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昌东打了个呵欠。

  他有点困,这九个月以来,他的作息控制得很好,晚十一点左右准时上床就寝——现在,都过点快一个小时了。

  面前的桌上,摆了个生日蛋糕,据说是丁柳花了大价钱特别定制的:蛋糕正中央立了个慈眉善目的菩萨,菩萨怀里抱一根燃起了焰头的蜡烛,蛋糕的盘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东哥不死”、“菩萨保佑”。

  要他说,一个字,丑。

  丁柳的审美,菩萨再保佑都没法拯救了。

  丁柳和肥唐都在,一左一右,表情都很紧张,丁柳还把手机上秒表的倒计时都调出来了,看上头数字不断变小,大气都没敢喘一下:“东哥,你撑住了啊……”

  命在别人手里,可不是他想撑就撑得住的。

  “快了快了,马上过十二点了,5,4,3,2,1!”

  计时完毕,她和肥唐两个,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昌东。

  六目相对,屋子里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昌东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没死,还能喘气呢。”

  丁柳和肥唐同时爆发出一阵极度欢欣的尖叫。

  昌东无可奈何地伸手抚额:大半夜的,这声音太扰民了,老楼隔音不好,明天可能会被邻居投诉的。

  丁柳激动地把蛋糕推到他面前:“东哥,过点了,你还没死呢,这是二世为人……啊不,三世为人,东哥你许个愿呗,这么折腾都没死,有福气啊。”

  昌东说:“我希望你俩明天拎包走人,三个月内别再上门了。”

  自从两个人以“陪伴他度过最后时日”为借口住进来之后,抢吃抢喝抢床抢洗手间也就算了,隔两天就要倒计时一次,跟高考拉出的倒计时备战条幅似的,他也是怕了这没完没了的“临终关怀”。

  丁柳说:“东哥,三世为人的人,许愿肯定贼灵——浪不浪费啊,你就许这愿啊?”

  昌东笑笑:“我又不傻,吹了蜡烛才叫许愿。”

  他低头吹灭那根蜡烛。

  抬眼看时,观音菩萨冲着他乐,头顶上飘袅袅烟气。

  丁柳追着问:“许了什么愿啊东哥?”

  肥唐鄙夷地看了丁柳一眼:“这还用问啊?无非就是西姐和老高能平安啊,白龙堆起风沙啊,西姐能出关啊,出不了这几条。”

  昌东笑起来,过了会,抬头看向窗外。

  今晚上,月色很好,不像是会起风沙。

  不过他还是希望,白龙堆的腹地深处,能有风沙漫起,而风沙深处,有他牵挂的人,行色匆匆。

  车出白龙堆,碾上了哈罗公路。

  一路向北,风沙被撇在了后头,路况越来越好,照这速度,天不亮就能赶到哈密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爆响,车身一沉,方向立时往一边扯去,叶流西赶紧控住方向盘,减速松油门,车子很快歪斜着靠边——有点没控住,车头歪下了路基。

  都不用下车看,她也知道,是爆了胎了。

  四野静悄悄的。

  叶流西呻吟了一声,身子越滑越低,险些滑到座位底下去:哈罗公路可不是什么来往繁忙的公路,想在这里遇到辆车,车主还恰好能帮上忙,那可真是……挺耗运气的。

  过了会,她揿下车窗,脑袋探出去,前看后看。

  百里地,半个鬼影都没有。

  但她还是心有不甘,大吼了句:“有没有人哪?给我拖个车,送你块金砖啊!”

  声音向旷野里飘出去,过了好大一会,还能听见“金砖”的余音悠悠。

  叶流西气地一头抵住方向盘。

  就在这个时候,车里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叶流西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车上的确有手机,是当初昌东他们丢下的,但早停机了,而且这铃声有点笨重,也不像是手机铃声。

  她在车里摸索了好大一会,生怕那铃声停了,但那声音很执拗,一直间断不停,直到她找到。

  是在手扶箱里,揿开罩盖,里头有个车载电话,没有手柄,拿起来时,底下连长长的螺圈通话线,式样有点老了,叶流西都没见过。

  她接了电话,喂了一声。

  那头开始没说话,听筒里传来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会,她听到昌东的声音:“流西,你是不是出关了?”

  叶流西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电话不真实,车子不真实,连带得外头的旷野也像深夜的海市蜃楼,都是假的。

  但他的声音,清晰而又真切:“看车辆的GPS定位,你是不是在哈罗公路上?”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说:“车子爆胎了。”

  昌东笑了一下,问她:“有人帮忙吗?”

  叶流西摇头,忽然反应过来,摇头他是看不见的,正想说话,昌东轻声说了句:“那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第129章 结局.下

  挂了电话, 叶流西怔愣了好一阵子。

  道理想明白了就不玄乎了:昌东的车花大价钱改装过,应该有GPS定位追踪, 而车载电话是汽车点火开关打开时自动接通电源的,昌东行事一直缜密,不会不做提醒设置, 车出玉门关, 进入正常通讯区域时, 他就收到了提醒。

  叶流西哼了一声, 躺倒在车座上。

  还以为要花好一阵子才能找到他。

  还以为出现在他面前时,能给他个惊喜。

  原来一出玉门关,他就知道了。

  像孙猴子翻翻翻,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出关后通话的第一个人、遇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他。

  躺了会,蓦地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翻身起来,掰下车内的后视镜,照了又照。

  糟了,一连几天行车,难免灰头土脸,行李收拾得也潦草, 没什么像样的衣服,本来一切都不是问题,到了大城市, 金砖换了钞票,想怎么拾掇怎么拾掇……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靠天生丽质来撑场面了,再争分夺秒睡个美容觉吧,昌东没那么巧刚好也在无人区的,他说的“马上”至少要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足够她养精神了。

  叶流西翻出盖毯,赶紧躺下了。

  人躺下了,心躺不下来,老琢磨着待会见面了,她应该怎么表现。

  说“好久不见”是不是太见外了?

  那说“很想你”呢?

  太矫情了,不符合她的身份,她现在是西主,得高冷……但高冷的话,昌东不吃这一套的吧。

  辗转反侧,古时候小书生面圣大概也没她这么纠结。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不安稳:梦见昌东来了,她一个没克制住,飞奔着迎了上去,昌东一直含笑站在原地,温柔看她,就在她快扑进他怀里时,他忽然动作敏捷地往边上一跳,说:“嘿,没扑着!”

  她一头就栽地上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醒了,这醒的时间刚好:天将亮而未亮,戈壁还浸在薄凉的灰色里,不远处,一辆小面包车缓缓驶近,两盏晕黄色的车前灯,像两颗睁大的眼睛。

  小面包车不停,一直驶到和她的车擦身,驾驶座旁的车窗相对。

  有咿咿呀呀的唱曲飘过来。

  “良夜迢迢……我急急走荒郊……身轻不惮路途遥……”

  叶流西说:“听这么老土的歌。”

  昌东伸手揿下了DVD机的关机键:“还不是跟你学的。”

  叶流西看着他笑,笑着笑着,鼻子忽然有点酸:真好,他还是那样,不颓丧,也没有消沉,眼圈上有些许熬夜行车留下的暗青,目光像梦里一样,明亮而又温柔。

  昌东伸手推车门,刚推开一条缝,就意识到自己这车停错了。

  车身擦得太近了,这车门其实是推不开的。

  叶流西瞥了眼两车间的距离,懒懒往车座里一窝:“傻了吧?”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昌东倒车,让出距离,走到她车前,拉开车门。

  叶流西还是大爷一样躺着。

  昌东说:“几个月没见,这架子大了不少啊,流西,你就不能动一动?”

  叶流西眼皮轻掀了一下:“我又不急着见面……我赶了这么远的路,累着了,谁急着见面谁动。”

  也是,她从关内走到这,走的不只是百千公里路,耗的也不止一两桶油,近三百个日夜,无数纷纭人事,是该累了。

  昌东俯下身子,伸手环住她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是我急着见面。”

  叶流西斜乜了他一眼,说:“是吗?”

  那副他百看不厌的小表情又来了,下唇一咬,想笑又不笑,还得作出一副不是很情愿的勉强神气,说:“那我配合你一下吧。”

  说完,终于绷不住笑了,伸手勾住他脖子,被他带出车子。

  空气微凉,晨曦将出,长长的公路,前后望不到尽头,没有过车,也没有人声。

  偌大无人区,此时此刻,也许只有两个人的心跳,两个人的呼吸。

  站定时,叶流西揪住他衣领过来闻了闻,煞有介事:“不对啊,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道。”

  昌东瞪了她一眼:“能别刚见面就碰我瓷吗?我沾惹别的女人的香水味道,不想要腿了吗我?”

  叶流西笑得收不住,埋头蹭住他胸口,右手习惯性在他衣服上摸索,然后抓住摸到的第一颗扣子,死攥了不放。

  还以为见面了会生疏,行前那么多的忐忑心思、瞻前顾后,这一刻烟消云散:有些人,见面就好,不需要准备,也不需要安排。

  昌东说她:“拽掉了你缝啊。”

  叶流西下巴一抬:“我有钱,我赔。”

  昌东:“……既然有钱,那您随意吧。”

  他搂紧叶流西,习惯性地朝车里扫了一眼,心里微微一沉。

  没有高深,她是一个人出关的。

  可能是出事了,不然依流西的性子,她不会不带上高深的。

  九个月,确实也够发生很多事了。

  昌东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先把车子挪到边上去,省得待会有车来,挡了别人的道。”

  ***

  叶流西站远了些,看昌东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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