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雯没说话,光叹气。麦璐心知她这个经纪人当得太不容易,挂电话前安慰她:“你也别太操心,我这边几个人还在尽量对付他们,实在不行,就让毕可因出来开个发布会,该道歉就道歉,该认错就认错。说实话,虽然毕可因人气不差,但CraB这个团,还不都靠椎香吗?只要他没事,就够了。”

“好,这几天你要受累兜着。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方雯最后说。

两天后,也就是CraB世界巡回演唱会春森站的当天中午十二点,极锋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则消息。

内容非常简单:某当红乐团成员在演唱会后台肆无忌惮欲仙欲死,吸毒史可能超过三年。

随微博内容附带的是一张化验单,尽管隐去了名字,也不难看出结论是什么。紧接着,这条微博迅速被大量转发,其中有质疑事件真假的粉丝,有凑热闹不嫌事多的营销号,有再次把明星吸毒议题提到新高度的公知,有只发震惊表情的企业大佬,还有无数趁乱抹黑CraB的水军……互联网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堪比光速。

极锋的人控制了风向,他们很快把这位“当红乐团成员”直接引向CraB乐队的主唱椎香,导致舆论瞬间爆炸。

喉中梗着的鱼刺终于刺穿心脏,方雯就差眼前一黑倒地不醒。

极锋那边所有的接口人都在这一天失联。

麦璐通过别的渠道了解到一些内幕,她在电话里告诉方雯:“说是在后台捡到一些东西,拿去化验过,这是铁打的证据。”

“可以报警吗?”方雯强自镇定。

电话那头的麦璐笑了:“你最好求极锋别报警。”

挂完麦璐的电话后,方雯立刻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酒店有保密性很好的电话会议室,公司所有资深的宣传、公关、法务都列席会议。此外,本在国外参加电影节的、“天胜艺光”的副总裁林奇,也参加了会议。

进会议室前,方雯给助理下了个任务:“无论如何,不能让乐团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助理深知兹事体大,飞速往成员们的房间赶,他们正在做造型。

只可惜助理这一程,并没能阻止任何事情。

5

林奇参与的紧急会议上,由方雯大概讲述了事情的过程。

接着是宣传和公关分别贡献了一些对这一事件的处理办法,其间,林奇一直在听众人讨论,没有插话。

直到有人提问:“这次巡唱会是否要改期?”

林奇才第一次开口:“不能改。”

没人质疑领导的话,于是大家开始就“演唱会一定要如期举行”的前提继续讨论处理办法。

椎香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在门口被方雯的助理小洁拦住。她一脸通红地看着椎香——这位亿万人追捧的偶像脸上带着一点点妆和新的发型,小洁是椎香的死忠粉,了解他进公司前后的每一件大小事。可即使她拼命做到方雯的助理,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见到椎香本人。除了皮皮和方雯,椎香几乎不和公司其他任何同事打交道。

小洁用自己的身体堵在门上,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还算流利地说:“雯姐说,现在的会比较重要……”

椎香化了一部分眼妆,显得他眼睛更大,他低头看向小洁的时候,小洁被他的眼神震得四魂丢了三魂,讷讷道:“……不太方便进去。”

“我时间不太多,你先让开。”

椎香的语气很客气,小洁却瞬间变得更紧张,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酒店的会议室隔音效果非常好,门那边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她颤颤巍巍地动了动腿,然后往旁边移,挪出一个位置。

椎香看了她一眼,伸手打开了门。

门一开,会议室里十几个人都朝门口看过来。椎香的目光立刻落在会议桌那头的方雯身上,她坐在主位,双手支着下巴,会议室里窗帘拉得很紧,灯光照耀下,方雯的神情紧张又憔悴。

“这个会你不便参加。”会议室尴尬的宁静由方雯率先打破,“我们在讨论……”

“演出延期。”椎香打断她。

方雯听完这四个字,神色遽变,她问:“你都知道了?”

椎香并没有直接承认,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他仍旧盯着方雯,用格外冷静的语气说:“大家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演出,延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会议室有人弱弱地说:“这不太好吧?很多粉丝都是从外地——还有从国外赶来的,他们对这次演出很期待,如果延期,他们势必要闹事。主办方很难做,公司更难做。”

椎香看向那人,眼神又冷又刺:“我说过了,团员现在的状态都很差,以这种状态演出,你觉得粉丝会很高兴?”

那人不说话了。

会议室一时没人敢接话,在座的都是娱乐圈摸爬滚打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资深人士,可在椎香面前,除了方雯,没人敢直接和他起冲突。不是怕他,只是还得依靠他。在圈里混越久的人越明白,椎香才是整个“天胜艺光”的摇钱树。

就在这时,会议室里响起一个混杂着电波的声音:“演出不能延期,其他什么都好商量。”

椎香的视线落在会议室里的电话上。

林奇的声音不疾不徐:“极锋的消息是中午发出去的,下午两点半,港股会开盘。我希望,在两点半之前,你们最好能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立刻找媒体发出去。公司最近是关键时期,股价不能波动太大。至于椎香……”

会议室众人没能把林奇的这番话听完,因为椎香走过去直接切断了电话线。他就站在电话旁边,凌厉地扫了一圈会议室里面面相觑的众人,问:“在座的有法务吗?”

有人应了声:“我是。”

“方便和我说一下现在和公司解约的后果吗?”

“椎香!”方雯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饱含怒气。

椎香没有理她,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法务,而是沉默。

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划过,椎香再度开口:“我知道这几天在座的各位都很辛苦,我刚刚已经试过和你们友好沟通,没用。艺人是人,不是买卖。”

在众人僵持的时刻,魏禾突然推门而入,他喘着粗气,对上椎香的目光,急道:“毕毕他……”

椎香没有等魏禾说完,已经疾步离开会议室。

方雯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招手安抚住会议室里的众人,道:“大家先继续就之前林总的安排商量方案,成员这边交给我。”

话毕,她也跟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进了电梯。

椎香和魏禾都站在里面,魏禾朝她点头打了个招呼,椎香则连余光都没有掠过她。

酒店会议室在二楼,成员们住的楼层在顶层,由主办方包下的一整层。电梯到达时,椎香率先一步走了出去,方雯跟在他身后。

在走廊的尽头,方雯看见毕可因的房间门口站着几个人:皮皮、万觉和饶青曜。即使魏禾没有明说,凭这情形,方雯也大概猜到毕可因现在是什么状况。这时,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听从了椎香的意见,只给乐团留了皮皮一个助理;如果坚持给每个成员都配助理,这时候就不会这么缺人,以致凡事都要靠她自己。

椎香在毕可因的房门前停住,身旁的万觉替他刷开了门卡,进门之前,他转身挡在方雯面前:“你别进来。”

方雯刚想开口说话,椎香只丢给她不容拒绝的警告眼神,自己推门进了房间。

6

薛一颜当然也看到了极锋发的那条微博,她当时正在做头发,负责她的造型的发型师和造型师看到微博都疯了,也没顾及她在,热情地交换着各自看到的热门转发。薛一颜被迫听了许多言论,这让她更深切地认识到,CraB这支团队,除了拥有大量追捧者,还潜藏着不少希望他们快点完蛋的人,就像光环背后的阴影。

然后,万觉来找她。他就站在门口,道:“小薛,方便跟我走一趟吗?”

薛一颜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许多内容,她没有犹豫,直接起身,朝他微笑道:“走吧。”

毕可因房门前围着的人很多,万觉领着薛一颜往人群处走。

方雯看到她有些意外,直问:“小薛,你怎么过来了?”

万觉开口替她解释:“是椎香的意思。”

方雯的神情越发奇怪,却没有制止她,眼看着万觉给她刷开了房门,又把她送了进去。这之后,方雯的视线从万觉脸上一一流转过每位成员,心中疑虑更甚。

皮皮站在最角落的地方,一脸煞白。方雯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自己。

这里正发生的一切,方雯有太多还来不及知道的事情,她需要尽快跟上进度。

毕可因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死紧。只有门口的淋浴间里亮着一盏小灯,照亮的地方只有门口那一区,薛一颜得以看见靠在墙边的椎香。

他当然也立刻看见了她。

薛一颜用眼神询问毕可因在哪儿。

椎香头一偏,朝她指了个方位,是窗口。薛一颜先借着微光看见地上一双赤脚,随后确认了毕可因的位置,他就站在窗边,把自己夹在遮光帘和窗帘中间。

薛一颜点点头,明白椎香要她来的意思。她扫了一眼淋浴间,用眼神示意椎香进里面去。

两人以最细小的声音完成了到淋浴间并且关上门的动作。怕淋浴间隔音效果不好,薛一颜音量压得非常小:“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椎香低头凑近她,也压低声音:“不好。”

薛一颜只觉得左脸颊一阵微热划过,定了定心神,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椎香看着她:“我希望他活着。”

薛一颜一直盯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椎香眼睛一闪,继而极专注地看着薛一颜:“你不会不管,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他,而是这件事。”

薛一颜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心脏也一阵短促地慌乱——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的心境,也为椎香的洞察力。随后她轻声道:“我会尽力。你待会儿能出去吗?”

“不能。”椎香的语气十分坚定,“如果有意外,你拦不住。”

薛一颜没有立刻回答,她偏头看见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漂成了银色,还没来得及做造型,耷拉在两侧,活像一个妖怪。

椎香靠在门边,头发也是只做了一半的造型,颜色由之前的黑色换成另外一种无法形容的渐变色,又冶艳又妖娆,也像一个妖怪。

这一刻,薛一颜忽然觉得他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执着地守护着自己在意的那部分,即使全世界都试图来破坏,他们依然坚持着,顽强又自我。

“好。”薛一颜终于说。

两人再次一起轻声离开淋浴间。椎香照旧倚墙而立,薛一颜则脱了鞋,在椎香眼神的默许下,踩着地上松软的地毯走向窗边。

“你是谁?”毕可因突然问,他的声音干涩得令人心疼。

薛一颜闻言只好停下步子,挨着床边坐了下去,她说:“我是薛一颜。”

“出去。”毕可因说,决然而迅速。

“我不会留很久,你先听我说一句话再确定是不是要立刻赶我走。”薛一颜这句话说得飞快。

毕可因没有回答她。

薛一颜整理了一下情绪,将语速放得很慢:“我有一位叔叔,他和他的女友都是吸毒过量死的,死的时候不到三十五岁。”

毕可因仍旧沉默。

薛一颜知道自己暂时得到了许可。她眼神闪动,像一个平静的叙事者,缓缓道:“很抱歉上次对你用词很过分,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他们的影子,他们死的时候我才十一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在九十年代都是特别红的明星,红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放到现在,应该不会比CraB差吧。叔叔是唱作俱佳的歌手,他女朋友一直是唱片界销量冠军。他们当年一直被誉为‘神仙眷侣’,总之特别风光,不过我并不清楚。我从小和我奶奶一起生活,长到七岁才第一次见到他们。”

“那时候,他们已经染上毒瘾,唱片公司为了保护他们,对外说他们去泰国隐居,信了佛。其实他们一直在国内,在豫安市。唱片公司给他们买了一套郊区的独栋的大房子,由我奶奶照顾他们。”

“我频繁地见到他们毒瘾发作的样子,这对情侣没有正式结婚,但非常恩爱,毒瘾总是一起发作。尽管我奶奶会想方设法不让我看到这些,但我还是看到了。我那时候觉得他们很可怕,我找不到形容词形容他们当时的状态,我觉得他们不像人,像鬼。”

薛一颜停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把自己大概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袒露人前,还要尽可能地显得平静。

“他们其实是你父母吧?”毕可因突然说。

这话过后,房间里一时静得只有空调制冷的声音。春森六月底的夏日午后,外面热如沙漠,房间里却冻如冰窖。毕可因仍旧把自己藏在两道帘子之间,没有动作。

薛一颜心中翻滚绞痛了很久,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说:“这么容易就猜到了啊。”

毕可因没有回话。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薛一颜接着说:“我的奶奶非常疼爱我,不过,那时候我不懂事,不懂知足。我对爸妈还有更多的期待和幻想,我总觉得啊……他们一定会给我加倍的爱。”

“直到和他们一起住了四年,这些幻想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后来他们死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很轻松、很解脱、很快乐。奶奶终于不用再辛苦,而我也不用再见他们可怕的样子。”

这段话说完后,薛一颜停顿了几分钟。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很正常:“和你说这些的目的,只是想分享一个经历,在魔鬼的选择面前,你不是唯一那个不幸的人。我奶奶因为常年被她的儿子儿媳所累,至今仍躺在医院病房里,而我,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心里一直背负着对他们的怨恨生活。你现在状态还好,无法体会重度成瘾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但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那绝不是一个好的体验。你所有的尊严、体面、热情和爱都没有了,你的人生只会剩下绝望和靠毒品支撑的、迷幻的快乐。”

“当然,这些你肯定想过千万遍,你现在或许想死,坦白说,我会觉得很不值。我爸妈生前那么风光,受万人追捧,死的时候除了我和我奶奶,却没什么人知道,没有粉丝、没有媒体、没有唱片公司,也没有任何朋友,要多惨有多惨。他们没给亲人留下什么东西,除了痛苦。”

毕可因拉开了遮光帘,他看向她。

到这时,薛一颜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而她也快撑到极限,于是很快从床上起身,道:“接下来的事情,我帮不到你。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亲自和你说清楚,由于和贵公司签了保密协议,细节我不便多说,但请你了解,我和椎香的关系很快就会结束。”

这一切交代完毕后,薛一颜转身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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