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榻上坐了一阵,缓过劲来,起来换了衣服,翻箱倒柜,找了一瓶七日薰的香膏。当初为了上九微山,她准备工作真是做得不少。东西这时候还能找到。
微生歧本来就没有睡,夜里的九微山,除了落雪,再没有其他声响。他第一时间听见赤薇斋微生瓷的低嚎,顿时站起身来,几个起落,看见微生瓷如同负伤的野兽,几乎是逃离了赤薇斋。
微生歧心都要跳出来,不,儿子,你千万不能伤害她!如果那样的话,爹真的不知道从今往后,还能为你做什么了。
他几乎是扑进赤薇斋,却许久不敢去推门。九微山下着雪,他连血液都被冻结。钢铁一样的汉子,那一刻竟然祈求上天,求求你,蓝小翅一定要活着。
他伸出手,刚想推门,门自己开了。
蓝小翅迎面差点撞上微生歧,她啊地尖叫了一声。微生歧心头千斤大石落地,说话时连声音都是虚弱的:“发生了什么事?”
蓝小翅说:“嗯……这个……那个……哎呀你就不要管了。”话落,推开微生歧,自己去追微生瓷。
微生歧看她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也不好再过问。蓝小翅想也没想也知道微生瓷去了哪里,她径直去了石牢。石牢机关未改,她打开机关,里面的铜门却紧闭着。
里面传来狂乱的怒吼,有掌力劈及,山石四溅的声音。蓝小翅在门口坐下来,这里可就有些冷了,她出来得急,穿薄了,只得双手抱肩,勉强运功驱寒。
里面动静很大,她靠在铜门上,铜门冰冷。微生歧追过来,见此情景,不由停下脚步。一直听到里面声音小了,蓝小翅“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铜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蓝小翅抬起头,看见他眼中血色淡了,方张开双臂,是个要抱抱的模样。
微生瓷没有抱她,过了许久,他声音沙哑:“小翅膀。”声音里,有惊恐疲倦之后,难以言喻的无助。怎么办?他慢慢走到她面前,问:“小翅膀,我该怎么办?”眼中茫然到绝望。
蓝小翅站起身来,主动拥抱他:“什么怎么办?快抱抱我,我好冷的。”
微生瓷说:“小翅膀,你离开九微山吧。”
蓝小翅把下巴杵在他肩上,说:“傻瓜,你说什么啊。”
微生瓷说:“我是个疯子……小翅膀,我是个疯子……”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就这么血淋淋地被撕去表皮,呈现在眼前。他死死地抱住她,说:“我一直装作自己是个正常的人,可我根本就不是。我不是啊,小翅膀。”
蓝小翅说:“你这样说,我心如刀割。但是小瓷,你不是疯子。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丈夫,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再坚强一点,让我继续幸运下去,好吗?”
微生瓷看着她的眼睛,她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柔情:“我们先好好医治,如果以后实在治不好了,我也去服幻绮罗,到时候我们一个疯子,一个疯婆子,也是很般配的嘛,对不对?”
微生瓷轻声喊:“小翅膀……”
蓝小翅把他推进石牢里,说:“我们再这里再试试?呀,你怎么把这里打成这样,好乱的。”
微生瓷说:“你先回房睡,我今晚在这里练功,好不好?”
蓝小翅说:“不好。今晚是除夕夜哎,我要洞房。”
微生瓷说:“刚才那样吗?那很危险。你哪里受伤了,我替你疗伤。”
蓝小翅说:“我没事,我一定是天底下最色胆包天的人了!”说完,从怀里掏出几个小药瓶,“这个有镇定安神的效果,你先服两粒。你能不能先封住内力啊?啊,不能,你会冲开的,要受伤。那我一动不动呢?”
她兴致勃勃的,微生瓷说:“小翅膀,我……”
蓝小翅和他相拥一吻,把镇定安神的药丸喂给他,左右看看,说:“呀,没有水。你等等啊。”拿了桌上的茶壶出来,准备装点干净的雪。她刚一出铜门,就看见微生歧站在门口,蓝小翅摸了摸鼻子,斜眼睨他:“爹,听壁角的行为,太有失格调了吧?”
微生歧一张老脸通红,瞪了她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蓝小翅出去找雪了,微生歧缓步走进去,微生瓷抬眼看他,父子二人目光交融。良久,他蹲下来,将手搭在微生瓷肩上。微生瓷声音哽咽:“爹。”
微生歧说:“虽然这很难,但你要知道,有些人此生你只能遇见一个,唯一的一个。你娘的死,是爹毕生最痛。但是如果再重来一次,爹与她只能一人在世,那么爹还是希望,留下的是我,离开的是她。”微生瓷看着他,他说:“因为只有我知道,一个人孤独地留存于世,是一件多么生不如死的事。”
微生瓷低下头,微生歧说:“如果你实在没有把握的话,爹先封住你的穴道,好吗?”
微生瓷点点头,微生歧出手如电,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他和微生瓷实力相近,他封住的穴道,微生瓷要逼开不太容易。微生瓷不能动弹了,微生歧终于抱了他一下,说:“小瓷,你为人子,也为人夫,男子汉难免遇到难关,别无良方,只能坚强。”
蓝小翅找了干净的事,还摘了几瓣梅花,提壶回来的时候,微生歧已经离开了。蓝小翅推开铜门,看见微生瓷站在碎石之间,火把还在燃烧,只是墙壁被他掌风拍得不成样子。她说:“你站着干什么?”
她用内力将雪融化加热,见微生瓷没有反应,走过去说:“你爹走了?”
微生瓷还是没说话,蓝小翅凑过去一看,说:“靠!你爹点了你的穴道?!”微生瓷没法做别的表示,他爹这穴道封得,可真是死啊!哑穴你也点!!瓷少爷心里也气,你怎么不把我手脚砍了啊!
他什么也不能表示,蓝小翅气得:“他可真是心大,就不怕来个尹志平!!”
微生瓷没法理她,她只好将雪水倒进杯子里:“来,先喝点水。”微生瓷连吞咽都不能了。
蓝小翅无奈,只好将他半拖半抱到石桌上。石桌上被褥还是经常换的,此时还算干净。蓝小翅说:“你真的一点都动不了了吗?”微生瓷没有动,她慢慢解衣,说:“天啊,这实在是太罪恶了。我好好的一良家小媳妇儿啊……”
说着话,慢慢地俯身过去。
石牢中,烛火跳动燃烧,光线晦暗不明。蓝小翅轻声问:“这样喜欢吗?”
喜欢,发了狂的喜欢。微生瓷慢慢闭上眼睛,不让她看见自己充血的瞳孔。
第70章 人间乐事
蓝小翅睡在微生瓷身边,头发都被汗湿,腰酸腿软也不过如此了。微生瓷也没好到哪里去,影影绰绰中,他面若桃花,呼吸粗重。
蓝小翅摸摸他的额头,也有些为难了——那现在要不要去找他爹把他的穴道解开啊?
可是怎么说啊?难道说:“行了我把你儿子糟蹋完了,你把他穴道解了吧。”
呀!羞死人了。她捂住脸,这叫什么事啊!可是如果不找他,这里冷啊。总不能让瓷少爷就在这里躺一夜吧?
好在蓝小翅毕竟是蓝小翅,别的地方单薄,唯独脸皮厚啊。所以她收拾完了,就大大咧咧地去拍微生歧的房门:“爹,您睡了没有?”
微生歧当然没睡,虽然这里听不到石牢的动静,但他还是心下不安。始终挂心着两个孩子的。此时蓝小翅一拍门,他立刻坐起来:“什么事?”
蓝小翅说:“那个,呃……小瓷的穴道你给他解了吧,天寒,别冻坏了。”
微生歧心下觉得酸楚,却又着实有些好笑,他只好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答:“知道了,你回房歇下吧。”
蓝小翅当然也不好意思在场,说完话就飞快地跑了。心跳得很快,脸也红扑扑的。虽然第一次显然没什么经验,又有点痛,说不上有多销魂吧。但能跟自己心爱的人这样亲近,还是让人觉得甘美的。
微生歧等她跑没影了,这才披衣坐起,去了石牢。微生瓷还躺在床上,但衣衫整齐,床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微生歧把他的穴道解开,一张老脸真是快要挂不住了,但父辈威严不能失,所以他严肃地道:“你没事吧?”
微生瓷脸色红得如同描了一层胭脂一般,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说:“嗯。”
微生歧也坐不住,这真是,微生世家祖宗十八代若是听说了都要笑破肚皮。他面无表情,说:“这里乱,你今晚还是回赤薇斋睡。”心里却是觉得,这样的夜晚,无论如何还是应该陪陪媳妇儿的。有意将他赶回去。
微生瓷答应一声,很利落地出了石牢。微生歧走在后面,看见儿子的背影,有点想笑,然而终究是一抹苦笑。这孩子啊。
蓝小翅已经歇下了,身上的酸疼倒是不算什么,只是脚冷。九微山的冬天真是最冷的了,说是滴水成冰也不为过。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气候,让微生世家的传人都石头一样冷硬。
她正在被窝里搓着手,房间门开了,微生瓷走进来。蓝小翅立刻用被子蒙住头,如同刚刚被揭了盖头的新娘子,又甜蜜又娇羞。
微生瓷脱了衣服上榻,下意识将她的脚抱在怀里暖着。他是真的很适应九微山的严寒气候,身上火炉一样暖和。蓝小翅将脸埋在被窝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微生瓷轻轻握住她的脚,轻声喊:“小翅膀。”
蓝小翅莫名地就觉得心跳得更快了:“我睡着了。”
微生瓷从脚那头钻进被子里,一路爬过来,蓝小翅拿脚踢他:“讨厌啦,你爹一定笑话死了!”
微生瓷说:“没有,我爹表情可严肃了!”
蓝小翅更羞臊了:“快别说了!”
微生瓷从背后抱住她,说:“小翅膀。”声音软软的搔过耳际,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瘙痒。蓝小翅莫名地全身都稣软了,呢喃着道:“小瓷。”
微生瓷心如火烫,就这么亲吻她细嫩的后脖,蓝小翅转过身来,说:“睡觉了。”
微生瓷很犹豫,说:“我想再去找一下我爹。”
蓝小翅问:“什么事?有事不能明天说吗,这大半夜的了……他可是被我们吵起来两次了。”
微生瓷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好,但忍了忍还是说:“能让他再把我点住吗?”
蓝小翅瞬间面如棠:“你!流氓!”
最终两个人也没好意思再去找微生歧,第二天早上,一家人一起吃早饭。
微生歧一脸严肃,蓝小翅起身给他和微生瓷都盛了粥,三个人一起默默地埋头吃饭。两个小辈都是面红耳赤的模样,微生歧心中叹气,以前都是他让别人冷场,现在终于报应来了,轮到他没话找话说了。
所以他说:“温谜要求武林同道共同商议羽人通商的事。”
蓝小翅说:“恐怕只有鳍族会支持。其他江湖门派都跟羽人交恶,不会那么容易。”
微生歧说:“如果他们反对,你又当如何?”
蓝小翅眨眨眼睛,说:“羽族机密。”微生歧哼了一声,经这么一说,尴尬倒是淡了些。蓝小翅说:“你真的不对我表示一下支持啊?”
在这些事情上,她脸皮倒是厚。微生歧说:“我们早有约定,微生世家不参与羽族的任何事。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蓝小翅说:“好吧。反正这是九微山的损失。”
微生歧哼了一声,蓝小翅说:“爹,您别服气,您也就是儿子少。您要是跟我爹一样,养一波小妾,再跟慕爹爹一样,养上一屋子家奴院工,再跟皇上老子一样生上一大窝儿女,你就知道通商真的是互惠互利了。”
微生歧瞪她一眼,说:“一大窝儿女?你有吗?”
蓝小翅说:“唉,我虽然没有儿女,但是却有一大窝羽人指着我吃饭啊。”
微生歧说:“只要你不管,温谜和慕流苏自己就会去管。”他还是想说服蓝小翅放弃羽尊之位。
蓝小翅说:“可是如果他们去管的话,我爹就永远回不来方壶拥翠了。”
微生歧一怔,对于她的坚持,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松动,但他还是说:“蓝翡作恶多端,如果羽人真想得到所有人认同,他就不能回来。”
蓝小翅一笑:“事在人为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微生歧倒也不再浪费唇舌了,只是说:“你一心为蓝翡着想,虽然是非不分,到底也算是孝心可嘉。”
蓝小翅失笑,说:“倒也不尽是为了我爹,除了因为他老人家以外,我还喜欢那种让一方土地在我手上,变得更加强大富饶的感觉。”
微生歧差点跳起来揍她:“这是姑娘家该有的感觉吗!!”
蓝小翅抱起粥碗就躲,嘻嘻哈哈的:“干吗,女人就不能喜好权力、追求财富、四海扬名啊?”
微生歧头顶怒火三丈:“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四海扬名?早点生个孩子给微生世家传宗接代才是正事!”
蓝小翅喔喔地答应两声,坐回来继续吃饭。微生瓷看了他二人一眼——自从娶了媳妇,爹在饭桌上话都多了好多。
吃过早饭,微生歧父子都回房练功了。蓝小翅跟着步寒蝉四下走走,步寒蝉是真把她当女主人,一路介绍:“家主不入世,但是九微山方圆三十里,都不在官府和江湖管辖之内。这里气候寒冷,在这里长大的牲口皮毛也更厚实,身体更强壮。所以有不少牧民在这里放牧。”
蓝小翅说:“微生世家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这些牧民?”
步寒蝉说:“还有一些种地的农民,不过只能种点荠麦等耐寒的庄稼。”
蓝小翅说:“那微生世家没多少产业嘛。”
步寒蝉说:“微生世家人少,这里官府不收税,也没人敢来捣乱,很多牧民愿意在此处安家。所以也算是衣食丰足。”
蓝小翅了然:“关键还是开销少了,所以不思进取。”
步寒蝉偷着乐:“少夫人说笑了。”
可是这也是实情,几千牧民、农民,养着微生世家三口人。后来还没了一口,只剩下微生歧父子二人。这能不宽裕吗?
她说:“说起来,我有一件为难事,想要求助寒蝉叔叔。但不知如何开口。”
步寒蝉赶紧说:“少夫人请讲。”
蓝小翅说:“我爹带着一波羽人,一直东躲西藏。我很担心。”步寒蝉突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是真的有点为难了,说:“少夫人的意思……是想让蓝……先生等人前来九微山避难?”
蓝小翅说:“不瞒寒蝉叔叔,我是实属无奈,暗族和江湖各派正四处搜逮他们。而他们离开方壶拥翠,四处流亡。万一被人发现行踪,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步寒蝉说:“少夫人,此事您应该跟家主商量,我毕竟只是一个家奴,实在不敢这样擅作主张啊。”
蓝小翅说:“这次,公爹会跟我下山,前往方壶拥翠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长可短,足以让您安排妥当。我公爹不太出门,我相信您肯定有办法不让他发现。寒蝉叔叔,拜托了。”
步寒蝉说:“少夫人,这……这实在是使不得啊!”
蓝小翅说:“寒蝉叔叔,您虽没有家室,但是也是有过高堂的。请原谅我真的没有办法让我爹这样朝不保夕地流亡在外。我知道小瓷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待他最好了,寒蝉叔叔,我求您看在他的面子上,帮我这一次。”
步寒蝉说:“少夫人,恕老奴直言,蓝翡先生也曾是一方霸主,即使行至穷途,也未必肯躲藏在九微山以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