也没进去过,书房是赵老先生办公的地方,里头有很多重要的文书,一般人当然是不能进的,我印象里,也只有签老太太和龙申是常客,连老李家的人都去得少。”
这二十多年,皮影人瘫痪,老李家最擅长的又是皮影秘术,地位下降也是在所难免的。
昌东觉得龙申这名字耳熟:“龙家大小姐就是他的女儿?”
阿禾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听说因为龙家大小姐重病的事,他跟赵老先生起了冲突,大发脾气,那以后就没再来往了。”
叶流西哼了一声:有亲人的人就是好,重病了有爹去吵,她因为这事还失忆了呢,赔偿金都没拿到一毛。
阿禾被她哼得忐忑:“流西小姐,怎么了啊?”
叶流西说:“没什么,一个书房也看得跟宝贝似的,改天被贼偷了,就有戏看了。”
阿禾说:“那怎么可能啊,外头那么多看守,再说了,听说那间书房里,有怪东西的。”
“什么怪东西?”
阿禾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那些东西吧。”
叶流西心里一沉。
本来和昌东合计好了,想找个机会,去翻找一下赵观寿的秘密,没想到做了那么多准备,临门一脚,横生枝节。
饭后,昌东拉叶流西去院子里散心,顺便看看龟背蛇梅的长势——李金鳌给他讲了之后,他对蛇梅开花,简直是有点神往了。
叶流西心不在焉。
昌东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要往好处想,赵观寿对那间书房越重视,防守得越严,就越说明里头的东西越有价值。”
道理都懂,心有不甘,叶流西喃喃:“但是这样的话,想进去就太难了……”
昌东答非所问:“你觉得他可以吗?”
叶流西抬头看他,这才发现昌东正盯住某个方向出神。
循向看去——
李金鳌正蹲在房门口,手拿抹布,擦戏箱擦得不亦乐乎,身后的房门处,左右各倒挂一只鸡,意料之中的:镇山河悄无声息,镇四海时刻躁动,而且,脚爪上多了铁链环套之后,动起来自带音响效果。
镇四海如果搞音乐,多半是金属朋克风格的。
叶流西猜到了昌东的用意:“我看可以,我记得李金鳌说过,《博古妖架》是方士必学的一本书。”
两人朝着李金鳌过来。
李金鳌抬头看见了,抹布一扔,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叶流西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反倒先开口了:“那个……流西小姐,能不能帮个忙啊?”
他吞吞吐吐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大致概括如下:终于来到了举世闻名的黑石城,却一连几天闷在这小院里,心里是多么焦急啊,多么想去方士城,拜访那些声名赫赫的方士大族啊,实在不行,能参观一下大博物馆也是好的,最不济,能不能让他看一下妖物陈列馆啊,博古妖架上的那些东西,他历来只是看图,如果能看到实物的话,那实在是太荣幸了……
叶流西说:“这样啊……”
她顺势坐到台阶上,以箱为桌,胳膊支上去:“听说妖物馆,不是随随便便的方士就能去的,换句话说,你对里头的东西没有一定的了解,人家也不会让你看。”
李金鳌一万个想证明自己:“了解的,我小时候,最喜欢看《博古妖架》。流西小姐你想想,在小扬州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就认出是萋娘草了。”
叶流西说:“这不是嘴上吹吹就行的,据说一般的方士想进去,要答三道题,如果被难倒了,那就没资格了。我记得第一道是……有纸笔吗?”
李金鳌赶紧往屋里跑:“有,有!”
纸笔拿出来,叶流西三划两绕的,画了间屋子出来:“一间屋子,放了无数珍宝,里头有时有人,有人的时候很安全。但很多时候没人,现在问你,怎么样保证这房子没人的时候,也不会出状况呢?提示你一下,答案从博古妖架上去找。”
她手摁住画纸,把纸掉转了个方向,图正对着李金鳌:“一分钟内给答案,倒计时开始。”
李金鳌陡然紧张。
昌东看出来了,李金鳌的临场反应能力和心理素质不行,这还不是什么大场合,只叶流西虚真虚假地说了几句话,他额头就渗汗了,说话颠三倒四,还不住自我推翻。
“用……用走水石鱼,因为鱼目始终睁,可以不瞑守夜,所以锁钥多为鱼形……呃,不对,这个只能守门,不是最保险的;用……用影随形,也不行,东西还是会被偷走的……”
叶流西打断他:“时间到了。”
她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你连第一道都答不出,我还怎么帮你啊。”
她拉着昌东回屋。
进屋之后,昌东忍不住站在门厅回望:李金鳌还坐在偏房门口,一手拈着那张纸,一手抹去额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