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洁开着车，大约是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偶然听到过公关的同事提过，就以为是公司的意思。可是，上周五晚上，听说椎香哥特地赶去豫安，就是为了陪薛一颜两个小时，晚上还特地赶回了北章，凌晨才到。”
同一件事，瑶瑶和小洁的叙述角度完全不同，方雯从皮皮那里听来的说法更不同。皮皮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从他报备的，关于椎香下次录节目前的工作安排来看，椎香每天只有不超过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方雯的眼中泛起笑意，说不上来的高深。她抬头看向小洁，年轻女孩的脸上有想要遮掩却掩饰不住的嫉妒。
“你心里已经有判断，还需要向我求证什么呢？”方雯反问她，“椎香确实是个大明星，可他也是人，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会有正常的恋爱、交友需求。他会和谁谈恋爱，爱上什么人，都是非常正常并且自然的事。”
小洁很聪明，方雯这番话，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是针对这段感情，可明明每一个字都在说，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薛一颜和椎香，确实是在，真真正正地谈恋爱。
后来的一路，小洁不再说话。
方雯下飞机前一直忧心的事情反而在这时有了一点点眉目，如果椎香真的和薛一颜相爱，对椎香本人而言，一定会是件极好的事，他的潜力需要爱情来催发。
其实在这之前，方雯曾认真想象过，让这么年轻的、精力旺盛的两个人那么频繁地相处，会不会真的发生点什么？
不过，现在这样的进展确实也让方雯有些意外。
10
回到家后，方雯彻底从网上了解了椎香和薛一颜感情的近况。
从江中市第一期的路透图，到威尼斯的饭拍，再到前几天豫安市的图。方雯太了解椎香，她一眼就看出这几个阶段椎香的不同。
太不同了。
尤其是威尼斯的那个视频，薛一颜抬头看鸽子的时候，椎香先看了她一眼，那个视频非常清晰地拍出了椎香的眼神，里面有方雯从未见过的，极其松弛的温柔。
松弛。方雯确定这个概念。和薛一颜在一起的椎香很放松，没有对乐团成员以外的人那种一贯的冷漠和疏离。
方雯给薛一颜打了个电话。
薛一颜接得很快：“雯姐？”
方雯不自觉地弯了嘴角：“是我，我回国了。”
“这么快啊。”
“对，”方雯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直入主题，“其实是有棘手的事，关于CraB，和椎香。”
“是需要我的帮忙？”
“是。”方雯道，“椎香想解散这个团，我想阻止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薛一颜问：“为什么呢？”
方雯在沙发上躺倒了下来，看着天花板，道：“这个团还在上升期，现在解散太可惜。这么多年在日韩男团的扫荡下，好不容易出了一支被寄予厚望的团，无论从我个人角度还是整个圈子的角度，我都希望他们能处久一些。”
“雯姐，”薛一颜问，“毕可因是不是没有机会复出了？”
方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过方雯还是很真诚地回答：“公司和他还有合约在，不会不管他，但吸毒是大丑闻，CraB这个团里，不可能再有他的位置。”
“那CraB以后会再找一个键盘手吗？”
“流程上来说是这样。瑶瑶那边应该已经着手开始找了。”
“……换了人的CraB，对乐团和粉丝来说，还能算是CraB吗？”薛一颜这句话更像是陈述，她没有等方雯的回复，续道，“雯姐，如果你希望我说服椎香放弃解散团体，我可能没办法帮这个忙。一来，我说服不了他，二来，在这件事上，我的意愿和椎香一致。”
方雯哑口。
隔天，方雯从皮皮那里听说，椎香约了瑶瑶谈工作。
在此期间，他拒接方雯的电话，也不回她的微信，意思很明白，他已经有了决定，不想接受她的建议。
椎香和瑶瑶的会议时间是下午四点。方雯两点赶到公司，先去找瑶瑶。在办公室等了许久，瑶瑶才结束上一场会议。
“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瑶瑶把电脑放在桌上，神情一派轻松。
“先说说你，什么事这么高兴？”
瑶瑶拍了拍脸：“很明显吗？也没什么大事，就还在和《最佳拍档》那边敲素材。今天好不容易确定了一个，到时候应该会是个大爆点。我就等这档节目火，好给椎香找个好机会。”
“大爆点？”方雯疑道，“《最佳拍档》那边的营销团队是哪家？”
“是造了个涅。”
方雯脸上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就没兴趣了。”
“你可别瞧不起人家，人家就是善于炒，精于作，你不服不行。”顿了顿，瑶瑶问，“你今天找我有事？”
方雯早已找好说辞，道：“你和椎香的会，能不能让我旁听？”
11
下午四点，椎香戴着墨镜准时出现。
方雯许久未见他，一眼就从身形上看出他最近很辛苦——瘦了太多。他走近后，方雯看到他脸上带妆，身上的服装也像是从拍摄现场直接穿回来的。椎香平时一直很不喜欢带妆，除非时间特别赶，否则工作完一定会卸完妆才离开。显然，他是刚从拍摄场地赶回来开这个会。
他在方雯和瑶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墨镜没有摘，坐姿很松散，像个大爷。受他雅痞风格的服饰影响，方雯好不容易萌生出的那一点“孩子长大了”的心思，立马烟消云散。
瑶瑶问：“今天要谈的事，雯姐旁听没有关系吧？”
怕椎香第一时间拒绝，方雯赶紧补充道：“我不会插话。”
椎香不置可否，将进门时拿在手上的文件放到桌上，推至瑶瑶面前：“要说的都在里面。”
瑶瑶偏头对方雯递了个疑问的眼神，拿过文件，翻阅。
很快，瑶瑶起先还平静的表情像瓷器的裂缝，一点点蔓延开来。
即使没看，方雯也知道那几页纸上的内容是什么。
“这些……”
椎香没有等瑶瑶说完话：“本来想直接找邱天胜处理，但你现在还是乐团经纪人，知会你好像更符合流程。”
这说话态度令方雯忍不住抬手抚额。
“我谢谢你还记得我是你们的经纪人。”瑶瑶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老人，她眼神一厉，很快开始找谈话的主动权，道，“你的这份文件包含两件事，一是团体解散，二是提前解约。按公司最早签的合同，这应该是违了两条约。”
椎香淡淡道：“违约责任我会承担，细则我和你之间，不用谈。”
瑶瑶笑了：“你当然要和我谈。你的声明里提到，要求解散团体的是你，但解约的主要责任人是饶青曜和万觉，这两人今天都没出现。鉴于你的股东身份，你当然可以直接找邱总谈这些，不过，即使邱总那边通过了你的申请，程序办理以及后续媒体公关上，最终还是会落到我这里。”
椎香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未动，墨镜后的眼神辨不出。
“此外，我必须提醒你，解约这件事固然容易，违约产生的赔偿金对你而言也不是问题。但是，花十多年培养的艺人出走，公司不追究，那是公司高抬贵手，一旦追究，我相信你应该可以想象到，他们以后在演艺圈的日子会怎样。”
这席话听下来，方雯有些心惊。
王瑶对人对事很厉害，知道怎么对付椎香，其实方雯又何尝不知道？椎香个性直接，没有娱乐圈大部分艺人的那些圆滑世故，对付他很简单，拿准他的弱点，往死了逼，他就会让步。
带过椎香，会很快发现他的弱点，这个圈子里艺人们最在意的名和利，他都不在意。
名声这点，CraB出道前，国内环境特别好，几乎没有一支称得上实力的偶像男团，所以，CraB第一张团专面世之后，公司耗费巨大宣传力度造势，横扫当年各大音乐类奖项的新团奖，后来的演艺之路，公司也很谨慎地安排他们的活动，这才使他们没有在一夜成名后迅速匿迹，椎香成名之路因而十分顺遂。
至于利，椎香更是极少在意。认识他越久，方雯越会觉得，椎香像个叛逆期尚未结束的大男孩，始终很迷茫，没有什么人生方向，是为了其他成员，才坚持演艺之路至今。他只在意他的乐团，他的弱点就是乐团这几个人。
他这份难得的纯粹，方雯从前一直很珍惜，处处对他迁就让步，所以，王瑶用这种方式威胁他，多少让她有些不舒服。
12
“这种事你倒是很拿手。”椎香讽刺道，“你说的问题，违约金不能解决吗？”
瑶瑶往后靠向椅背，微微摇头：“有一些可以，有一些不可以。”
椎香的语气仿佛千里之外吹来的冷风：“说你的意思。”
“成员解约这件事，只要公司肯，完全可以善了。既然你这么坚持要帮饶青曜和万觉，那你，就得承担他们离开后给公司带来的损失……”
“别说废话，直接说要我怎么做。”
“你的合约期得延长，合约里的一些条款也需要重新修改。另外，近两年内的工作安排，也需要重新制定，我可以先给你个预期，如果重新制定，未来两年你可能会非常忙。”
“还有吗？”
“流程性的事情我会一并处理。我也必须提醒你，至少未来两年内，你应该没有权利更换经纪人。我相信这点对你来说，应该是需要着重考虑的事项，你如果有疑义，可以再去和邱总谈。”
椎香扯了个讽意十足的笑：“不用，就按你说的来。”话毕，他从座椅上起身，迈步离开办公室。
砰，门被摔得巨响。
瑶瑶嘴角是得意的笑，她的目光还在门口的方向，道：“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方雯还在想椎香为什么会答应瑶瑶的提议，模糊地回了个“嗯”字。
瑶瑶看向她：“你想说服他放弃解约？”
“是。”顿了顿，方雯反问道，“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拦他。”
“有什么好拦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促成的，挖饶青曜的是乐乐那边。”
方雯心中震惊，倒不是因为瑶瑶在背后做的手段，毕竟这是娱乐圈的常态，她只是不解，为什么瑶瑶会想让CraB解散？
瑶瑶看着方雯的神情，笑意愈深：“本来也没这个打算，实在是太难带了。给他们找的新键盘手都被挡掉，我不能任由这个散团继续占着各种资源，却不产生收益。是，他们确实很火，可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没人气。相反，如果椎香单独发展，我会力捧他，不止在国内、亚洲，我想把他做到最高。”
方雯没有接话。
瑶瑶却仿佛来了兴致，她问：“你知道为什么椎香会这么爽快地同意我的安排吗？”
这个问题方雯此时已经想通，她简单用了几个字回答：“他怕你。”
瑶瑶被方雯逗笑了：“这就是对付烈马的办法，你无须展示你有多强，只需要告诉他你有多恶劣就好。只要他有软肋，就一定会服软。”
方雯摇头表示不认同：“这种手段你最好不要常用，物极必反。”
“管不了那么长远，对我来说，两年时间足够了。”
见过瑶瑶和椎香之间的沟通模式后，有个念头在方雯心里徘徊许久，是在这个时机，她尽力用了一种微妙的语气说：“有件事，我想应该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四年前，邱总在美国，让我帮着处理了一位公司老股东的遗产手续和葬礼事宜。那位老先生是公司最早的投资人，邱总对他很尊敬。虽然邱总从没说过，不难猜到，老先生和邱总之间应该有一些恩义。”方雯说到这儿，见瑶瑶的神情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她便直接道，“那位老先生就是椎香的爷爷。这件事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不过以后你还要长久带椎香，我就想着，你也应该知悉一下。”
交代完这些，方雯也没什么兴趣久留，遂起身道：“我先走了。”
13
椎香抱臂倚在方雯的办公室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他偏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他还戴着墨镜，方雯没能看到他的眼神。
她打开了办公室门，道：“进来吧。”
椎香把墨镜扔在她桌上，这个动作一如既往的“椎香做派”，却让方雯心里有了一丝因熟悉而诱发的怔忡。
她这才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一直有涉世未深的干净，总能靠眼睛传递最完整的情绪，他还是他。
想到瑶瑶那么粗暴而市侩地压榨他，方雯心里也会唏嘘。她一手呵护长大的孩子，并没有得到他人的温柔相待。她拼命替他摒开的世间尘垢，避过她的羽翼，重新蒙向他。
“之前打你那么多通电话都不接，今天怎么主动等我？”怕情绪太明显，方雯起身去接水，照旧是一半热水兑一半凉水，她递到椎香面前。
椎香斜眼看了一眼纸杯，继续抱臂，没有接。
方雯干脆把水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你不也没接我电话？”
方雯正喝着水，闻言水也没能喝下去，笑道：“记仇啊？我那时候国内手机关了机。”
椎香低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