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翡说:“小瓷,你现在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了,你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有和一个疯子谈话的办法,也有和自己正常的女婿交流的方式,你要选择哪一种?”
微生瓷沉默,最后默默地坐下来,蓝翡将他面前的冷茶换了,又注入香茗。他看看蓝翡,蓝翡伸出手,示意他品尝。他终于端起茶盏,吹开上面的浮叶,喝了一口。
蓝翡点点头,说:“小翅想和你分开,说明你做得很好,对她来说,已经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重要。”
微生瓷还有些急切,但是已经不再像最初的烦躁。他问:“那为什么要分开?”
蓝翡说:“你害怕她受伤,或者死掉吗?”
微生瓷用力点头,蓝翡说:“以前她不怕你会死,因为你死了,她还是可以一样的生活。难过多少会有一点难过,但也不会天塌地陷。”
微生瓷问:“是吗?可以前小翅膀对我就很好的。”
蓝翡说:“当然,但是那个时候,你只是一味接受她对你的好。现在她开始意识到你也很好,于是像你对她的感情一样,你觉得她有多重要,她就觉得你有多重要。她害怕你会死,因为如果现在你死掉,她可能没有办法再正常地活着了。所以不如和你分开,说不定时间久了,感情淡了,你又变得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微生瓷似乎有点理解了,他问:“可我不想分开。”
蓝翡说:“那就需要你自己努力了。”
微生瓷问:“你应该怎么做?”
蓝翡说:“活着,不伤不病,照顾好自己,好好地活着。只有这样的你,才能让她觉得安全。”
微生瓷说:“哦。”站起来要走,想了想,突然问:“正常的女婿,要走的时候应该说什么?”
蓝翡微笑,说:“至少说一声‘告辞’吧?”
微生瓷于是又深鞠一躬,说:“告辞吧!”
说完,转身走了。
蓝翡:“……”
第92章 初为人母
无情海向东,一片茫茫水域。船行海上,入目只见一片烟水茫茫。船上约有四百来人,除了暗族的战士,还有一些觉出长生泉妙处、自愿追随迦夜的江湖人士。
迦夜一身黑袍,手上撑着伞站在船头。离开了落日城,暗族战士的情绪有些低迷。连镜站在甲板上,只见一片天高水蓝,风吹过来,带着咸湿的味道。
迦夜在出神,他突然想,微生世家有一本典藉中,记载了一种可以吸取别人功力的心法,名叫海万流归宗。但是微生世家历代家主,均觉得此功乃邪功,易养成不劳而获、不思进取的恶习。所以一直禁止男丁使用。
虽然不准使用,但身为这样站在武学巅峰的世家,是不会阻止传人修习的。虽然修习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破解。
如今这么近的距离,如果自己施展开来——不,不行。他随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如今迦夜的功力比他高出很多。万流归宗未必能对付他。
这样一想,他走上前,说:“义父,外面天光正盛,还是先回舱里去吧。”
迦夜突然说:“我们带出来的长生泉,五到十日之间,就需要以人血调和。”连镜愣住,迦夜的声音很低,是不让其他人听见的意思:“找三女七男,杀而取血。否则长生泉干涸,大家都会没命。”
连镜心中狂跳——所以,这才是迦夜带了这么多人上船的原因!
他早就想好,用这些人的血,来滋润长生泉!
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低声说:“是。我会办妥,义父放心。”
迦夜点点头,返回舱中。
连镜私下叫了三女七男,前往舱底。迦隐看见了,当然明白这是干什么。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力再反对。旁边迦月也没有睡,兄妹二人自幼就长在落日城,第一次离开家园,睡不着。
她问迦隐:“哥哥,我们就这样待着吗?没有别的事做吗?”
迦隐心中叹息,船上只有迦月没有服食长生泉,他说:“回你房里去吧。”傻丫头,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能够这样平静安宁地待在船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到了晚上,已经有人发现船上少了人。遍寻不到之后,像迦夜汇报。迦夜扫视诸人,沉声说:“要想前往仙山,从此长生不老,岂是如此轻易就能实现的?古往今来,连帝王也未能觅得寻仙长生之道。这里离仙山只有四十日的水程,我们需要八十名男女献祭神灵。剩下的人,能得以长生。”
船上的人顿时大哗,有女子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但是如今迦夜功力高绝,谁是他的对手?
迦夜也知道这些人无力反抗,如今船在海上,还能跑到哪里去不成?
他说:“你们只要安份守己,活下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不过只是几十个人而已。如果有人想要妄动,那于我而言,真是再好不过。”
大家互相看看,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被宰的猪羊。
金鹰等人尾随在巨船之后,四肢的鳍在水中铺陈舒展,渐渐由透明变成了金黄色。金枕流的四十四战鹰,身手还是很好的。金鹰不时向天上的青鹏、火雀传递消息。
岛上没有陆地,大家又不敢跟得太近,火雀没有翅膀,青鹏只能带着她飞翔,实在是辛苦。
金鹰倒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主人是谁,不时给他们留下一些礁石的信息,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能歇上一歇。每过几天,船上总是会飘下来几具尸体。金鹰等人查看之下,发现尸身鲜血被放干,不由不寒而栗。
时间一直过去了四十天,船终于靠向了一个海岛。船上的三百余人,也在这时候才欣喜若狂——他们成功了!长生不老,不病不死!
顿时大家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纷纷互相搀扶招呼着下了船。迦夜冷眼相看,迦隐和迦月也是松了一口气,一行人来到岛上,只见岛上石头莹白如玉。阳光反射之时,透出一种怪异的魔魅。
迦夜撑着伞,将诸人带到一个天然的石洞。石洞里有火把燃烧之后的痕迹,显然他确实来过这里。
连镜一直非常小心留意左右,整个洞里都是长生泉的甜香。闻得多了,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一群人跟着迦夜入内,石洞向下蜿蜒,行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已经离海岛很是遥远。只见奶白色的石洞尽头,一股仙泉自上而下,如同天河若水降落人间。
所有人都是一阵欢呼,迦夜说:“这里就是我们日后新的营地,这片岛屿,日后就改名叫落日岛。”
话音刚落,暗族战士单膝跪拜:“教父圣安!”其他人一见,也都陆续跪下。
迦夜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长生泉,目光阴沉不定,说:“各自寻找山洞,暂时居住。”
诸人应了一声是,各自去寻觅住处,发现这片崭新的土地不提。迦隐站在迦夜身边,说:“爹!孩儿不理解,一直以来,你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称霸江湖。为什么突然之间,长生泉会对您有着这样巨大的吸引力?”
迦夜转过头,说:“你跟我来。”
迦隐不解,只见迦夜突然化雾,伸手快速在墙壁上一按,石壁裂开。迦隐只得跟上,待进到里面,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周围奶白色的长生石如同绽放的莲花,莲花中央,有一个水池。池中蒸气隐隐,竟然泡着一个人!
迦隐吃了一惊:“这……”
迦夜走到水池面前,撩衣跪倒:“属下迦夜,参见陛下。”
迦隐吃了一惊:“什、什么?陛下?!”
水池里的人睁开眼睛,说:“你来了。”似乎对迦夜的到来并不惊讶。迦夜转头,对迦隐说:“跪下!”
迦隐只得跪倒,却还是茫然:“陛下?”现今大凉国的陛下,难道不是十四岁的宇文超吗?!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被自己父亲尊为陛下,又如此机密地浸在长生泉中?
他一脸狐疑,水池中的人看向他,说:“朕是宇文疾,宇文超的父亲,大凉的国主。”
迦隐心中狂跳,宇文疾!他说:“可……可您不是已经……”宇文疾早就十几年前就已经病故了啊!
池里的宇文疾冷笑,说:“让你父亲给你解释吧。”
迦夜说:“二十一年前,陛下身患怪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我身为暗影龙卫,出外寻访名医。当时整个大凉最有名的医者,非木冰砚莫属。”
迦隐说:“木……木冰砚?羽族不老坑?”
迦夜说:“当时他并不在羽族。我们找到他,许以万金,让他帮陛下治病。可是他只是略一把脉,就称陛下病入膏肓,若剖腹洗肠,可延五年寿命。”
迦隐突然明白了:“江湖上盛传,当年木冰砚治病失策,被病人报复,是……”是你们所为?
池中,宇文疾冷笑:“他既然说,人能剖腹洗肠而生。朕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凭他一面之词就将性命交付出去。”
迦隐睁大眼睛,迦夜说:“我们剖开了他妻儿的胸腹,令他示范。以证明他所言不虚。然而他并没能救活他的妻儿。”
迦隐喃喃说:“所以你们杀了他全家老小。”
迦夜说:“欺君之罪,岂能轻饶?”
迦隐浑身发冷,迦夜接着道:“后来,我们找到歧黄世家云氏后人,他却已经离开,只留下一本宝典。我奉陛下之命出外寻找宝典中记载的神药。百般周折,终于找到长生岛。可是……长生泉却无法带离岛屿。因为一旦离开此岛,它就会凝结如盐石。百般无赖之后,我们只有将陛下接到海岛之上,以作调养。”
迦隐说:“怎么可能?难道慕流苏不知道陛下还活着吗?”
宇文疾说:“慕流苏对朕素来忠诚,但是朕若不在,国不可无主。他身为丞相,若知我并未身故,也不一定会全力辅佐超儿。”
迦隐明白了,说:“你假死。”
宇文疾没说话,迦夜说:“长生泉果然妙用无穷,后来,陛下的病情渐渐痊愈了,本来我已经想要接他离开此岛,可谁知道……离开此泉三天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苍老,仿若百岁老翁,且肠疾发作,痛苦无比。我没有办法,幸好身上长生泉未凝结,再度服用之下,陛下方才又恢复正常。”
迦隐看着自己父亲,眼光陌生。迦夜说:“我再次抓到木冰砚,想要让他研究出令长生泉不凝结的办法。当时他在侠都下毒,杀死大凉百姓数千人,早已经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他很合作,几番研究之后,告诉我们,以人血可以调和长生泉。使其不至凝固。”
迦隐说:“你们杀光了他的家人,难道他还会替你们做事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可能根本就是在骗你们?”
迦夜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事实上,他确实骗了我们。人血确实可以令长生泉不凝,但是他事先就喂我们取血的十个人喝下奇毒,以至于陛下按他给出的十个男人的血配兑长生泉之后,从此必须泡在泉水里。全身皮肤再也不能承受半点热气。而木冰砚,也毒死了看守他的侍卫,逃之夭夭,不知所踪。我只好把暗影龙卫带到落日城,落日城靠近无情海,来到长生岛非常方便。而那里地处偏僻,不但可以遮避日光,也可以远离慕流苏的视线。”
迦隐说:“所以,爹您是暗影龙卫?”
迦夜说:“一直就是。”
迦隐说:“那么想来,我们暗族不能见光,也一定另有原因了?”
迦夜说:“我们原是大凉王朝的地下皇陵护陵人。长期在黑暗之中生存,坟陵中的毒素渗进皮肤和血液,久而久之,不能再见阳光。”
迦隐明白了,迦夜说:“现在你知道了一切,也表示你已经是暗影龙卫的一份子。我是我的儿子,这事本也不应该瞒着你。”
宇文疾说:“当初朕病重之时,仙心阁维护云采真,羽族包庇木冰砚。这些江湖势力,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迦隐说:“陛下此言,我不敢苟同。陛下既知木冰砚是神医,当初求医之时,便应与他细谈。就算是陛下对他的医案有所怀疑,放他离开便是,何必杀他妻儿老小?木冰砚在侠都毒杀数千人,然而说到底,难道不是陛下之过吗?”
迦夜怒喝:“孽子!你说什么?!”
迦隐说:“陛下,云采真为何避而不见,转而向仙心阁求助?难道不正是因为木冰砚前车之鉴吗?您身为一国君主,可是您的性命,真的就值这么多条无辜人命吗?”
宇文疾盯着他看,他并不后退,说:“这么多年以来,难道您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宇文疾说:“迦夜,你这个儿子教育得不错。”
迦夜一把握住腰中剑,抽剑在手,厉声道:“迦隐!你再无礼,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迦隐说:“爹!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迦夜怒道:“我杀了你这个孽子!”嘴里这样说,剑锋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是他的亲儿子。水池里,宇文疾说:“好了。朕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迦夜赶紧道:“回禀陛下,已经带来了。”
说罢,献上一盒水培的菌丝。宇文疾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说:“就是这个?”
迦夜说:“此物确实能够吸附血液中的毒素,但具体如何操作,恐怕还需要麻烦太医。”
宇文疾说:“既然如此,让慕流苏前来见朕吧。也是时候让他知道朕还活着了。”
迦夜说:“是。”
转头看了迦隐一眼,迦隐倒也明白他的意思,跟他退至石壁之外。迦夜合上机关,方才转过头,严肃道:“暗影龙卫从出生开始就是陛下的护卫,这是我们的天职。我们只是陛下手中的刀剑,主子的对错,轮不到我们来议论。”
迦隐说:“那是因为从小,父亲都没有教育过我怎么做好一个奴才。”
迦夜啪地一耳光,扇得他偏过头去。父子二人相对无言,迦隐说:“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是暗族的一族之长,您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族人,维系这个种族。就在进入这个石壁之前,我还在想,是不是长生泉有治愈我们族人顽疾的功效?如果是这样的话,起码您仍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迦夜怒道:“我们是在守护大凉国主!难道这不比保护一个区区暗族荣耀吗?”
迦隐说:“暗族只是想要自己和平安稳地生活!落日城里我们每一个族人,都勤劳善良!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可是宇文疾,哪怕木冰砚明确告诉他长生泉要以人血调和,他在干什么?他立刻就杀人采血!如果不是木冰砚知道他的个性,怎么会对被采血的人下毒?爹,这样的君主没有人性,你这是为虎作伥,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迦夜说:“看来,是我从小太纵容你了。”
迦隐说:“这是你教我的,是非善恶,对和错。”
迦夜说:“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迦隐说:“爹,不要被愚忠蒙蔽了双眼。您……”他声音一顿,慢慢低下头,只见迦夜的剑穿过了他的身躯。迦夜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冷静:“爹从小,就被人这样教导。你祖父……曾祖父……都是这样的,隐,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把你的性命,还给暗影龙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