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端了杯水过来给他,他一口喝完,嘴唇还是有些干裂。
她挨着他坐到地上,睡裤缩上去,露出两截白白的脚踝。
她刚才蹲这儿时就是这样。
宋焰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脚踝,凉凉的,他便握着不松手了。
许沁低头,覆上他的手,轻轻抚,问:“你准备怎么做?”
“讲事实。”
“嗯。”
“想说什么?”他看她。
“这是你的工作职责,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说。
他还是看着她。
她道:“如果徐教授主刀出了医疗事故,死了人,上头来调查;我作为参与者,也会照实记录。倒不是出于对错,是职责如此。可如果没人来问我,那我……即使知道也不会说吧,因为我不关心。”
“像你。”宋焰略略弯了一下嘴角,有些苦涩,问,“没有觉得我应该撒个谎瞒过去?像上次吃宵夜时说的,等升职了,做更大的事?”
她停了对他手背的抚摸,认真思考半刻,反问:“能吗?”
宋焰看着她,
她抱住自己的腿,趴在膝盖上,开口:“肖亦骁常去的湾流会所,里头有个领班叫阿露。我总跟肖亦骁去那里玩,认识她。”
走廊里很安静,她的声音不大,不徐不疾,
“我问阿露,会所里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这么多资源哪里来,是不是老板后台强大,强行搜刮。阿露说不是,都是自愿。我奇怪,全是一等一的美女,在其他地方也混不差,来这里,是不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阿露说,也不是。”
“她说,会所招工只招前台,工资比白领还高。来应聘的虽然知道这是色区,但前台是干净的。她们也不准备长待,等快速赚够一部分钱,能让自己在帝城落脚,就走人。”
“做前台做一个月后,领班说,不如做引导员,只是多走几步,又不进包厢,但工资翻倍。嗯,工资翻倍就能更快赚够钱更快走人,开始新生活,做引导员吧。
一个月后,领班又说,不如做服务生,已经走到包厢门口了,把客人领进去一下,工资就翻倍。嗯,做服务生。
领班再说,不如做包厢公主,已经进包厢了,端个茶倒个水。嗯,为了更快地赚够钱离开,做包厢公主吧。再过一个月,领班说,做陪聊公主吧,端茶倒水的时候本就跟客人聊天了,现在不过是从茶几前挪到沙发上,工资就能翻倍,赚得更多你就能更早离开了。好,那就做陪聊公主吧。后来呢,已经赔客人聊天了,就摸一下吧;再后来,已经摸过了,就睡一下。
到最后,当初的那笔钱早就赚够了,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全都成了出台公主,继续赚很多的钱,无一例外。”许沁说,“阿露就是这么走过去的。”
走廊里静谧无声。
她懂他,所以在用她的方式哄他。
宋焰一言未发,只是不经意地更靠近了她。
这一刻,不止是身体,还有心灵,仿佛两人更亲近了。
她感觉到了,身子也不禁朝他贴近。
她揉揉眼睛,有些累了,但疲惫叫人易于诉说,
“其实,我不觉得出台公主有什么对错,或许我没有是非观,认为她们愿意做也是她们的选择。但是,如果有人一开始就不想做公主,那我觉得,在故事的最初,就不要去做那个‘干净’的前台。因为……”
“有些底线,一旦退后,就是一泻千里。后边的事不会按你最初想象的发展,因为人就是一种会不断给自己找借口的动物。很多人想法美好,却在途中迷失。当你违背初心踏出最开始那一步的时候,你的初心,就已经回不来了。”
她慢慢说完这一段话,自己也默默了好久。不知是困的,还是脑袋里的想法都倒掉了,空空的没反应过来。
身边的人也始终没有回应。
她扭头看,撞见他始终盯着她,表情平静,甚至有些疲惫,可眼底却有隐约的笑意,像是刚才那个有些失控的男人彻底消失了。而她的宋焰又回到了她身边。
她不禁微微一笑,像是终于把他哄好了一般自豪:“你在笑吗?”
他弯了一下唇角。
“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看出她累了,将她揽进怀里,下颌用力贴了一下她的鬓角,轻声说,“觉得你很好。”
她靠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默然半刻,困倦地垂下眼眸:“其实我没那么好,我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不高兴。”
他听言,几不可察地轻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略微翻涌的情绪压抑了下去,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却还是明知故问,想听她说出口:
“比如?”
她微微打了个哈欠,缓缓道:
“我也会想,你会不会为了我而背叛原则。我不是要你这么做,但好像这么做了就能证明点什么。”
他对她付出的多与少,一直是她介怀的,
“可是,刚死去的消防员还躺在那里,你的战友们还昏迷未醒,如果这时候你漠视死者,不管真相,这样的你又很可怕,不像我喜欢的你了。”
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身体本能地将她的鬓角贴得更紧。
“……而且,你也因为考虑到对我的承诺,而挣扎痛苦,我都看到了,虽然心疼,但也有点开心。”她轻轻笑了一下。
他低下头,摇一摇,笑得愈发苦涩了。
她歪在他肩上,揉揉眼睛,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他低声:“很困了?”
“嗯。你比我更困吧?进出火场,特别消耗体力。”
宋焰愣一愣,这才意识到他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疲累,却忘记了。
她仰头:“明天不能休息?”
“上边会来专案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