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邱天胜坐在办公桌后,一双睿智的眼睛凝住她,许久,他问:“如果是因为公司,我不同意,所以希望……”

“不是公司。”

“那是因为林奇。”邱天胜的语气肯定,“想必你是真不愿意再和他共事了。”

方雯沉默不答——这是个暧昧的回应方式,尽由邱天胜本人想了。这段时间方雯每天泡在深山雪场里,反反复复想的一件事就是,是不是到离开这个圈子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们认识的时间比和我都长得多。”邱天胜叹了口气,“你还是坚决要走?”

方雯点点头:“来跟你谈话之前,我没想过这个辞呈还会有被打回的可能。邱总,我年纪大了,想过过清静的,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日子。”

邱天胜仰头笑了,不知有何深意。方雯没有细想,仍旧说:“工作后续的部分我会交接好,本来我手头上也没什么工作。”

“我需要几天时间再考虑考虑。”邱天胜说。

“行。”方雯道,“您随时联系我。”

从邱总办公室离开后,方雯径自去了财务室,给薛一颜的这笔钱需要她亲自处理。此外,她还顺便和财务沟通了一下《最佳拍档》的酬劳,以便在她离职后,中间的财务往来能够顺畅。

接着,她去了练习室。

其实要离开公司,方雯临别前最舍不得的,还是她亲手带起来的这个团体。隔着玻璃墙,她能看到里面那几张熟悉的年轻人的脸,各个都和三年前已然不同,娱乐圈的载浮载沉给他们上的都是人生大课,他们因此而获得的成长较之同龄人,是几十倍的速度。

椎香很快看见她,没有过多犹豫,他朝她走来。

旁边的休息室空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里面,椎香在后顺手关上门。

方雯笑看椎香的神情,一一辨别出他眼神里的信息。她倚坐在墙面的支架上,抱臂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有些东西,很早就想过要放下,但人是这样的,什么事都不能拖,拖着拖着就忘了做。好在出了这件事,我算是被推着把事办了。”

椎香终于染回了黑发,额头一点点头发耷拉下来,显得乖巧又孩子气。方雯看着他,等着他的回话,却只等来漫长的沉默。

“怎么,雯姐都要离职了,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椎香眉头一皱:“你要离职?”

方雯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嘶哑得不行:“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椎香别过头去。

“又开始抽烟了?”

“没有。”椎香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走?”

“没几天,邱总说考虑一下,”顿了顿,方雯续道,“你要知道,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是要走的。”

“为了林奇?”

这个名字换别人提,方雯总不自觉地会有心脏抽痛的感觉,可从椎香嘴里听到,却仿佛是个很有趣的词组,方雯不自觉地笑了,坦诚道:“算是吧。以后没办法共事,离开是唯一算得上体面……也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就这样吧。”

“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雯扬眉:“还没想好,反正不会当经纪人了。”过了一会儿,方雯又补充道,“话说回来,以后的事,现在也说不准。对了,你和薛一颜是怎么回事,你……”方雯的随口关心问到这里就止住了,因为椎香的眼神。

那是方雯从未在椎香身上见过的,极度令人心疼的眼神。他很快错开视线,转身朝休息室的角落走去。

方雯霎时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站直身体,从支架上下来,询问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度:“发生什么事了?”

椎香低着头:“她走了。”

方雯诧异,道:“怪不得她说她在国外,我以为……”

椎香猛地抬头:“她在国外?”

方雯愈加不解,她根本没想过椎香和薛一颜之间会出什么事。新闻每天乱飞,她自己还身陷困境,加上之前椎香严禁公司其他人接触薛一颜,她便没有关注这两个人的进展。刚刚椎香那个受伤的眼神一晃而过,方雯很快有个不好的猜想,而他接下来的反应,足以证实她的猜想。“对,她微信找过我,说要去旅行,她奶奶……”

“她奶奶去世了。”

方雯哑口,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她问你要钱吗?”椎香问,用那副被严重破坏过的嗓子。

这问题有些尴尬,方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她在哪儿?”

椎香摇头。

“我帮你问?”

“不用了。”椎香很果断,“没必要。”

方雯还想再说点什么,椎香已经走到休息室门口,他始终没有回头,只半拉着门说:“走的那天告诉我。”

方雯无端地觉得周遭突然变得很冷。

5

薛一颜在普吉岛待了一个多月。这期间,甜甜那边片方的主题曲版权费和“天胜艺光”的合约金都陆续打给她,她一时变得很富有,原本不用继续去酒吧街驻唱,可她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度日方式。至少,夜场驻唱的工作能使她在岛上的生活异常充实,白天醒着的时间不多,加上练歌,她极少有空闲时间去想其他事情。

普吉镇上有一家非常有名的文身店,Joey身上的文身几乎都出自那里。这天,薛一颜突然萌生出想文身的冲动,便问Joey要了地址,特地请了一天假,坐突突车前往。文身店在镇上,一个商场的地下一层,薛一颜找了一会儿,在一众泰式特色小店附近找到文身店。

店主是个女文身师,妆很浓,看不出年纪,五官很立体,像混血儿。她把薛一颜领到一个小房间,里面设施齐全,进去时灯光很暗,文身师调亮了光,用不同于大量泰国本地人的纯正英文问她:“你要文香烟?”

薛一颜愣了愣,道:“对。”

“颜色和样式有什么参考吗?”

“都行。”

“想文在哪儿?”

“没有想好。”

文身师笑了笑,将一本图册递给她:“你先看看。”

文身师非常专业,她大概了解了一下薛一颜对文身的想法后,画出的图案和薛一颜想象中的样子十分契合。文身师加入了自己对颜色搭配的设计,最终呈现给薛一颜的是一支燃烧着的香烟。

“如果你喜欢,我建议文在耳朵后面。”文身师一边说,一边将图案比在薛一颜右耳耳后,“配你的短发,非常有魅力。”

“那我自己可能看不见?”

文身师笑道:“大部分人的文身自己都看不见。”

“还有其他建议吗?”

“胸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一颜笑了:“那还是耳后吧。”

文身的过程很安静,薛一颜难得的放空。这段时间,她一直逼迫自己忙碌,用各种内容填充自己的大脑,怕的就是放空。一旦放空,很多她害怕的人和事就会朝她汹涌而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选择逃避。椎香之前对她有个评价,那时她不懂,现在她懂了,他说她拥有奶奶的爱,所以仍然对这个世界怀抱希望——那是之前——现在,奶奶不在了,她对世界的希望也仿佛随着奶奶的离世集体不见了,偌大的一个世界,就剩薛一颜一人。

她当然想过依靠椎香,待在他身边,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太难了,她宁可一个人。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文身师终于停止工作,先给薛一颜拍了照片,又给她拿了镜子。薛一颜反复地看着,心里很满意。同时,不断地想到他。

从文身店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薛一颜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时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没什么主意,就随口说:“请随便开去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

“对,环岛。”

出租车司机分外热情,沿途一直和薛一颜攀谈。薛一颜以自己英语不好为由,只简单地答着几个单词。

这个时节,十一月的北章已经下过初雪,十一月的普吉岛却还停留在夏天。薛一颜开着车窗,吹着海风,闻这座岛的气息。

司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他稍显聒噪的声音也一同止住,薛一颜偏头见他双手合十,正闭眼对着右前方默默祈祷。

右前方是一座寺庙,斑马线前停下的,除了司机的车,还有一些普吉岛的当地摩托车,车主也都一脚触地,双手合十,对着寺庙的方向行祈祷动作。一排数过去,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张张都是虔诚的脸。

薛一颜没有看过这种景象,她知道泰国是佛教国家,寺庙和佛像特别多。她没想到的是泰国国民对这个宗教的虔诚度。司机先生明明一开始还在絮叨地说一些薛一颜听不懂的话,却在宗教信仰面前瞬间变得庄重且肃穆。

那一刻,薛一颜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劈开了她郁积已久的苦闷心境,许久未曾平静。

6

薛一颜决定早起去岛上参观寺庙。

得知她的参观计划后,小林也主动加入,和她一同出行。两人一路上用彼此都不熟悉的语言交谈着各自对信仰的看法,突然,小林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惊讶地看着薛一颜右耳的位置,大声问:“这是你的文身?”

“好看吗?”

“可以碰一碰吗?”小林的目光未曾移开,“太令人惊叹了。”

薛一颜摇头,用玩笑的表情拒绝道:“女性敏感部位,不能碰。”

小林有些拿捏不准薛一颜的意思,步子一停,神情顿时尴尬起来。

薛一颜没察觉,径直朝前走着。

小林追了上来,带着笑意问:“颜,你在中国有爱人吗?以前从没问过,觉得太冒昧。”

薛一颜摇摇头,没有作声。

“这代表‘有’,还是‘没有’?”

“我爱的人,有,但是,他不是我的爱人。”薛一颜说完整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用英文说了句中文歌词,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听了这个回答,小林的神情变得渺茫了许多。不过很快,他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转而道:“Joey有一个团队,近期打算去船宿,我也想去,不过我没有潜水证,所以会先去考证。”

怕给两位男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小林和Joey的谈话,薛一颜总是缺席,对他们私底下的玩乐也不太参与,所以才错过他们的很多计划和安排。听小林提“潜水”,薛一颜难得地来了兴趣,问:“去哪里考证?”

“岛上。考证需要几天的时间,不难。”小林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酒吧那边,我大概要辞职了。我得赶在新年之前回国。”

薛一颜诧异:“你要回日本吗?”

“对。”小林说,“先回家乡,等新年过完再回东京。”

“你的家乡在哪儿?”

“小樽。”小林骄傲地介绍,“冬天很美的地方。”

薛一颜默念了一遍小林口中的地名,他用的是日文,所以她很陌生。出于礼貌,她还是回应了一句:“这样啊,有机会想去看看。”

小林停下步伐,道:“不如和我一起回家乡吧,不用等。十二月回去的话,小樽应该已经降雪。啊,对了,你看过那部有名的日本电影《情书》吗?”

“《情书》?”

“对,”小林情绪高昂,“那是在小樽拍的,那里的雪景全日本闻名。”

薛一颜兀自陷入对《情书》这部电影的回忆中,耳边小林的声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不知过去多久,薛一颜听见小林喊她:“颜,颜?”

“啊,”薛一颜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时候去考潜水证?”

小林目光一闪,微笑道:“明天开始。”

“我也一起去。”薛一颜很快说。

小林呆住了。

这是薛一颜头一次主动要求参与他和Joey的活动。三人相处的一个月时间里,薛一颜前前后后拒绝过他们的邀请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奇怪的是,小林和Joey都接受她的拒绝,并不为此感到不愉快或者不得体,而且仍然在下一次有活动时邀请她。薛一颜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在酒吧唱歌的时候是一个人,生活中的她是另一个人。而不管哪一个她,都是那种不好接近的人。

小林始终记得,Joey曾和他打赌,薛一颜会对Joey的一夜情邀请大发雷霆,像所有传统而保守的东方女性一样。那天,Joey在下班途中发出邀约的时候,小林就走在另一侧,他小心地观察着薛一颜的反应,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什么生气或者暴怒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如平常地说:“这不是个好提议,你可以在岛上找到更好的伴侣。”

Joey并未放弃:“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对我来说,你好不好?”

薛一颜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不愿意啊。”

Joey摇头:“如果酒吧醉酒的客人强行想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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