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母大喜,赶紧说:“好孩子,那就应战。”又小声说:“如果郁罗大人看见你的努力,说不定还会改变主意。”
可是用惯右手的人,突然换到左手,谈何容易?凤遥等人这些年也不是白闲着的。寒鸦坚持了四十招左右,败给了凤遥。
这成绩已经够让人意外,毕竟他初用左手。但此时,寒家人的面色开始难看起来。
果然这一败之后,白鹭兄弟也开始跃跃欲试,寒鸦右手剧痛,木冰砚不知道伤到了他手腕哪里,里面好像有刀子在刮一样。
一战失利之下,他体力又消耗甚巨,第二战竟然败给了白鹭,于是排名直接跌到第六。
寒家父母都是心中一凉,但少年们并不甘心,青鹏和火雀也提出了挑战。
眼看这样就要跌出前十,寒家父母开始怒道:“你怎么回事?不就是一只手受了点伤吗?没用的东西,寒家这几年来白白栽培你了!”
寒母也怒道:“当初我就说让他弟弟去,你偏要送他去。现在好了吧!”
寒父怒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么没用?”
二人不断争吵之中,寒鸦败给了青鹏。
寒鸦右手已经痛得颤抖不已,下场之后,他简直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爹娘。但是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父母已经离开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离开了?没人再管他。
白翳看了眼跃跃欲试的火雀,终于上前,对寒鸦说:“你累了,歇一歇再比吧。”
寒鸦没有说话,突然有一瞬间,小小的孩子也明白了,其实父母关心的并不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好,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名次,一个能令寒家沾光的人。
如果他不能,那与垃圾何异?
蓝小翅已经给木香衣背上上完药,这时候也察觉场中安静了,左右四下一望——咦,寒家人居然走了。
她只是觉得太好了,然后一转头,发现寒鸦还在,又奇怪了——怎么没把自己儿子带走?
蓝翡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的表侄,毫无疑问,他是个见到别人痛苦就会觉得欢愉的人。所以寒鸦脸上的表情吸引了他。
他说:“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寒鸦抬起头,蓝翡说:“人的身体,几乎每一处都是相关联的。你右手经脉的损失,会引起全身失力、剧痛。但是有个办法是可以治好的。”
寒鸦唇色发白,全身颤抖,蓝翡说:“右手至肘以下砍断。你想想。”
说完,他终于看向还跪在一边的木香衣,木香衣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蓝小翅包扎技术真是一流地烂,现在他像个驼背一样。
有点搞笑,但蓝翡却轻声说:“你今日成就,为师真是功不可没。来,给为师磕一个,然后起来吧徒儿。”
木香衣愣住,这意思……是蓝翡正式收他为徒了?!
蓝翡也在含笑看他,直到身后,凤翥说:“还不快磕个头,别愣着!”
木香衣才反应过来,双手撑地,不顾背上伤处,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白翳高声道:“择师大会第一名木香衣,拜羽尊蓝翡为师!木香衣,从此以后,你要尊师如父,如有违逆,人神共诛。”
木香衣如在梦中,再拜,有羽人捧了茶盏过来,白翳说:“向师父奉茶。”
木香衣手捧茶盏,膝行几步,双手奉给蓝翡。
蓝翡接过来,轻啜一口。白翳道:“礼成。”
周围全是各色艳羡的目光,真正入了蓝翡名下,哪怕再低贱的出身,也不一样了。以后哪怕凤遥等公子哥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师兄了。
蓝翡说:“行了,下去歇着吧。”
蓝小翅扶着木香衣站起来,她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就是给爹磕三个响头吗?他以前磕得多了去了,还没磕够啊?
所以她说:“我们走吧。”
木香衣点点头,转头又看了一眼蓝翡。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其实值得。
剩下的,就是郁罗、森罗、白翳、凤翥、银雕几个人的收徒仪式了。出人意料的,郁罗并没有再选徒弟,森罗选了前五,银、白、凤三个家族的人都是高兴的,森罗武功比他们高,地位也高。孩子跟着他比跟着自己更好。
剩下的人,就是银、白、凤三人挑了。现在家族实力都单薄,多选些资质好的弟子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所以三个人也很高兴,几乎是抢着挑了不少实力相对出众的弟子。
再剩下的连他们也看不上的,就算是真正的资质平庸的子弟了。这些孩子会回到父母身边,学习训鸟。
如果训鸟师也当不了,那就只有耕种了。毕竟不管在任何一个种族,普通人都占大多数。
不老坑,火中生莲、石上开花。稀奇古怪的景象都在这一片石林里。一代神医木冰砚就住在这里。因为有羽人的保护,没有人敢来这里滋事。
木冰砚低头碾着药草,他碾了很多很多,旁边药童说:“师父,太多用不完,要搁坏的。”
木冰砚瞪了他一眼:“用你多嘴!”
药童不敢再说话了,他也终于停下手来。
想当初,木氏一家,也是正道响当当的神农世家,与秦岭云家争辉。后来碰上医闹,他妻儿家人被屠杀殆尽。
而他愤而下毒,几乎毒杀一城百姓。被仙心阁追杀得走投无路,想想也值了,找了棵歪脖子准备一死了之。
蓝翡把他救下来,然后点了他的穴道,找了几十个妓女,扬言谁若为他生下一男半女,赏黄金五万两。
妓女手段百出,木冰砚羞愤欲死。终于有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蓝翡花五万两黄金求这个孩子,然后八年教养。成果就是留下木冰砚,老老实实地呆在羽族。
值得吗?当然是值得的。
所以木冰砚从来只将木香衣视为蓝翡的一个工具。可是他还是留了下来,声名皆抛,留在不老坑,一年一年地看他成长。死去的妻儿,在无尽思念中慢慢淡薄,他们之后的木冰砚,为了一个陌生的、却流着自己血脉、拥有自己相同姓氏的孩子而活。
纵然不曾假以辞色,然而在寒家人公然欺辱他的时候,看见那孩子诸般隐忍的时候,还是怒了。
他废了寒鸦的右手,哪怕是他们找到云采真之流,原手臂也不可能治愈。而换臂的法子,云采真是不会施为的。
这时候最得意的该是蓝翡吧?
他心中时怒时喜,时而又有点快意。
木香衣回到房里,把上衣脱了,俯趴在榻上。他身上伤口虽然没有伤及内脏,却很深。痛是再所难免的,但是他也早已习惯了,并不当回事。
蓝小翅在他旁边玩,她是不会刻意放低动静的。但他却能睡得很熟。
蓝小翅虽然熊,但是看见大师兄睡着了,也知道他正伤着,应该休息。所以她提了木香衣的邪钩阴藤出来,东砍砍西砍砍。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天边的晚霞被渐沉的夕阳镀上了一圈金边。
蓝小翅一路砍坏了无数花花草草,也没人敢说,看见的羽人还捧呢:“大小姐好剑法,好剑法。”
蓝小翅不理他们,走了不久,看见郁罗回来。她张开双手:“郁罗!”
郁罗很自觉地蹲下来,蓝小翅立刻把邪钩阴藤丢给他,自己爬到他背上,去玩他凤首箜篌的流苏。郁罗提着邪钩阴藤,问:“你的武功跟谁学的?木香衣教的?”
蓝小翅立刻怒了,说:“他才不教呢,哼。”
郁罗说:“那你想学吗?”
蓝小翅说:“想!”
郁罗说:“那你有空来羽藤崖。”
蓝小翅歪了歪头,说:“真的哇?”
郁罗说:“嗯。”
蓝小翅高兴了,说:“飞!飞!”
郁罗张开双翅,腾空而起。蓝小翅抱住他的脖子,他的羽翼是黑色的,在空中盘旋飞翔,苍鹰一样。蓝小翅拍着巴掌,也不害怕,伸着手去抓空中的飞鸟。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羽毛,就乐得咯咯笑。
羽藤崖,是方壶拥翠的一面断崖,上面藤上生薄叶,柔软如细羽,所以称羽藤。羽藤对治疗羽人的外伤有奇效,被视为羽族圣草。
崖高万丈,深不见底,但有藤梯,如果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上下来往。
传说郁罗以前收的很多弟子就在崖下,可是郁罗并不允许蓝小翅下去。只在崖上传授她一些武艺。
他亲自传授,当然比蓝小翅东一招西一招学得全面得多。蓝小翅惊叹,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这时候才开始明白。
郁罗一边传授,一边看她练,然后心中暗惊——她几乎过目不忘,天资惊人。而这种天赋,可不是蓝翡的。
蓝小翅练了两个时辰的功,眼看天晚了,自己从羽藤崖上爬下来。郁罗在崖顶,白衣黑翼,修长的五指拨动箜篌之弦,弹一曲荒城月夜。在弦音里,月光倾城,荒草丛生,琴声婉转无故人。
蓝小翅是不懂的,踩着羽藤就跑了。
经过一个小院子,里面传来沉重而痛苦地低吟,蓝小翅歪了歪头——孩子嘛,跟猫狗也是差不离的,好奇心重。
她探头往里面一看,只看见隐隐的灯光。院门紧闭,这难得不倒她,她搓了搓手,攀着院墙就上去了。
一进到院里,急促的喘息声就更清晰了。窗没关严,蓝小翅从缝隙里往里面看,只见一片血迹。她吃了一惊,一脑袋拱开窗户,只见屋子里,寒鸦拖着一条断臂,满地打滚,血流一地。
蓝小翅有些吓到了,但是看了看手里还提着木香衣的兵器,她又有点底气了,当下从窗户钻进去:“喂?!”
寒鸦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已经说不出话,而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把刀。是把剔骨刀。
蓝小翅过去,看见他右臂手肘的地方,已经被砍得只剩一点皮肉相连。
蓝小翅连连后退,最后问:“谁干的?!”
寒鸦不说话,身体筛糠似地抖。蓝小翅看了一眼他左手的血,又看看剔骨刀的刀柄,说:“是你自己?”
寒鸦紧紧咬着唇,冷,好冷。他只有早上吃了东西,参加择师大会之后,受伤、比武,早已耗尽了体力。
而在他被暂时安置在这里之后,蓝翡派人送来了这把剔骨刀。他说过,只有砍断右手。
现在,木冰砚不会收治他,而寒家直到入夜都没有人过来问一声。他被遗弃了。
所以他对面着那把剔骨刀,想了半夜,终于握住了刀柄。骨头要斩断很难,尤其是自己的手。缩在阴影里,当时想,自己会因为这样鲜血流干而死吧。
蓝小翅用衣服先包住他的断臂,说:“你是不是疯了?走,去不老坑。”
寒鸦根本站不起来,只是说:“不。”
蓝小翅拖不动他,想了想,翻到木香衣的屋子里,木香衣已经醒了,正到处找她呢,此时问:“你去哪了?”
蓝小翅翻箱倒柜,把木冰砚给木香衣的药都找出来,用衣服包好,急匆匆地出来。木香衣赶紧跟过去:“你找这些干什么?谁受伤了?”
蓝小翅拔腿往前面小院跑,说:“寒鸦,快来。”
两个人来到寒鸦的院子里,木香衣也惊住。片刻之间,连背上伤口开裂都感觉不到痛了。
蓝小翅说:“拿酒,给他洗一下伤口。”
木香衣说:“这里不行,要带他去不老坑。”
寒鸦还是坚持:“不。”
木香衣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架起来,蓝小翅托着他的断臂,一起赶到不老坑。
这是木香衣第一次来这里,木冰砚本来已经睡下了,这时候被蓝小翅吵起来,不敢不给蓝小翅面子,他总算还是问了一句:“什么事?”
蓝小翅说:“木老头,你看看寒鸦的手!”
木冰砚一听就不想管了,说:“不治。”
蓝小翅说:“你先开门!”
木冰砚说:“不开。”
寒鸦左手握着右臂,说:“我走了。”
蓝小翅撞了几下门,到底小,怎么撞得开?她想了想,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