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心阁,蓝小翅跟微生瓷住了一夜,等第二天,送走金芷汀兰和金枕流之后,她也就返回方壶拥翠了。
一回到这里,微生瓷就有点心虚了——他代表微生世家同意羽族通商了。蓝小翅看见微生瓷的眼神,不由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却又心生温暖。天知道微生瓷其实有多怕他爹啊。
她说:“小瓷,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当时应该阻止你的。”可是她确实也很希望羽族通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微生瓷很认真地说:“我去跟我爹解释。不关你的事。”
蓝小翅说:“能说清楚吗?”
微生瓷说:“我可以。”
蓝小翅只得点头:“去吧,如果他要骂人,你就受着。但是他要打人的话,你就让他来打我。你受伤了不容易好,我比较皮实。”
微生瓷嘴角一扬,他居然露了一个笑。
贺雨苔一脸惊奇,这瓷少爷会笑啊?
等微生瓷进到微生歧房里,贺雨苔终于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嫁给微生少主呢?其实我觉得……师兄好很多……”
蓝小翅眨眨眼睛,说:“小瓷怀里比柳风巢暖和。”
贺雨苔一下子面红耳赤,蓝小翅捂着嘴偷乐。她不由瞪了蓝小翅一眼,问:“我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微生歧的房间里传来怒吼声,他当然是生气,自己的话这是被当了耳边风啊!
微生歧咆哮起来那气势,不用说,微生瓷肯定被吼得跟孙子一样。蓝小翅说:“嘘,我看他爹会不会揍他。”听了一阵,见微生歧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她放了心,说:“走吧。”
方壶拥翠马上会允许别的商人入内了,她要做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贺雨苔跟着她离开,没走几步,听见微生歧房里,微生瓷在面对他爹急风骤雨般的狂怒,还哆嗦着分辩:“是……是我自己要说的,小翅膀没这么教我。她是我妻子,我凭什么不能支持她?”
微生歧本来没准备武斗,但是一听这话,啊啪迎面就是一巴掌。在房外,看不见微生瓷的表情,但是他显然并没有知错,说:“以后我还支持她。”
微生歧的声音都可以点火了:“混帐!”又是啪的一声。
蓝小翅站住,叹了口气,返身回去。贺雨苔都要发抖了:“你真要去啊?他好凶,不会杀了你吧?”
蓝小翅苦笑,推开房门。微生歧见她进来,更没有好脸色:“你还好意思前来见我,我们约法三章的时候,你是怎么承诺的?!”
蓝小翅走到他面前,微生歧双目怒瞪,目如喷火。蓝小翅双膝一屈,跪在他面前:“爹!”她叫了一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拉微生世家下水,我错了爹……”
微生歧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横眉竖目,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蓝小翅拉住他的袍角,说:“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我真不应该嫁给微生世家。我拖累了您啊爹……我现在想想,真觉得自己不是人啊!我肠子都悔青了啊爹,您打死我吧,我不活了……”哭得声泪俱下。
微生歧不是蓝翡,他是真收拾不了这种无赖。他站了一阵,有点尴尬了,先把袍角从蓝小翅手里抽了回来。看见蓝小翅哭得悔不当初,他终于站不住了,这……这哪里像个羽尊啊!蓝翡的鸟眼是不是瞎了!!他劝也不是,吼也不是,气得一转身,出了房间。
蓝小翅擦了擦眼睛站起来,神色瞬间如常,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贺雨苔目瞪口呆——你这是玩变脸呢!
蓝小翅走到微生瓷面前,伸手去摸他的脸,微生歧那两下子可真是不轻,瓷少爷白净的脸颊一边一个巴掌印。
蓝小翅开始还忍着笑,但看见那印子越来越清晰,最后开始发紫——瓷少爷皮下出血也是很麻烦的。她眼神里终于带了些心疼,说:“傻子,你跟他倔什么?有理没理他还不是你老子?”
微生瓷说:“我又没错!”
蓝小翅轻轻在他脸上煽了一下,赶蚊子一样,说:“还说。”
微生瓷不说话了,蓝小翅说:“走,给你上药去。”
微生瓷说:“你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蓝小翅说:“因为道歉又不疼,以后他要是骂你,你就跪下,放声痛哭,大声喊‘娘’,知不知道?”
微生瓷说:“不。”虽然瓷少爷有点呆,也知道这是很没骨气,很丢脸的啊!
蓝小翅摸了摸他脸上的伤,说:“可是你这样,我会很心疼的啊。”
微生瓷握住她的手,很认真的说:“不是很痛的。”
蓝小翅亲了亲他脸上的巴掌印,说:“傻子,走,上药去。”
微生瓷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就这么走了。
贺雨苔站在门口,忽然有一点明白蓝小翅的话。很多时候,并不是不知道对方有缺点,也并不是不知道会很辛苦。可是如果真的喜欢的话,哪计较得了那么多呢。
第74章 雨苔香衣
蓝小翅替微生瓷上药,微生瓷的药麻烦无比,尤其是这种皮下出血的,一共四种外用药药,有不停喷的,有停抹的,还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内服的。没有一个半时辰弄不好。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外面的羽人说:“去告诉凤爷一声,今天我没空过去,设立市场的事,他自己看着办吧。”
微生瓷说:“你去吧,我自己可以。”
蓝小翅说:“你?算了吧!”受了伤可以自己在床上窝一夜的人,唉。
她将药水装在一个小喷壶里,一点一点地喷到微生瓷脸上。
贺雨苔在旁边看了一阵,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先去,我来替微生少主上药吧。”
蓝小翅想了想,其实设立市场这事儿,还挺重要的。她起身,说:“也行。”贺雨苔办事她还是放心的,她说:“这个喷半个时辰,然后用这个抹,然后再用这个喷,最后这个要冰镇了再涂抹,有羽人已经去拿了。还有内服的,羽人待会儿会送来。你要看着他服下,免得他偷懒。”
贺雨苔说:“嗯,我知道了,你走吧。”
蓝小翅出门,又回过身来,说:“你不要调戏我夫君啊,好姐妹别的都没关系,这个我挺介意的。”
贺雨苔笑出声来:“我去你的。”
蓝小翅于是出了门,白翳、凤翥跟着他勘察市场,要划出一部分让外族进来行商。游商也需要好好管理。
贺雨苔给微生瓷上药,微生瓷一动不动,贺雨苔知道这少爷最是话少的,也不跟他说话,老老实实地上药。
微生歧在院子外练了一会儿功,一直等到蓝小翅走了,他才进来。一眼看见贺雨苔在给微生瓷上药,他就怒了:“蓝小翅真是太不像话了!竟然扔下她的夫君,出去管那些乌七八糟的闲事!这哪里像是为人妻子应该做的事!”
贺雨苔想为蓝小翅说话,但她真的是怕得要命——微生歧发起火来真的是好凶啊!
微生瓷看了一眼自己爹,想要为自己妻子说话,又着实有点怕。想了半天,小声顶嘴:“我又没事!”
微生歧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痕迹,怒道:“你还没事!”一想到这是自己打的,也觉得有些没理,只得怒道:“你就护着她吧!”一转身回房去了。
贺雨苔忍着笑,别看这少爷不太说话,对小翅膀倒是真的好。然后又想起木香衣,呵,木香衣……
蓝小翅将方壶拥翠的肉市、花鸟市、布庄、茶庄、打铁铺什么的全部规划出来,草草地画了地图,交给白翳。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碧翎鸟飞过来。蓝小翅学着琴翎鸟的叫声,下命令:“去九微山,找木香衣,让他在红泥岩等我。”
碧翎鸟振翅飞走了,蓝小翅转头问青鹏:“落日城最近有什么动静?”
青鹏说:“回羽尊,落日城自从上次接收了大批江湖高手以外,最近都深居简出,并没有异常举动。仙心阁派了长老古鹤影在落日城外监视。我们的鸟还发现了柳风巢也出现在落日城附近。”
蓝小翅点点头,说:“仙心阁真是,妇人之仁。老虎瘦的时候不打,偏要等它吃人了,才开始收拾。”
青鹏不明白,蓝小翅也没解释,说:“天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吧。我也要回家看看我们家瓷少爷了。”
凤翥和青鹏等人躬身退下。
九微山。已经是二月了,气候却寒冷依旧。
蓝翡饮了半盏酒,木香衣赶紧为他添上。师徒二人一向无话,这时候也只是沉默。山中积雪皑皑,压断枯枝。步寒蝉送了些炭火过来,知道羽族畏寒,他倒是小心注意。
蓝翡伸手,说:“总管辛苦,请饮一杯。”
说着话为他斟了一杯酒,步寒蝉看了一眼这个男人,他孔雀蓝的羽翼,在竹林精舍之中,更衬得光彩灿然。修长的手托起纯银的酒壶,衣袂轻旋,两片梅花在酒盏中沉浮,酒香四溢。那种优雅与慵懒,与微生世家粗糙与务实真是迥然而异。
步寒蝉也不推辞,上前道:“多谢羽尊。”
酒是木冰砚自己酿的,入口香醇,因为时间不长,没有那种浓烈的口感,却更显得清甜。他说:“好酒。”
蓝翡含笑注视,眼里绽放的光华仿佛可以直达人心,令人不敢对视。步寒蝉说:“感谢蓝先生赐酒,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蓝翡说:“我等住在此地,给总管添了不少麻烦。”他如玉般温润的指尖轻轻划过玉盏的杯口,声音清澈如冰晶:“作为回礼,告知总管一个小秘密吧。”
步寒蝉意外:“蓝先生请讲。”
蓝翡说:“微生世家有朝廷的人。”
步寒蝉大吃一惊:“谁?”然后反应过来,问:“蓝先生如何得知?!”
蓝翡扬扬下巴:“此处山下,一对牧羊的父子。”
步寒蝉虽然是总管,但这些年十分尽心,对九微山下的牧民也非常了解。他立刻说:“骆清、骆玉父子?!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蓝翡说:“他们不是父子,骆玉是骆清的下属。他们在九微山下放牧多少年了?”
步寒蝉说:“这……十几年了。”
蓝翡说:“十几年的牧民,他们却根本不会剪羊毛。他们难道没发现,二刀毛的价格非常低吗?”二刀毛,就是第一次剪羊毛没剪好,重新补刀剪第二次。蓝翡微笑:“稍微有一点经验的牧民都不会这么做。如果他们不知道,说明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羊毛是不是能够卖个好价钱。”
步寒蝉暗自心惊——蓝翡因着羽翼明显,可是从来没有跟这些牧民打过交道啊!他说:“那,先生又如何肯定他们是朝廷的人呢?”
蓝翡又饮了一盏酒,姿态悠闲:“骆清每次跟骆玉说话的时候,骆玉会下意识站直,亲儿子没有这么听话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二人来自军营,或者皇家侍卫出身。前者可能性更大,因为皇家侍卫的武功,可能瞒不过微生世家。”
步寒蝉手心里全是冷汗:“蓝先生……”
蓝翡微笑,说:“查证不难,你只需要派人留意他们把羊毛送去了哪里。”
步寒蝉拱拱手,匆匆离开。蓝翡继续饮酒,木香衣说:“师父什么时候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了?”
蓝翡说:“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嘛。”
木香衣撇了一下嘴角,什么报恩,你就是发现能捅慕流苏一刀,所以这般愉悦吧?
想是这么想,可不敢说。他替蓝翡温着酒,外面突然又飞入一只碧翎鸟。鸟背上的羽毛还扎了一个可爱的花苞——整个方壶拥翠,只有蓝小翅这么无聊。蓝翡伸出手,碧翎鸟落在他手背,叽叽喳喳地叫。
蓝翡说:“她让你回一趟红泥岩。”
木香衣有些为难:“可是师父这边……”
蓝翡说:“去吧,大好少年,不应该跟我一个老头子在山中空耗时日。”
木香衣不以为然——三十几岁的老头子?呵,可真老啊!
但是蓝小翅不会无缘无故找他回去,他只好说:“弟子很快回来。”
蓝翡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
步寒蝉亲自跟踪骆清和骆玉,结果发现二人剪羊毛的手法,虽然熟练,却是真的不在意羊毛的质量。而骆玉更是随手将羊毛拿到城中变卖,价格多少,根本也不讲。
步寒蝉心里如同装了一块大石头,这两个人潜伏在九微山下十几年,到底有何目的?他们真的是朝廷的人吗?
他不敢打草惊蛇,但知道自己家主的性子,又实在不敢胡说。思来想去,心中只是叹息——这个蓝翡,他只是站在山上远远地看了几眼,就察觉内中端倪,真是不可小视。
再想想自己家主,唉,老天还真是公平。给了这样,就收回那样。
蓝小翅回来的时候,正是晚饭时分。微生瓷让下人送饭到房间里,蓝小翅听见了,说:“爹在这里,你怎么可以在房间里吃呢?”
微生瓷说:“他打我!”
蓝小翅乐了,说:“我们瓷少爷还记仇呢?”
微生瓷说:“上药麻烦。”
蓝小翅揽了他的手臂,说:“但是他是你爹,你总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如果等他来向你道歉,你会难过的。”
微生瓷想了想,说:“我没等他道歉。”
蓝小翅说:“那走吧,出去吃晚饭。”
两个人一起来到桌前,微生歧和贺雨苔已经在吃饭了。贺雨苔跟微生歧能有什么话?这时候正尴尬着,沉默刨饭。见到他们,贺雨苔一喜,微生歧就有些意外。蓝小翅反倒是亲亲热热地叫了声“爹”,然后问:“晚饭还合胃口吗?方壶拥翠就是喜欢口味偏甜,您要是不习惯,我把九微山的厨子接过来。”
微生歧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十几年没有谁给谁台阶这回事了。他说:“我没那么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