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薛一颜对椎香的担心打动了上天,就在她费心思量他的处境时,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薛一颜嘴里含着饭,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当下忘了吞饭。
椎香下楼下到一半,抄手站在那儿看她,他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看了有一会儿,他问:“在吃什么?”
薛一颜囫囵吞饭,道:“牛油果拌饭。”
椎香没有回应,接着迈步下楼,去冰箱拿了一瓶……伏特加!
薛一颜怕他空腹喝酒伤胃,忙道:“饭煮多了,你要试试拌饭吗?牛油果拌饭真的很不错。”
椎香关了冰箱门,对薛一颜的建议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没有立刻上楼。
薛一颜就抓着这点时间,急忙跑到料理台,飞快地从碗柜里拿了大碗,道:“那我现在给你拌,其实我厨艺很差劲,只有这道拌饭,做得还算可以。如果你要喝酒,不妨先吃点饭垫垫,很快的,就五分钟。”她拼命说着话,生怕他一言不发离开。
椎香转过身来,眼神中透着些放空的犹豫,随后,他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切之前,薛一颜举着牛油果问他:“这个你吃吗?”
“吃。”
薛一颜切了三颗。她的刀工不太好,加上紧张,就切得有些薄厚不一。低头忙碌的那几分钟,她余光看见椎香打开了那瓶伏特加,仰头就是一口。
她加快了拌饭的速度,手中碎牛油果的勺子握得死紧,一时间,整栋屋子里只有笃笃笃的拌饭声。
薛一颜终于赶在椎香喝第二口酒之前把拌好的饭推到他面前。
“加了一点清新的拌饭酱和橄榄油,味道应该很丰富。”她把勺子递给他。
椎香接过勺子,顺手把酒放到吧台上。他用勺子挖了一口饭,盯了半晌才送进嘴里,他的吃相很好,一直很好。
薛一颜站在吧台里侧看他,他吃得越慢,她心里越急,催促的话脱口而出:“你一定要多吃点。”
椎香抬眸回视她,眼神忽然透过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吃饭的动作因此停了下来:“以前,万觉妈妈每次来韩国,都会给我们带礼物。”
“什么礼物?”
椎香伸手拌饭:“辣酱。”
“老干妈?”
椎香摇头:“是自己做的,里面有肉、蘑菇……大概还有一些其他的,记不清。”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薛一颜将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搭着话,是怕他丧失分享欲望。
“拌饭一流。”说完这句,椎香重新埋头吃起饭来。
薛一颜就静静地看着他吃,右手默默地将他放在桌上的伏特加藏进了身下的柜子里。
5
椎香大概是真饿了,拌饭虽然吃得慢,却也吃得很干净。
他把碗递回给薛一颜时,转头找了一圈吧台,道:“我的酒呢?”
薛一颜很镇静地不答反问:“椎香,之前在录节目的时候,那个岛上,你和我交换了一个秘密,还记得吗?”
椎香回忆的时间很短,然后他点了点头。
“我们再交换一次秘密吧。”
椎香看她的目光里滑过些微警惕:“什么?”
“在威尼斯的时候,我和你分享了我从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秘密,我想换你的秘密,我想知道……”薛一颜停了下来,她直直看向椎香,想从他的眼神里确认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说完这句话。
椎香给了她一个“说下去”的回应。
“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漫长的沉默。
两人的对视像拉锯战,薛一颜从始至终都很坚定,椎香则由最开始的意外,慢慢地,变成疑惑,最后,他开口道:“想知道哪部分?”
“网上关于你的资料介绍里,提到过你的出生,媒体说你是红三代。”
“没错。”
“可你上次说你是……”
“我父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去世,唯一的抚养人——也就是我爷爷,在我十岁的时候把我送去了邱天胜的公司,他死的时候我在美国。”椎香说这番话时,神情很冷静,看不出悲喜,随后他笑了,续道,“两岁到十岁之间,我爷爷见我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这样,是不是可以算孤儿?”
椎香用寥寥几句,概括了他年轻的人生。薛一颜不懂他为什么要笑着说这些,她根本不想在这种时刻看他笑。
椎香没有等她的回应,事实上,他说完那些话便转身离开。薛一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突然,她疾步离开料理台,朝楼梯冲了过去。
她追上椎香,在他猝不及防的神情下,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看电影吗?我想看,很想看。”
椎香没有拒绝。
薛一颜万万没有想到,椎香看的是恐怖片。
他从暂停处开始播放,薛一颜错过了影片基调的部分,所以,当大银幕上突然出现配以恐怖音效的鬼时,薛一颜的反应很大。
薛一颜受惊的当下,几乎是本能地抓住旁边人的胳膊,尖叫过后,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腾至心脏,放映室的温度很低。
她颤抖了一会儿,这才挣扎着从椎香的胳膊里抬起头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只手被她抓着,另一只手举着遥控器暂停了播放。大约她抬头后的样子很滑稽,他忽然笑了开来,牙齿整齐而漂亮。
银幕的光映着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没看过恐怖片吗?”
薛一颜松开他的胳膊,道:“很少,我比较喜欢看励志电影。”
“倒是有这种气质。”
“这算是赞美吗?”薛一颜接着说,“对了,你看过马特?达蒙的《心灵捕手》吗?”
椎香轻应了一声。
“这部片子很打动我。猜猜是哪个部分?”
椎香略做了片刻回忆,答道:“和罗宾?威廉姆斯最后那一段?”
薛一颜摇头,语气和缓而真挚,道:“是马特?达蒙和本?阿弗莱克那一段。本演的那个角色对马特?达蒙说:‘我期待有一天,像往常一样开车来你家接你,照旧在你家门口喊你,而你已经不在了,我不必欢送你。作为你的朋友,知道你已经走了,我会很高兴。’台词大概是这样,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椎香以一个很懒散的姿势仰躺在身后的座椅上,没有接话。
“这段友谊的部分我觉得很感人。”薛一颜道。
椎香太久没说话,薛一颜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大约是察觉到她回望的视线,椎香开口道:“你想让我学他,对饶青曜放手。”
“不,我是想让你试着理解万觉和饶青曜,在他们眼里,你才是马特扮演的那个天才,而他们……”剩下的话,薛一颜没有说,转而道,“因为不想拖累你,所以他们选择先做那个背叛的人。”
椎香抬手遮住眼睛。
这之后,薛一颜没有再打扰他,起身离开了放映室。
她毕竟不是真的来看电影的。
6
隔天,为了方便观察椎香的状态,薛一颜特地把电脑搬到会客厅工作。
电脑里的编曲软件质量有限,她只能做个简单的小样。可也正是因为编曲软件的质量问题,薛一颜总也做不出满意的成品。
椎香一整个上午没有出现。
十二点多,皮皮的电话打到薛一颜手机上。
“椎香哥突然关机,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我想确认下,他是不是在廊山。”
皮皮语气很急,薛一颜安抚他:“先别急,我在廊山,待会儿上楼看看。是有工作吗?”
“对,约好的一个拍摄,下午两点,工作人员都已经就位,椎香哥再不出现,瑶瑶姐可能会赶去廊山烧房子。”
“好,我现在就去二楼。”话毕,薛一颜挂了电话。
脚刚从沙发上触地,回首便见椎香出现在楼梯口,他已经穿好外出的衣服,却不是往门口走,而是径直朝薛一颜的方向走过来。
“放映室旁边有间录音室,里面设备很齐。”接着,他扔了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薛一颜旁边,“钥匙。”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薛一颜尚未来得及说“谢谢”,椎香已经出门往车库去了。
薛一颜立刻搬着电脑赶去了二楼。
如果说椎香家的放映室很豪华,那么他的录音室只能用奢靡来形容。
薛一颜想起自己在市区出租屋里那套心心念念的老宝贝,眼下对比起来,她家那套简直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薛一颜花了一下午时间在录音室录Demo,导出文件的时候,她看到桌面有个名为“Crack”的文件夹,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里面的文件命名很规整,除了一些薛一颜无法第一时间看懂的英文之外,还标了日期,最早的一个是八年前,最近的一个是今天,最后修改时间是凌晨三点。
薛一颜点开了这个文件。
是一段曲子,很完整,还有一点点哼唱。只一遍,薛一颜就被彻底惊艳了。
后来她整个人犹如上瘾一般,听完了文件夹里所有细碎的、不成型的、成型的、有歌词的、纯说唱的曲子,共三十一首。
这里面没有一首曾出现在CraB的乐团专辑里。
薛一颜下楼的时候心情很怪异,再看自己手上导出来的Demo,瞬间有些难过。这个世界上,热爱音乐的人千千万,学会这项技能也并不难,可真正想要在这个行业有所建树,却实实在在要靠天分,尤其是创作这一块,光努力,远远不够。薛一颜很早就发现,在CraB这个团里,饶青曜是最热爱音乐的那个,他有卓越的唱功,也足够努力,可听过他写的歌后,薛一颜会发自内心地觉得,饶青曜只能做一个歌手。
椎香太不同了。
听他的歌会进入他的世界,每一首都是,那些上帝洒落在人间的灵感,都被他收拢了,融进他的作品里。
她心里更加惋惜,为椎香做的这些。
薛一颜很快把Demo发给甜甜。
后来的一整晚,薛一颜脑子里都挥不去下午在椎香那里听来的曲子,他的编曲风格非常大胆,把国内始终主流不起来的电音运用得十分娴熟,充满张力。虽然椎香本人从未提过,薛一颜大概能感受到,在美国那三年,教他的老师对他的音乐之路影响甚深,超过在韩国的六年。
最困扰薛一颜的是,听完椎香的这些作品,她更期待他用本人的演唱方式将这些作品诠释出来。她想象着,那一定会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
此外,这些曲子里还有一首让薛一颜印象深刻。创作时间是四年前,全曲只有钢琴伴奏,他自己录了哼唱,短短几个音节变换,每一个字却都像利刃,让听的人仿若刮心般疼。薛一颜有些好奇,他在那时候经历了什么。
不,不只是好奇那个部分,她对他有更深的好奇,她想知道他的一整个世界。
在这个危险的念头快要侵占薛一颜整个大脑的时候,她做了个果断的决定,把明天下午出发的机票改到了当晚。
她必须立刻回豫安,回到奶奶身边,那里有最原始的她。
7
奶奶的第二期手术,医生把所有风险都和薛一颜详细说了一遍。
薛一颜最终签了同意书。
甜甜那边很快给了回复,片方决定购买词曲版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由甜甜出面签署相关合同。一切悬而未决的事情都在向解决的方向发展,按理说,薛一颜应该会感到轻松。
可她并没有。
在看护奶奶手术前的时间,她会在网上搜关于椎香的资料。
他虽然是CraB的队长,拥有的唯饭却比团饭多很多,粉丝们一致认为,CraB就是椎香一人撑起的团。
她会去看他们乐团早期的视频、练习生日记、各种采访,甚至饭拍,她也搜到很多关于椎香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