惢心笑着在李玉额头戳了一下:“瞧你这好福气。我伺候小主这么久,也只一回烫伤的时候小主替我上过药。”
李玉感激得热泪盈眶:“多谢娴妃娘娘。”
如懿叹道:“你不必谢,要不是昨晚惢心通报的时候你替她向皇上传了话,本宫还不知道落到什么田地呢。”
李玉微微正色:“那是因为王副总管不肯,惢心又与奴才是一早相识的。奴才想着,总不能让娘娘在咸福宫遭难。别看皇上平日里不太到延禧宫,心里却是在意的。”
如懿微微失神,旋即道:“这就是你比王钦聪明的地方了。可是王钦资历老,位次高,你的聪明要是随随便便露了出来,不好好藏在心里,就是害了自己了。”
李玉若有所思:“娘娘的意思是……”
如懿取过惢心递来的白纱,替李玉将膝盖包好:“居人之下的时候,聪明劲儿别外露。尤其是上头还是不容人的时候。皇上喜欢你的聪明,别人却未必。回去的时候也别露出怨色来,好好奉承着王钦,毕竟在他手下当差呢。”
李玉拐着腿起来,打了个千儿道:“原是奴才糊涂了,多谢娘娘指点。”
如懿将药瓶塞到他手里:“好生收着药,偷空就上上药。伺候皇上的时候当心点,亮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
李玉答应着去了,惢心抿着嘴笑道:“小主终于也肯上心了。”
如懿怔了片刻,慢慢挑拣着艾叶:“能不上心么?连环套这么落下来,差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王钦是什么人?皇后一早收服了的,只有李玉,聪明,又是你一早结识的可靠人儿。”
惢心低声道:“听说,皇后为了拉拢王钦,打算将身边的莲心给王钦配了对食儿。”
如懿睁大了眼睛:“真的?”
“可不是呢!王钦看上莲心都好久了。只是皇后这么打算着,还没松口。”
如懿出神了一会儿:“皇后也是可怜,万人之上有万人之上的孤寂害怕,就像站在塔尖上,一阵小风都成了大风,吹得人站不稳。”她将手上拣好的艾叶递给惢心,“算了,别想这些事了。把这些艾叶送去给海常在。”
惢心答应着去往海兰处。如懿望着惢心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叹息,这宫里又有谁过得轻巧呢?微末如宫里的奴才,高贵如万人之上的皇后,谁人不是在孤寂害怕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夜色渐要降临,晚归的鸟儿在檐头盘旋着,咕咕作声。“皇上……今晚不知翻了谁的绿头牌”,如懿心转此念,一声轻叹转身进房。
皇帝是夜深时分来看的如懿。如懿原本没想到皇帝会过来,已经在寝殿里卸了晚妆,正拿热水兑了玫瑰花拧的汁子浸手。冷不防三宝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一脸捡了元宝的欢喜样子:“小主,皇上来了!皇上……您快接驾吧!”
如懿连忙擦净了手,才站起身子,皇帝已经进来了,笑道:“好香的玫瑰花味儿,倒叫朕忘了是在冬天了。”
如懿只穿着一身水玉色的萱草纹寝衣,也不及换衣衫,只得福身下去请安。皇帝忙扶住了她,柔声道:“受了两日的委屈了,还不赶紧坐下。”
如懿凝视着他纹丝不动的衣裾,湖蓝底银白纹饰,是那样熟悉,又带了久未见的陌生。不知怎的,如懿心中蓦然一软,忍了两天的眼泪便潸潸落了下来。众人会意,赶紧退了下去。皇帝伸手沾了她的泪水,低低道:“你不是爱哭的人。这回哭了,是真难为了你。”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沉默的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洇出斑驳的泪痕,仿佛夜来霜露,无声地染上了衣裳上的花枝。
皇帝搂过她,静静地按在自己的肩头,欷歔道:“朕以为冷着你一些日子,会对你有好处。至少不会人人的目光都盯着你不放……”他拥得更紧一些,“是朕疏忽了。”
如懿忍一忍泪:“皇上是疏忽了。外头这么冷,夜深了你还过来……”
皇帝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过来,这里不安稳。”
如懿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那臣妾可以去养心殿。”
话音未落,皇帝已经吻上她的额头,以他的温热来安抚她这几日的惊辱。皇帝的语气低低的,却是那样贴近,就在耳边,也在心上:“朕昨天看你在咸福宫浑身湿透了,朕很想来拉你一把,给你披上衣裳,狠狠责罚那些欺辱你的人。可是如懿,朕不能那样做。因为直到那一刻,朕还以为,朕在人前爱护你,便是害了你。如懿,再出了今日的事,朕却改变了主意。或许朕冷淡了你,所以她们越发以为得了意,以为你失宠,所以敢欺负你,陷害你。你放心,朕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如懿依偎着皇帝,感受着他身上陌生而熟悉的气味。那种气味,是让她在覆劫之中尚且觉得安心的来源。她依依道:“臣妾最喜欢皇上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你放心。有这句话,哪怕臣妾现在身处慎刑司,臣妾也能安心不怕。”
皇帝轻舒一口气:“幸好,你是懂得的。”
如懿挽住皇帝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臣妾懂得。臣妾初嫁的那一夜,皇上看见臣妾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句‘你放心’。臣妾这一世的放心,便是从那天开始的。”
皇帝低首吻住她,呢喃道:“你懂得就好。”
如懿是懂得的。但有知心长相重,即便她受了这些日子的寂寞与冷遇,仍能感受如是情意,脉脉蜿蜒于彼此心上。
紫铜蟠花烛台上的烛火一盏一盏亮着,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映着重重紫绡罗帏,浓朱淡紫,混杂了安神香淡淡的香气,幽幽地弥漫开一室的旖旎。
心中惊悸如惊涛骇浪,她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气馁之色,只望着皇帝道:“皇上,臣妾没有做过,更不知道其中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