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是鼓手魏禾,成员里眼睛最小也最矮的一个。他走近薛一颜,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没等薛一颜回话,他又问出第二个问题:“演唱会那天我怎么没注意到你?要不是椎香……你真的认识他十年了?”
薛一颜被问得一头雾水,她想起和方雯签的保密协议,不太确定成员的问题她是否要如实回答。
“你是魏禾?”她只好转移话题。
魏禾眼睛一弯:“我是。”
薛一颜回以微笑:“我是薛一颜。你方便给我介绍一下其他人吗?谢谢你。”
刚才还好奇心重的魏禾瞬间被带跑,一脸热情地说:“好呀好呀,我给你介绍。”
薛一颜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在魏禾的介绍下,她分别认识了队里其他成员:贝斯手饶青曜、键盘手毕可因、吉他手万觉。
“是椎香让我们带上材料来这儿的,他说天儿冷,晚上吃火锅。”魏禾笑眯眯地说。
薛一颜和几人分别寒暄过之后,依稀观察出一点点每个人的性格。其中,魏禾最孩子气,天生自来熟;饶青曜五官轮廓很深,像混血儿,显得比较安静;毕可因长得很精致,是几个人里面唯一带着妆来的;万觉的长相稍逊于其他几个人,性格相对沉稳一些,大家交谈的时候,他一直在把购物袋里的食物往外掏,偶尔帮魏禾纠正一些说话的内容。
一点不难看出的是,他们几个感情很深。
像朋友,更像亲人。
唯一令薛一颜感到不适的,是毕可因看她的眼神。
“这几天很难过吧?”魏禾问。
薛一颜摇头:“不算太难。一出事,雯姐就把我接到这里来了,想手撕我的人还没来得及赶上。”
魏禾被这个回答逗笑,道:“那天他们都站在前面,只有我在后面,我看到了,是椎香主动的。这还是我头一次看他跟女人在公众面前做这种事,怪不得他的粉丝要发疯。”
“头一次看他在公众面前做这种事?”
魏禾点头:“是啊。”
“以前都是私底下看的啊?”
魏禾一诧,纳闷道:“私底下也没见过啊。”说完魏禾才意识到被引入了一个坑,哈哈笑着说:“主要是,其实我们几个对他的取向也一直很好奇。”
5
椎香和皮皮到的时候,魏禾先发现的他们。
魏禾当时正在和薛一颜说话,一见到玻璃门外的人,立刻指给她看:“你男朋友来了。”
众人也都纷纷往门外看去,万觉叮嘱大家:“待会儿别问奇怪的问题,惹他生气。”
椎香已经进门。
皮皮手上抱着一大袋东西,直接往琉璃台的方向走去。椎香在他前面,径自往薛一颜的方向走来。
他一直在看她。
魏禾的目光来回地在薛一颜和椎香身上打转,没敢开口说话。
薛一颜倒是很坦然,迎上椎香打量的目光。
“你叫什么?”
椎香在薛一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坐姿很松散。
“薛一颜,数字一,颜色的颜。”
“什么时候来的?”
“二十八号上午,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
椎香移开视线,两人的交谈因而也停顿了下来,这一停,整个大厅里的人像通电一样,瞬间恢复各自手上动作。
之前,都在注意这两个人。
“你跟我来。”
椎香突然起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薛一颜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
二楼的走廊很长,椎香一路往前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口,他停了下来。薛一颜就跟在他身后约一米的位置,他看了她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空房间,窗帘被拉得很密实,看不清一丝窗外的光亮。椎香按开房间的灯,又走到薛一颜身后,带上了房门。
他在飘窗上坐了下来,道:“楼下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薛一颜点点头:“我懂。”
他坐着,抬头看她,问:“方雯怎么和你说的?”
“你是问合同内容吗?”薛一颜伸手指了指门外,“我那边有一份,你要看吗?”
椎香很小幅度地摇头:“为什么要签这种合同?”
薛一颜陷入犹豫,她没想到椎香会问她这么详细的问题,就像她没想到他会特地把自己带进一个小房间说话一样。椎香给薛一颜的感觉很奇怪,他明明坐在她面前,却像是离她很远。即使他们前几天的晚上还曾像一对热恋的情侣一样亲吻,此时,薛一颜从他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亲近。
她斟酌了许久,抱着不太敢得罪眼前这位大众偶像的心理,最终选择说实话:“我需要钱。”
椎香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这么诚实。”
薛一颜由衷道:“需要钱这件事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之后是良久的静默。
“很抱歉。”椎香突然说。
小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结,薛一颜不懂自己为什么能从这三个字里听出诚恳。大概椎香给她的印象太高高在上,他不会轻易说这三个字,而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来别墅这么长时间,薛一颜第一次觉得局促。
这笔钱她赚得太容易,其实演唱会那件事,从原则上讲,一句“很抱歉”已经足够。
“没关系。”薛一颜说,“没那么严重。”
“你上大四?”
“对,还有三个月毕业。”
“怎么会租房住?”
“有些编曲的设备很大,寝室放不下。”
“你会编曲?”
“嗯,赚点外快。”
椎香点点头,从飘窗上起身,经过薛一颜身边时,他说:“下楼吧。”
薛一颜走在他身后,这次,她终于认真打量他,他很高,头发染成烟灰色——和她一样。
竟然和她一样?
薛一颜不太敢直视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会有内疚感。
毕竟当时她很享受。至于后面被人肉被辱骂被追杀,坦白地说,这些事对她而言,伤害值没那么大。从小吃苦长大的人,痛点总是比常人更高。
那天晚上,薛一颜和CraB的成员们一起吃了一顿火锅,也喝了些酒。对于不相熟的人,吃火锅好像是可以有效缓解尴尬的一项活动。总之,成员们说他们的,她低头吃自己的。没那么想融入,也并不会显得故作清高。
其实,中途,薛一颜也会不可免俗地想:和CraB吃火锅这件事,换任何一个中二期粉丝,应该都会发疯吧。
皮皮没有喝酒,晚餐结束后,他负责送其他人回去。
他们走后,薛一颜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客厅,本想默默走过去收拾,被正走向二楼的椎香制止:“明天皮皮会带阿姨过来收拾。”
“没事,这种事我很擅长。”
椎香站在楼梯上往下看:“你签的合同里还有打扫屋子这一项?”
“那倒没有。”薛一颜说,“只是,请阿姨也需要钱吧,那份给我就行。”
椎香轻哼了一声,继续往楼上走:“你这么缺钱吗?”
“当然。”薛一颜已经开始收拾,半自言自语地说,“生命不息,赚钱不止。”
后面这句话薛一颜说得很轻,当时她以为椎香已经上楼。事实却是,椎香双手撑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她,面带疑惑地问:“你今年多大?”
薛一颜有些意外,抬头看他,道:“二十一。”
“你家很穷?”
薛一颜撇撇嘴,点头道:“非常穷。”
“穷还上电影学院?”
“穷人不能上电影学院?”薛一颜将一大堆碗抱到水池旁。
“你反应倒挺快。”
“希望你不会因此把我赶出去。”此时薛一颜已经料定他不会这么做,这是一种直觉。
椎香没有进房间,仍然撑在栏杆上,视线移去别的地方。许久,水池那边传来水声,他突然转身走下楼梯。
薛一颜正洗着碗,转眼见椎香抱臂倚墙看着她,他问她:“你听过我们乐队吗?”
“当然听过,我是你们的和声啊。”
“喜欢吗?”
这个问题薛一颜想了想,选了个讨好的答案:“你们很棒。”
“那就是不喜欢了。”
“主要是我不追星……”
“不用解释,我不想听。”
薛一颜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怕沉默带来更大的尴尬,她诚心道:“很感谢你们收留我。”
“谢带你来的人就好。”
“雯姐?”
薛一颜念出这个名字后,椎香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她感觉得到,他不太高兴。果然,椎香的语气由刚才的轻松变为冷淡:“……她总是这样。”
薛一颜没有追问“这样”是指“哪样”,她也不明白椎香这句话是不是对她说的,就在她搜肠刮肚想回话的语气和内容时,椎香已经转身离开。
这世界上有人在享受太平的时候,有另一部分人在守护太平。
方雯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室内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北章市的冬季供暖还未结束。
方雯在玄关叹了口长气,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过来没多久。”
方雯动身换鞋:“吃过了?”
“没。”
“我给你做。”
方雯煮了一袋挂面,又打了两个鸡蛋。面出锅的时候味道很香,客厅里一直在电脑前忙着的男人终于走到饭桌前。
“什么料这么香?”
方雯在他对面坐下:“杨杨她们之前去泰国买的汤料,给我带了一些。”
于是两人开始吃面,方雯心里一直盘桓着椎香的事。世巡最后一站还剩两个多月,出事以来这几天,方雯每天都怀着心惊胆战的心情看新闻,尽管公关团队一直在分批值班盯动态,但她没有一刻放过心。
坐在她对面的林奇打量她许久,终于问:“椎香那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