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南昭沉默地看着监控屏幕里迅速远去的泰蓝星。
这个美轮美奂、处处织造着琉璃梦境的星球,承载了无数异种的希望和绝望,也许终有一天,一些人的美梦不是建立在另一些人的噩梦之上。
骆寻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定会有那一天。”
殷南昭唇畔露出一丝笑意,反握住了骆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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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寻和殷南昭回到北晨号时,发现气氛诡异。
在隔离区外的金属门前,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和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正举枪对峙。
哥舒谭将军站在军人前面,持枪对准棕离,棕离站在警察前面,持枪对准哥舒谭。一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枪口。
骆寻一脸茫然,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刚终结了外战,就要打内战吗?
宿七正焦灼不安,看到执政官,才放下心来。
她急忙跑到殷南昭身边,小声把事情汇报了一遍。
原来,北晨号回到奥丁星域后不久,棕离就来了。
他带着一群警察,想要带走辰砂变成的异变兽和特级战犯英仙叶玠。
如果不是殷南昭提前有命令,哥舒谭将军对移交战犯没有多少抵触,可他不愿意交出异变兽。
哥舒谭来自第一区,和辰砂同一年加入军队,是一个战队里历练出来的生死交情。他很清楚,只要异变兽离开了北晨号就会凶多吉少,所以一直拖延着不肯移交。
他好言好语地哄着棕离,想拖延到执政官回来。
碰到其他人也许就能把时间混过去,但棕离性子独、行事毒,和谁都不结交,也谁的面子都不买,看哥舒谭一直在打马虎眼,一怒之下就要动用武力,想强行把人带走。
哥舒谭是见过血的军人,怎么可能允许一队警察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两方越闹越僵,都拔了枪,情势一触即发。
殷南昭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冷声训斥:“你们想干什么?把枪都给我收起来!”
所有人看到殷南昭,陆陆续续地把枪收了起来,眼睛却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似乎随时都能打起来。
棕离对殷南昭敬礼,硬邦邦地说:“请阁下把异变兽和英仙叶玠转交给我,押送回阿丽卡塔。”
殷南昭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时候你可以干涉军队的行动了?”
棕离一板一眼地大声回答:“从阁下以研究为名,不执行军规击毙异变兽开始;从阁下在战争没有陷入绝境,却下令南昭号撞击英仙号开始;从阁下放纵私人感情,不肯交出英仙叶玠开始。”
殷南昭轻笑一声:“去弹劾我。”
“是!”棕离啪一声并拢双腿,抬手敬礼,“我会尽快提交弹劾议案。”
“在你没有弹劾成功前,我依旧是执政官,异变兽和英仙叶玠留在北晨号。”
棕离气急败坏地质问:“为什么要把英仙叶玠也留在北晨号?难道阁下不但想保异变兽的命,还想要保特级战犯的命?”
殷南昭没有理会棕离的质问,对哥舒谭说:“北晨号是军事禁地,任何人擅闯军事禁地,都立即击毙。”
“是!”
哥舒谭抬手,所有士兵再次举起了枪。
棕离刚才敢和哥舒谭气势汹汹地对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哥舒谭胆子再大,也不敢真开枪击毙一个公爵。否则,别说一队警察,就是拉一支部队来北晨号,也会被全部歼灭。
但现在有了殷南昭的命令,哥舒谭明显已经敢真开枪射杀他。棕离只能强压下怒火,下令所有警察撤退。
已经快要走出隔离门时,棕离突然停住脚步,回身盯着殷南昭。
“当我决定进入治安部工作时,老公爵说,你真不是个聪明人,现在局势复杂,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一条路?我说,因为我喜欢做警察,可以维护社会安定。老公爵大笑起来,笑完后告诉我四个字,‘行独、性毒’。奥丁联邦有一个中央行政区、七个自治区,关系盘根错节。身为执法者,如果和谁交往密切,就会无形中生了偏颇心;如果想要不得罪人,行事时就会有顾忌;想要不偏不倚,不为人情左右,必须独行。执法时,最大的困难不是来自有法可依的部分,而是来自那些‘无法可依’或者‘有法也依不了’的部分,必须毒性,不怕诘难、不怕憎恶、不怕后果,才能寻根究底。”
棕离语调阴冷,面色阴沉,茶褐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殷南昭。常年的独来独往、克己薄情让他不管任何时刻都像是一条盘踞在黑暗里的毒蛇,冷眼盯着周围,观察着异动。
“我曾经很尊敬阁下,以为阁下也是行独、性毒;现在,我对阁下很失望!”
殷南昭一言未发,袖手而立,平静淡然地看着棕离。
棕离扯扯嘴角,讥嘲地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骆寻心情沉重地看着殷南昭。
棕离虽然为人刻薄寡恩,和谁都不交好,但对殷南昭一直很敬重,现在却当众表达不满,可见他对殷南昭的所作所为极不认同。
殷南昭侧眸,目光柔和地对骆寻微微摇了下头,似乎在安慰她不要多虑。
骆寻明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但是,前面还有一句,“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殷南昭让哥舒谭召集北晨号的所有高层将领开会,似乎还有重要的事情安排。
骆寻等哥舒谭离开后,对殷南昭说:“我去看看异变兽。”
“你去吧!我已经告诉安教授你回来了,他忙完手头的事,就会去找你。”
骆寻开心了一点。她可以和安教授好好交流一下这段时间的研究,两个人集思广益,也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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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寻走进关押异变兽的禁闭区,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辰砂在阿丽卡塔星的住宅。
宿五明显花了不少心思,虚拟情景做得惟妙惟肖,连周围的金属栅栏都在视觉上隐去了,完全以假乱真。
落地大窗前,纱帘飘拂。
屋内的一桌一椅都是骆寻熟悉的模样,连角落里的黑色钢琴都一模一样。似乎眼睛一眨,就能看到一个眉目英俊、气质冷峻的男子端着杯红酒,慵懒地坐在椅子上。
骆寻心里黯然,往前走了几步,隔着“玻璃窗”看出去——
阳光和煦、微风吹拂。
一只通体雪白的野兽卧在花园里,四周绿草萋萋、落英缤纷。
Chapter 5---2
骆寻直接穿过玻璃窗,走到花园里,直到面前的金属栅栏将她阻挡住。
骆寻蹲下,探手过去,摸了摸异变兽温热柔顺的皮毛。
她像是对正常人一般正常地说着话:“辰砂,我度假回来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骆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一边帮异变兽顺毛。
异变兽沉沉地睡着,也许觉得很舒服,表情十分安详享受。
骆寻注意到它的犄角已经几乎全缩回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角露在外面。
她摸了摸,觉得还蛮可爱,像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玩具,不再是一个杀人的凶器。
不知道它的眼睛有没有好转?
骆寻的脸紧贴着栏杆,双手都探过金属栅栏,想要掰开异变兽的眼皮,看看它的眼睛变化。
突然,异变兽睁开了眼睛。
骆寻被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本来以为自己又要再去做一次断肢再生手术,没有想到异变兽并没有咬她。
它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满布着猩红的血丝,就像是两枚摔出裂纹的玛瑙石珠子。
骆寻和它怔怔对视。
一瞬后,她满怀紧张,试探地叫:“辰砂?”
它没有丝毫反应,却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狂躁攻击,骆寻忍不住头往前倾了倾,满怀期望地叫:“辰砂?”
“嗷——”
一声怒吼,异变兽张开血盆大嘴,猛地咬过来。
隔着金属栅栏,它没有咬到骆寻,却依旧不肯罢休地狠狠咬着金属栏杆。
希望骤然落空,骆寻心里满是难过。
刚才有多紧张期待,这会儿就有多失望沮丧,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异变兽。
安教授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到它自由活动的时间了,出去吧!”
骆寻低声说:“我刚才差点以为……”
“它第一次没有立即狂化攻击时,我也以为辰砂回来了。”安教授苦笑着摇摇头,“只是镇定剂的副作用。它的狂化在明显好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平静下来,变得像是一只普通野兽,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攻击人。”
骆寻沉默。
安教授即是自我安慰,也是安慰骆寻:“不管怎么说,它不再随意攻击人了,宿五他们照顾它,我们做研究,都更加容易了。”
骆寻勉强地笑笑。
这个时刻,她又会忍不住想,如果是龙心,应该能更快地研究出治愈异变的药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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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区。
一道道金属门打开,又关闭。
骆寻和安教授一边往实验室走,一边讨论着异变兽的各种状况。
突然,警报响了几声,走廊上的红色警报灯亮起。
骆寻和安教授停住脚步,彼此相视一眼,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骆寻急忙联系宿一,宿一回复异变兽一切正常。
骆寻刚松了口气,通信器的蜂鸣音又响起。
来讯显示是殷南昭,骆寻的心又提了起来,急忙接通。
“怎么了?”
“叶玠出事了,你尽快过来……”
骆寻没等殷南昭的话说完,就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