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雯在此期间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林奇最近也很忙,两人好不容易找到相处时间,却是在春森市的一间酒店里。
方雯来这边和场馆沟通有关事项,林奇代表公司参加一个发布会。
两人先是一番折腾,事后方雯去洗澡,林奇坐在床头抽烟。
方雯洗完澡出来,看见烟雾缭绕里林奇的脸,擦着湿发道:“什么事值得你抽这么多?”
方雯行至林奇身前,床头柜上放着他的烟盒,里面只剩一根。她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顺手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点给了自己。
林奇笑了,声音里浸着烟味:“你戒烟多久了?”
方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自己夹烟的手势,陌生又熟悉,过了一会儿,她说:“三年。”
林奇沉默了一会儿,又吸了一口烟,道:“你对椎香那小子是真的好。”
方雯摇头,视线仍盯着自己手上的烟,道:“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好像这一辈子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他身上了。”
林奇笑出声来:“你这么说我会吃醋。”
方雯也被他的话逗笑:“你和一个孩子吃什么醋?”
方雯脸上的表情太丰富,混含着女性特有的、坚硬的柔和,林奇情不自禁地倾身过去,按了按她的肩膀,吻过她的脸颊。
“以后还是换瑶瑶带他们吧。”他在她耳边说。
方雯退开些距离,摇头道:“不了。”
“我看过了,椎香后面一年都还没有工作安排,其他成员接戏的接戏,接通告的接通告,这才是艺人的正轨。你对他太纵容了,他才会去碰毒品。”
“这个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不是他。”方雯语气很坚定,甚至带着些许气愤。
林奇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重新坐回床头,他手里的烟已经抽完,烟头被他摁进烟灰缸里。他的神情也很严肃:“我不管是不是他,但这件事一直是个隐患。你应该非常清楚,极锋的人有多想让CraB出事。最近公司在谈新一轮融资,投资人都希望有好的结果,在这种关口,下面不能出一点点事。”
方雯垂下头来,林奇来春森除了开发布会,就是忙这些事,她知道。高层们关心的事情大多是股价、公司影响力、前景发展之类,艺人只是他们的门面和出去商谈的资本。商人不会真正在意艺人是不是吸毒,或者某一个艺人未来发展得好不好。
和他们谈这些不合适。
“对了,最近那个电影学院的小姑娘是什么情况?”林奇大约也意识到椎香的话题不好再继续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
方雯手里的烟快燃尽,她将之扔进烟灰缸,道:“老样子,很本分。”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签她吗?”
“是啊。可人家不乐意,我也没办法。”
“你如果真的想签,不会没办法。我认识你十几年,你从来不是没办法的人。”
林奇这番话倒是成功化解了方雯之前的不快,她看着他,打趣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个姑娘上心了?”
林奇摊手表示别误会,续道:“最近看了些新闻,有关CraB的言论里势必都会带上这个姑娘,即使她程序上没有出道,实际上也已经是半个艺人了。这是‘天胜艺光’一手养出来的白菜,不能留给别人拱了。”
方雯倒没想到这些,被林奇一提醒,有瞬间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她朝他递去赞赏的目光。
“再说了,我记得你之前还提过,这姑娘资质不错。要是以后被别人捧成巨星,你还不得把肠子悔青了?你圈里头牌经纪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两人见面以来,方雯第一次笑开了,她伸手推了床头人一把,道:“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果然都是资本家啊。”
CraB这边,所有成员都在为最后一站演唱会而努力。
公司为每个成员准备了半年假期,所有工作计划都安排在明年开始。所以,演唱会之前,假期去哪里玩是成员们除练团时间之外,唯一能让所有人都兴奋的话题。
薛一颜也在每天数着日子过,和“天胜艺光”签的合约是三个月,春森演唱会之后,她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说不上来心情如何,好像更多的是不安。一份稳定的、收入高的工作就这样结束后,薛一颜不知道以后的路在哪儿。
好在每天都能旁观乐队练团,薛一颜自觉学到很多东西。同时,尽管她很刻意地和每个团员保持距离,这么多天的接触下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和乐队成员们熟悉了许多。
魏禾不用说,乐团里唯一一个性格活泼的人,好像天生无忧无虑,活得很自由;饶青曜是乐团里最热爱音乐这件事的人,和训练老师们沟通最多的是他,练团时间以外,话最少的也是他;万觉像其他人的大哥哥,操心所有的事,又稳重又温和,魏禾提过,万觉家境并不好,父母很早就离异,母亲为了赚钱才把他送去“天胜艺光”做艺人。
令薛一颜感到奇怪,甚至可以说不舒服的一名成员,是毕可因。他给薛一颜的印象一直没变,长得特别精致,脸小,爱画眼线。魏禾说毕可因是CraB里除了椎香之外,拥有粉丝数量最多的人。他也很有音乐才华,乐团出的三张专辑里,有百分之九十的歌都是由他作词。
当然,这些不足以令薛一颜感到奇怪,奇怪的是他对薛一颜的态度。他是乐团唯一一个不和薛一颜讲话的成员。不仅如此,薛一颜每每潜心听乐团练习的时候,总能感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逡巡于自己身上。好几次薛一颜都捕捉到那道目光,因为目光的主人从不避讳对视。
那道目光并不友善,来自毕可因。
4
方雯从春森回北章之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找了椎香。
过两天乐团就要出发去春森,会在那里待到演唱会结束。她必须赶在这之前说服椎香一件事。
公司二楼有咖啡厅,方雯约椎香在那里见。迄今为止,方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他从远处走来的时候,方雯一眼就发现他瘦了,黑眼圈很重。她朝他挥了挥手,微笑道:“头发什么时候染回来的?”
椎香把手机丢在桌上,毫不客气地说:“就别问东问西了,直接说事吧。”
方雯的笑容短暂地僵住,不过她很快顺手扯了桌上的菜单给他:“你先点东西吃。”
“吃过了。”
“点些喝的?”
椎香的眉头瞬间皱得死紧:“他们还在等我。”
方雯放弃做一些沟通前的放松,立刻进入和椎香“作战”的状态。她很快在心中斟酌一下内容,道:“春森巡唱会,能不能带薛一颜去?”
出乎方雯意料的是,椎香神情很平静,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这种事不都是你们定吗?”
“不是带她去看,是让她作为演唱会嘉宾。”方雯解释道。
椎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直问:“理由?”
“我想签她。”
椎香没有立刻接话,方雯知道他在思考——他总用特别恶劣的心思揣摩她,为此,她没少被他中伤。可这些年磨合下来,方雯也确实摸清楚了他的脾气,椎香是一个和她以前带的艺人都截然不同的人。
这几年下来,方雯自己有时候都没有意识到,为了维护他的纯粹,她替他遮挡了多少风雨。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愿意无限度包容他的任性?偶尔会自嘲地想,或许是在该生孩子的年纪没有生养孩子,把没有用武之地的母爱全数浇灌在了椎香身上吧。
毕竟是她亲手栽培出来的艺人。
“我对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就在方雯陷入感性回忆的时候,椎香突然沉声丢了这么个问题过来。她回神看他,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
和她猜测的一样,他想当然地认为她想签薛一颜是为了别的什么。她也不想解释太多,就顺着他的意思说:“公司每天都在运作,签艺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记得你说过,CraB是你退休之前带的最后一批艺人。”
“没错,我签薛一颜,并不一定我自己带。”
椎香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既然是公司的运作,你何必问我的意见。”
方雯诧异于椎香的配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这个安排?”
椎香拿走桌上的手机,起身道:“我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方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搞定的,是薛一颜本人。
和薛一颜的谈话是在由市区开往廊山的车里。薛一颜陪乐团练习完后,由方雯送她回廊山。
车子驶出停车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一洗北章市之前莫名其妙的热气。方雯和薛一颜先进行一些简短的日常寒暄。随后,方雯进入正题,对薛一颜,她的语气有一种客套的温和,她说:“春森的演唱会,你也去吧。”
薛一颜一愣:“还有票吗?”
方雯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薛一颜的神情,忍不住笑道:“看来你很想去啊。”
薛一颜并不掩饰,直言道:“看他们练了这么久,尽管已经知道他们很努力很厉害,还是想亲自在现场感受一次。”
“上次你做和声的时候不是感受过了吗?”
“那次不一样。”
方雯像是来了兴致,继续问:“怎么不一样?”
“之前是当一个工作在做,全程一直很紧张,生怕自己出错,完全没有感受过现场,没有真正作为一个听众,感受过演唱会的魅力。”
这番话,方雯听进去了,因而有些迷茫。她接过薛一颜的话头,说:“这么说来,作为这支乐队的经纪人,我好像也从没真正作为一个听众去感受过自己艺人的魅力呢。”
“也许真正感受过,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多粉丝吧。”
方雯手里打着方向盘,再次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遍薛一颜,这次的时间更长。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如果是让你去做嘉宾呢?”
薛一颜瞪大了眼睛:“嘉宾?”
“是,之前公司负责宣传的同事考虑到一些后续的宣传需求,想让你作为压轴嘉宾出席演唱会。我问过训练老师,都说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担任嘉宾,咱不多唱,一两首就行,你陪他们练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这不会打乱原本的安排吗?”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完全不是问题。”怕薛一颜立刻拒绝,方雯补了一句,“你不用现在,或者今天答复我,你可以回去考虑,明晚之前告诉我就行,乐团后天飞春森。”
“不用考虑,我愿意。”
这回换方雯不可置信了:“真的?”
薛一颜朝后视镜里的方雯点了点头:“是,很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方雯冲她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后来直到回到别墅,方雯都没有再说什么工作上的事。
她心下已有主意,签薛一颜这件事,得慢慢来。
5
为了避开疯狂粉丝,团员去春森的飞机都订在零点以后。
皮皮带了两个保镖来接薛一颜,几人由廊山先去机场。薛一颜虽然近期很红,毕竟不是常在媒体前活跃的脸,所以一路避开人群,倒是很顺利地过了安检。去登机口前,皮皮指着不远处的一小波人群,对薛一颜道:“看,那些都是粉丝。”
薛一颜戴着墨镜,顺着目光所指望去,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果然见到一群少女,她们身上大都挂着专业相机,有一些举着手幅和海报,四下张望着。
都是来送机的粉丝。薛一颜以前常看到这样的报道,粉丝给偶像接送机之类,那时会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也不知道何时变成现在这样,仿佛和自己有关。
这可真是一种并不愉快的感受。
十一点四十左右,薛一颜先是听见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声,随后才听见皮皮道:“他们来了。”
过了几分钟,尖叫声越来越近,坐在候机室的薛一颜看见CraB几个成员由保镖们护送着走了进来。尽管每个人都包得很严实,几乎分不出谁是谁,薛一颜还是一眼就认出椎香,其实饶青曜比他高,毕可因比他瘦,可椎香就是几个人里最显眼的那一个,生来就自带聚光灯。
椎香径直走到薛一颜身边坐下,他摘下口罩,随口道:“等了很久?”
候机室的玻璃门外还簇拥着很多粉丝,对椎香摘下口罩这个行为,她们的反应是崩溃的,有几个姑娘扒着玻璃门滑了下去——薛一颜的目光无法从那个位置移开。
其实这是薛一颜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椎香本人之于粉丝的意义。
“没多久。”薛一颜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虽然她心中正翻着惊涛骇浪。
薛一颜另一侧坐着的皮皮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常,皮皮打趣道:“薛姑娘好像吓呆了。”
椎香这才看向薛一颜,迎上薛一颜闪躲的目光。
“怎么吓呆了?”椎香问。
皮皮努了努嘴,眼睛望向玻璃门外粉丝的位置,道:“大概没见过这么神经的粉丝。”
皮皮的用词和语气令薛一颜的表情不自觉地紧了许多,她微微皱起眉,看着皮皮,道:“她们确实很疯狂很夸张,但不是神经。”
“只是个形容词而已。”
知道皮皮并无恶意,自己显得太较真,薛一颜立刻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道:“她们都还很年轻。”
皮皮笑道:“说得你好像年纪很大似的,你不是七月份才毕业吗?”
“我比她们成熟啊。”薛一颜半开玩笑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