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颜看了一眼店招牌——亮堂。
方雯显然是常客,直接被服务员领着进了包间。薛一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再一次直观地认识到,方雯是个很优雅很有风韵的女人。
包间很小,装饰得特别古朴,薛一颜过去在北章市吃过许多馆子,倒是不知道,在这座浮华的大城市,还藏着这种雅趣的地方——像椎香廊山的别墅一样,有钱人好像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
方雯笑着招呼她坐下,将设计别致的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点什么,这家店基本没有不好吃的菜。”
薛一颜伸手接过,菜单上菜品的金额证实了她心中的感受,她强自抹去复杂心绪,问:“雯姐是哪里人?”
“我是四川人。”
“果然呢。”
方雯笑了,随手放下手包:“骗你的,这都信。还是太单纯。”
薛一颜摇摇头,低头看菜单。方雯给她推荐了几道菜,服务员下好单后,给两人倒了茶便离开了。
包间的灯光很昏暗,方雯反复打量薛一颜,一口茶入肚后,她终于问:“你奶奶怎么样?”
薛一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她说:“过了危险期。”
方雯掂量了一下即将开口的话,含蓄表达:“听说你奶奶的身体已经……”
薛一颜低下头去,方雯因而止住接下来的话,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坚持……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薛一颜低着头,咬字很清楚,“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放她走。”
方雯被薛一颜这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惊住了,心情在瞬间竟然变得有点五味杂陈,混合着心疼、敬佩和意外。
“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还是那个语调。
长久的沉默。
服务员把菜端上桌后,方雯招呼薛一颜吃了一会儿菜,终于说出自己今晚的目的:“小薛,我知道你需要钱。”
薛一颜抬头看她,眼睛里霎时间多了一些防备。方雯给她夹菜,笑道:“不要担心,不是要卖了你。还是说出道的事,如果你不想,我绝不会逼你。”
薛一颜也笑了:“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显得我特别不想出道似的。”
“你应该还有很多顾虑。我能感受到。”方雯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是上电影学院的,有机会的早就出道了。我一开始觉得,或许你是想要做做戏、摆摆架子什么的……”
“雯姐你是真的想签我啊?”
方雯点头:“当然。”
“可是我之前接触过的音乐人都不太看好我,无论我唱的还是我写的,好像都不是很出挑。”
“谁要签你做歌手?”
薛一颜一愣:“不是歌手吗?”
“做歌手,路就窄了。签你,是做明星。”
薛一颜没有立刻回话。方雯的神情很高深,薛一颜读不出更多的信息,她分辨不出方雯说这话的真实用意。
是为了椎香,还是真的看中自己身上的才能?
薛一颜甚至从未向方雯展示过任何才能。
“你不用太快做决定。”方雯拎起店里特制的紫色茶壶,给薛一颜添茶,道,“CraB今年世巡的最后一站是春森。这之后,我给乐队所有成员都安排了半年假期,但椎香除外。”
薛一颜不明所以地看向方雯。
“最近有档真人秀节目一直在找我谈,节目是情侣恋爱类。”方雯细细品味薛一颜表情的变化,道,“椎香接这个节目的话,打包价是八千万。”
薛一颜到这时才算真正清楚方雯今天单独约她吃饭的用意是什么。也是在这一刻,她对这个无形的圈子又多了一重反感。方雯深知她的状况,像捕蛇的人,捏准了她的七寸,令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而娱乐圈,好像遍地都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打包的话,你不用和节目单独签艺人约,也就不算出道。我知道你需要钱,”说到这里,方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裸露,又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这档节目你可以先试试。真人秀节目观众看的是个喜好,你可以通过这个节目感受下这个圈子,节目录完之后,我们再谈以后的事。无论到时候你的决定怎样,我都会尊重。”
“这件事……椎香会同意吗?”
方雯神色一顿,笑了:“坦白说,这件事我还没和他提过。虽然他总是很难搞,但他毕竟是个艺人,接通告是他的工作。你不同,你还不是圈内人。”
薛一颜点点头,没有说话。
2
饭后,方雯送薛一颜回家,在转向的路口,薛一颜突然说:“雯姐,今晚我可以不去廊山吗?”
方雯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转而看身边的人,神情很严肃:“你那个出租屋安全吗?”
“我下午回去的时候没什么问题。”
“别冒这个险,这节骨眼上不能出问题。”
方雯的话很坚定,薛一颜没再反对。
沿途薛一颜想了很多。
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件件都很大,尽管她很耐心地处理这一切“上天的馈赠”,仍然在这一天感到疲倦。
想回出租屋,是因为那是完全属于她的地方,让她觉得安全。她想当然地觉得,在安全的地方,她可以做自由的选择。
在薛一颜的判断里,方雯尽管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哪怕百分之九十七是为了椎香,至少有百分之三是为了她。
奶奶这次被抢救,让薛一颜顿悟了许多事情。在医院的天台上,薛一颜总感觉自己最初任性踏入的一块领域正慢慢吞噬她。她渐渐有些分不清,她一次又一次接受方雯的建议是真的为了奶奶,还是她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圈子。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在违背自己的初衷和奶奶清醒时的嘱托。她朦胧感觉到,有一双命运的手,将她织进这个华美而危险的世界中。
快到别墅的时候,方雯接到一个电话。薛一颜隐约听到那边的男声,察觉到方雯和那人关系上的亲近后,她识趣地让方雯把车停在门口,自己下车走回别墅。
大厅有灯,不知道是谁在。
薛一颜推门而入,听到钢琴声。她很快听出对方在弹什么,也大概从琴声中听出弹琴者心不在焉的状态。
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钢琴后的身影,他穿着松散的米白色上衣,黑色运动裤,光脚坐着,背影很纤瘦。
他的头发染回了黑色,衬得他发尾颈间的皮肤特别白。
薛一颜脱了鞋,抱臂倚在墙柱上,静静地看着他,被他的琴声带去很远的地方。
琴声突然停止。
“什么时候回来的?”椎香仍旧背对着她,抬手翻谱。
薛一颜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翻起的琴盖上,道:“今天下午。”
椎香低头试音:“方雯找过你了?”
“嗯。”
椎香动作一停,转过身来看向她。薛一颜被他转身的样子短暂惊住,是觉得他超级适合黑发,在黑发的修饰下,薛一颜发现他的脸很小,眼睛很大,像漫画家勾勒出来的五官。
他看着她,问:“她找你谈什么?”
“一些小事。”仍旧是直觉性的,薛一颜不想向椎香交代太多。
椎香点点头,没有续问。他起身走向客厅,去冰箱拿了两支饮料,在沙发上坐下,对薛一颜说:“过来坐。”
椎香打开了另一支饮料,递给薛一颜,道:“你奶奶什么情况?”
薛一颜握瓶子的手一紧,还是扯了个笑:“没什么情况。”
椎香斜眼看了她一眼:“你和方雯关系很好?”
“什么意思?”
“你的这些事不都告诉她了吗?”
薛一颜一笑:“她是我的雇主。”
薛一颜的这个笑容令椎香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长了许多,然后他才接着说:“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薛一颜答完后补了一句,“你之前问过我。”
椎香冷哼了一声:“看着倒不像。”
薛一颜没有理会这句调侃背后的用意,转而问:“你今晚住这儿吗?”
“说不准。”
薛一颜心里还记挂着方雯的提议,起身道:“那我先去休息了。”
“你就这么缺钱吗?”椎香突然说。
薛一颜才往前走两步,闻言停下脚步,对椎香,她总是笑着的,是真的怕惹他不高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和方雯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就这么笑着看他,特别诚恳地说:“这个问题你之前也问过我。”
“是吗?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很缺钱。”薛一颜顿了顿,“到现在一直很缺钱,这种缺钱的状态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这话令椎香定睛看她,他探究的眼神很深:“我不知道你和方雯私底下签了什么约,做了什么打算,但你要知道,方雯只是我的经纪人,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她管不了。”
“我知道。”薛一颜回话很快。
椎香说得没错,她担心的也正是这个。正是因为她看清了方雯和椎香这一层关系,才更清楚地知道,椎香才是这个利益圈不能惹的人。不然,为什么方雯会想方设法用钱引诱她?无非是为了保全此时在沙发上坐着的、正质问她的人。所以,在椎香面前,她需要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了解什么,想必你也不是真的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感兴趣。我很清楚自己在你身边是什么定位,很多事情不对你做全盘交代无非是怕今后有太多牵扯。我想,你应该也有这层顾虑。”
薛一颜的话仿佛引起了椎香的兴趣,他难得认真地一直凝神看她,未发一言。
薛一颜就站在那儿,手里还握着没有喝完的饮料,瓶口已经被她握暖,她就靠着那一点点支撑,很大方地回看他,说:“对,我是很缺钱。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我和你们不同,我从小就知道,在这个世界想要活下去,很难。在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有很卑微的、活下去的需求。你可以瞧不上,但请允许我保留一点点拥有隐私的权利,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还能有尊严。”
椎香盯着她看,她也回以诚挚的眼神。良久过后,椎香突然嘴角一扯:“你的防备心不是一般的重啊。”
薛一颜紧握瓶口的手终于松懈:“生存之道而已。”
椎香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就在薛一颜犹豫自己是不是要继续往小屋走的时候,椎香突然又问:“会弹琴吗?”
薛一颜有些意外,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她回了个“会”字。
椎香从沙发上起身,径自往钢琴走去,道:“来弹给我听听。”
薛一颜给椎香弹了一晚的琴,末了,他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弹得不错。”
薛一颜起身,微弯了一下腰表示感谢。她站的方位看得到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再回看椎香,他正倚着墙,很专注地在看手机。
他一定没有认真听我弹琴,薛一颜在心里想。她并不介意,主动开口说:“我先去休息了。”
椎香仍然在看手机,头也不抬,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薛一颜如获大赦,大步离开。
和椎香认识越久,薛一颜越发感受到,椎香和她,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3
春森市是CraB世界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
演唱会的票刚放出去就卖光了,时间定在六月二十八日。春森这一站是新加的一场。得益于前几站演唱会积下的口碑,从六月初开始,微博上就陆续有人开始晒门票,其中有不少都是艺人,还有几个正当红。
这些新闻一出,经纪公司立刻抓到了宣传点,再用水军一炒,演唱会的热度很快炒至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