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衣说:“师父是真的想救她回来吗?”
蓝翡团扇轻敲美人榻旁边矮几,上面堆着几大摞账本,他说:“依你看呢?”为什么一个羽族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收支,能够写成十几本账?还有,为什么这个月收支又不平衡了?能不能天降个雷把凤翳给劈了,别让他再到我面前哭穷了……
所以他接着说:“为师当然很想她啊。”
木香衣说:“如果师父当真有意,弟子愿为前锋,当先攻入太极垂光!”
蓝翡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说:“看见你,我更想她了。你说要是你是温谜亲生的,多好啊。为师就可以把你一刀两段,剁成饺,分批分期送给温谜。不用为师攻上太极垂光,他就能气死。”
木香衣:“……”
烟峦捧了茶水上来,蓝翡说:“如果师父是你呢,就想想别的法子。比如小翅的母亲如果听说爱女找回了,肯定要接她过去住上几日。如果她愿意过去,温谜找不到理由拒绝。你看,出了太极垂光,你要带她回来是不是容易很多?当然了,前提是她还愿意回来的话。”
木香衣恍然大悟:“弟子这就去办!”
仙心泉下,贺雨苔临水而立。柳风巢看见她,略微为难,终于还是走过去:“雨苔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贺雨苔转过脸来,看见是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师兄,我在这里等山下药农。云大夫收了些药材,他们答应今天送来。”
柳风巢有点歉意,又有点尴尬,说:“你腿还伤着,这些事,你大可交给别的弟子去做。”
贺雨苔低着头,说:“我……不妨事的。”
柳风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道:“那……我先走了。”为什么莫名的有点尴尬。
贺雨苔微微欠身,说:“师兄慢走。”
一直等到柳风巢走了,她脸上的笑意终于黯淡。身后有人温和地道:“雨苔师姐。”
贺雨苔吃了一惊,转过头,发现身后是谈追的弟子谈谦华。仙心阁的等级除了阁主之外,下设四长老,代表仙心阁四大家族辅助阁主。家族中又有族长,处理族内大小事务。
门中弟子,以阁主亲传弟子地位最高,四大长老弟子其次。而其他家族送到仙心阁的弟子,算是最末。
这个谈谦华,就是谈追宗族中送到太极垂光的弟子。有点亲戚关系,先前师父不太有名,后来巴着谈追认了师父,但到底是半路改投谈追,不算嫡传,地位也不高。
贺雨苔平时与他极少来往——阁主爱徒和这样八杆子打不着的末等弟子,距离是很遥远的。
贺雨苔有点尴尬,眼里湿润,她流泪了。她转过脸,说:“谦华师弟。”
谈谦华说:“几面之缘,想不到师姐竟记得我的名字。”他从袖中掏出雪白的丝绢递过去,“师姐若是不快乐,哭出来是好事,不用顾虑我在。”
到底是不熟,贺雨苔没有接他的手帕,说:“我没事。师弟有事就先忙去吧。”
谈谦华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可以不说话,师姐就当我是块石头吧。”
贺雨苔问:“为什么?”
谈谦华说:“师姐一个人站在这里的身影,让我难过。”
贺雨苔怔住,心里多日以来的委屈如同溃烂的伤口。她的父母都是仙心阁弟子,双亲战死之后,她成了孤儿。温谜把她接到自己身边,这些年养育、教导。时间久了,真的有一种父亲的错觉。
直到蓝小翅出现,惊醒了她的美梦。
她蹲在仙心泉旁边,眼泪流个不停。身后谈谦华就像块石头,果然是不语不动。贺雨苔发现自己竟然也不讨厌他,在这样的时刻,她心里竟然隐隐希望自己是有人陪伴的。
人天生就是希望被宠爱的,可是现在,她成了被人视而不见的那一个。无论是师父,还是大师兄……
她轻声啜泣,身后,轻柔的丝绢抚上她的脸颊。谈谦华没有说话,就这么擦着她的眼泪。
贺雨苔伸手想接过他的手绢,五指与他的手相触,谈谦华终于说:“师姐冷了。”说罢,脱下披风,为她披上。
年轻男子的体温略高,贺雨苔感觉到那种温暖,毕竟是年轻女子,当然不好意思。想要脱下来还给他,谈谦华轻轻按住她的手背,说:“同门之间,不必客气。”
这些日子被冷落的人,突然感觉到一丝慰藉。贺雨苔抬眼打量这个平时并没有注意过的师弟,发觉他长得其实也还可以。浓眉大眼,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小酒窝,很温暖。
她抽泣,突然不想这么孤苦无依。有一瞬想嫁人,嫁给一个知冷知热、会和自己生死相依的人。从此有自己的丈夫、孩子,有自己的家庭。
不管是谁,只要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怀抱,忘记这孤冷寒凉就好。
她在谈谦华面前低下头,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鲜嫩如苹果。谈谦华说:“师姐如果累了,就先回去吧。”
贺雨苔问:“你呢?”
谈谦华说:“我随后回去,免得旁人看见我俩一起,有损师姐声誉。”
贺雨苔心中感激,对他的好感也提升了不少。正要离开,谈谦华突然用手沾了仙心泉的水。彼时正是初春,天可也还冷。
他将手指冻得冰冷,擦干之后,慢慢敷在贺雨苔眼睑上,轻声说:“眼睛都哭肿了,敷一敷会好点。”
贺雨苔慢慢红了脸。谈谦华又轻声说:“这里风冷,又哭了大半天,回去要记得喝碗热姜汤,免得要生病的。”
贺雨苔走的时候像在逃。
蓝小翅跟在贺雨苔身后,等她快要回到房间了,才说:“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贺雨苔蓦地转身,看见她,又气又怒:“你跟踪我?!”
蓝小翅耸耸肩:“没有啊,你到仙心泉之前我就在树上了!不是我说你,你和柳风巢真是不会聊天儿!”
贺雨苔简直要哭的样子:“你!无耻!”一转身,摔上了门。
蓝小翅隔着窗户,说:“我提醒过你了啊,你别脑子发热啊。”里面没声音,她又说:“喂,这次提醒过了,上次打断你腿的事就抵消了啊。”
里面终于传来一声——滚!
蓝小翅就滚了,贺雨苔想起自己在仙心泉边哭了那么久,全都被她看了去,顿时越想越恼,趴在床上眼泪不停地掉。
直到半夜,外面有人说:“雨苔师姐。”
贺雨苔吃了一惊,这时候了,是谁?但是不用怎么想,她就猜到了外面是谁。果然,那个人说:“我是谦华。回去之后一直担心师姐,睡不着,过来看看。”
贺雨苔自小家教传统,当然知道深夜孤男寡女来往是不好的。她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谈谦华说:“回去也睡不着,我就在外面站一会儿,师姐有话就对我说。如果没事就睡吧。”
贺雨苔不再说话,谈谦华也再没声息了。
直到天色发白了,贺雨苔悄悄打开一丝窗棂缝儿,看见谈谦华还守在院外。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站立不语,安静沉默,如同院里花草。
贺雨苔心乱了。她开门出去,说:“这样冷的天,你……你这是何苦。”
谈谦华说:“只是心里担忧,站在这里离师姐近一点,反而安心。不觉得苦。”
贺雨苔捏了捏他的衣角,说:“你衣衫都湿了。”
谈谦华慢慢握住她的手,说:“自从两年前上山时,第一眼见到师姐,我……”他笑了笑,说:“不说了,你已经够烦恼的了。天亮了,让人看见不好,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离开。
贺雨苔在院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蓝小翅坐在墙头,慢悠悠地说:“快别感动了,你眼光真的很差诶!”
贺雨苔转过头,顿时恼羞成怒:“蓝小翅!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喜欢大师兄,大师兄已经向师父提亲了。”我最尊敬爱戴的师父已经成了你的亲生父亲,我爱慕的人也已经成了你的未婚夫婿,你还想怎么样?她鼻子一酸,又要流下泪来。
蓝小翅说:“讲讲道理行了,你别哭啊。我只是说,那男的一看就不安好心,你自己小心点。”
贺雨苔哭着说:“我不要你管!”
蓝小翅高举双手:“好好好,我不管。”
贺雨苔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虽然知道这样很丢脸很失败,可她还是越哭越厉害,她只有喊:“你给我下去!”
蓝小翅说:“好好好,我下去。”翻身下了院墙。然后又上来,说:“我跟你说啊,如果那男的真的对你有心,他就会去向我爹提亲。如果他……”
贺雨苔一个石子扔过去,蓝小翅后面的话就变成了“哎呦”,后面接了一句:“我靠!”
温谜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蓝小翅在揉头上的包。他几步赶过去看了一眼,只是皮外伤,倒是放下心来,笑问:“这是去哪调皮了?”
蓝小翅没好气:“什么啊,你那宝贝徒弟打的!”
温谜揉揉她头上的包包,说:“雨苔?雨苔一向稳重,定是你又招猫惹狗了。”
蓝小翅说:“哼!她就是狗咬吕洞宾!”
温谜伸手,拍开她身上一处被制住的穴道,说:“解禁两成功力,不许惹事生非。”到底还是心疼了。
蓝小翅说:“说的什么话?我这么天真可爱、善良纯洁,我怎么可能惹事生非呢?”
温谜拍了拍她头上的包,说:“过两天,你娘可能会来看你。”
蓝小翅傻了:“我娘?我娘还活着啊?”
温谜有些惭愧,这些天尽顾着高兴了,竟也没想过通知青琐。但是如果真的通知青琐……他神情忧虑。
青琐会同意女儿留在他身边吗?
青琐一向刚烈,如果她要带走女儿……可如何是好?
他摸着蓝小翅的头,青琐已有新欢在侧,所爱隔山海。他想留下女儿。
第15章 化敌为友
柳冰岩对儿子柳风巢说:“既然你已经向小翅提亲,平时就要多关心走动。她毕竟是女儿家,总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不甘不愿。”
柳风巢有点头皮发麻,怎么向女孩子表达关心,不在他这些年所学的范围内。但既然父亲已经说了,而且也确实有理,他说:“我会的。”
所以他决定找蓝小翅谈谈心。
蓝小翅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上,天气微寒,她披着白色的披风,领口镶了一圈柔软的狐毛,衬得玉颊生辉。
柳风巢也跃到枝桠上,坐在她旁边。蓝小翅说:“你伤好了?”我冤啊,早知道木冰砚跟云采真这种变态这么厉害,我就该把你脑袋剁了啊!
柳风巢却很自觉地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关心,所以他说:“已无大碍,劳师妹挂心。”
蓝小翅噎住,仔细去看他的表情,过了一阵,终于发现他不是在嘲讽,他是认真的。可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柳风巢看,柳风巢却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去,说:“小师妹,虽然我并不知你为何会对我一见钟情,并且非嫁不可,但是既然我向你提亲,就必会对你一心一意、敬之爱之。”
蓝小翅的表情,就好像看着一个鸡蛋孵化出了一头驴,然后这头驴冲她笑了一个,再一蹄子踢中了她的头壳。
敬之爱之?你要认我当干娘啊?
她说:“不是,大师兄……”忘了它吧,毕竟这就是一个杯具啊!
柳风巢说:“你不必羞涩,我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我既然娶你,就会始终如一地对你,生死不弃。”
蓝小翅吸了吸气,觉得有点牙疼,她说:“不管你娶的是不是你爱的人,你都会这样吗?”
柳风巢愣住——爱的人?
蓝小翅说:“你不爱我,也不爱贺雨苔,如果你随便娶了一个之后,你再遇到深爱的人,那时候怎么办呢?”
柳风巢说:“我娶了谁,谁就会是我深爱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蓝小翅有点苦恼,问:“你从来没有遇到过心动的女孩吗?呐呐,就是你一看见她,就会耳热心跳、手足无措。一离开她,就会牵肠挂肚,朝思暮想。有过吗?”
柳风巢摇头,反问:“你有过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蓝小翅忧愁:“我也没有。”
柳风巢说:“那你怎么知道,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蓝小翅说:“以前我抓住过一个大侠,叫醉刀的。他和他夫人就是这么恩爱的。”
柳风巢说:“醉刀金方义!你把他怎么了?!”为什么各门各派收集她的罪状的时候没有提到这一条?
蓝小翅说:“没怎么啊,他说只要我让木冰砚救他夫人,他愿意做任何事。我就派他出了半年差,然后让他夫人帮忙照顾一下郁罗。”
柳风巢心里暗惊,醉刀金方义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刀客,居然也曾落到她手中。但是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他问:“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