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老实答:“没。”

他笑了一下,拿起桌上那张简陋的菜单给我,说:“点两个菜。”我接过,有些矜持地看着。这时那两人已站起来,说:“遇哥,我们先回店里了。”邬遇答:“好,你们先去,我买单。”其中一人笑着说:“当然你买单。”邬遇没说话。

我假装没听到。点了两个菜,邬遇叫来服务员,把桌子重新打算干净,又给我俩各倒了一杯水。等菜的时候,我把案件资料递给他,他看得很仔细,整个餐馆,就我们这桌安安静静。

过了一会儿,我说:“既然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今天还修什么车,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抬头看着我:“不是你说要一个人静静吗?”

呃……是我说的。

他又低下头说:“不过你如果到今天晚上还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哦。”

我的心中,忽然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第28章 谭皎五(4)

这时饭菜上来了,我立马动了筷子。也不知是我太饿了,还是这苍蝇小馆着实美味,竟吃得我连舌头都想咬下去。

“太好吃了!”我感叹道。

他笑了,说:“口味是不错。”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问。

“不是我找的,他们带我来的。”他顿了顿说,“以前我在北京读书以后,也瞧不上这种馆子了。现在才知道是人的心里,自己把一些东西划了三六九等。这家馆子的老板娘,就是那边那个,丈夫过世,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撑起了这家店。她这里干净又好吃,这附近想要踏踏实实吃饭,又付不起更多钱的人,都会来这儿吃。”

我环顾四周,果然绝大多数是做工的和农民打扮。我这样的年轻女孩,算是异类了。这是与我去过的大多数餐厅完全不同的感觉,更热闹、更粗旷、更接近。

我忍不住笑了。一转头,却发觉邬遇正盯着我。然后他低下头去,继续面色平静地看资料。

我的心里也跟荡秋千似的轻轻晃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我想起昨晚问他,到底这一年里经历了什么。他只回答了两个字:“人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生,我上网搜索“邬遇”这个名字,也只有他读硕士之前的简单介绍,之后音信全无。之前,他是个站在云端的男人。我还骂他事事目的性太强,活得太功利。可现在,他判若两人,离开了过去的一切,双脚站在土里。若是以前的他,这样的餐馆,这样的老板娘,只怕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说,他是踏踏实实吃饭的人。而且,昨晚我们遇到小孩被抢,他几乎毫不犹豫就冲上去救人,还挨了揍。

那必然是一段,漩涡般沉沦毁灭的人生。才会有重生。

我看着他极短的黑发,饱满的额头,还有那乌黑漂亮的一如往日的眼睛。我当时怎么没认出他来呢?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副风骨?尽管他现在下巴上会有青黑胡渣,脸也粗糙了很多。他的脖子上有泛红的晒痕。他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他的大手上会有修车带来的细细伤痕。但若跟曾经的那个他相比,我却觉得这一个,更让人着迷。

“不要一直看我。”邬遇忽然说,头也不抬。

我心中一跳,立刻说:“没有啊。”

他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我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说道:“不会权衡利弊和脸面,就轻易放弃。”

他抬头看着我。我的心突然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我听明白了。

我说:“哦,那天在船上,我们吵架之后,你轻易放弃了吗?”

他静了一会儿,说:“我在餐厅门口等了一整个晚上,你没有来。”

我的心中竟忽然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那天我确实是很讨厌他的,当然拉不下脸去餐厅,就叫了餐来房间。后来就睡了。再后来,已没有记忆。

我俩都安静了一会儿,我放下碗筷,说:“我好像吃不完了。”他说:“那打包。”我说:“好,晚上我还要接着吃。”他笑了笑。

我说:“说案子吧。现在看来,只有帮警察把这个案子破了,才能找到那个男人,也才能更接近真相。”

虽然我以前还没有真正破过案,但为了写作,基于真实案件的推理和设计早做过无数次。而且我是抱着那种心理: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嘛。我、他加上提供科幻技术支持的壮鱼,不正是三个臭皮匠么?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露怯,于是我沉着点头,还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一切有我。你虽然可能不懂推理,但是体力好,也会有很大作用的,咱们互补。”

他笑了,“嗯”了一声。

我也拿了几张资料,浏览一遍,挠挠头说:“咱们应该从哪里开始呢?一般来说,破案有两个大方向,一是往前找,二是往后找。往前找是分析以往受害人、凶手背景,找到规律和原因,说不定就藏着凶手身份的线索;往后找就是预测他的行动规律、他的下一个受害者,进而抓住他。当然,两种手段是密不可分的。”

“先往后找。”邬遇开口道。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比较喜欢直接简洁的逻辑。”

我说:“哦,行。”心中忽然有一丝丝荡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因为眼前的男人,既有学霸的灵魂,又有硬汉的躯壳?

我不露声色地说:“那我们从哪里开始?”

我们对视一眼。他的眼睛里有清晰的光。

“鸟。”

“鸟。”

我们居然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字。

因为那些鸟,总是出现在犯罪现场。是某种征兆,还是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存在即是事实。哪怕事实看起来再离奇,你也得跟着它走,才能把它弄清楚。显然,邬遇跟我想的一样。

“你上次见到这些鸟,是在哪里?”邬遇问。

我刚要回答,突然一愣。他的问题仿佛一道强烈的火光,骤然划过我的脑子里。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来的路上,一直觉得忽略了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我瞪大眼看着邬遇。

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说:“邬遇,我可能知道,下一个受害者是谁了。”

第29章 谭皎五(5)

————依然是谭皎————

邬遇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能让他感觉到惊讶,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我把屁股下的小板凳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周围很吵,我刚要说话,他却开口:“你也见过那些鸟?”

哎,脑子转得要不要这样快。

我点头说:“是的,我之前在一家亲子餐厅吃饭,有很多小孩子那种。就看到很多鸟在餐厅外徘徊,足足有上百只。如果鸟的出现是某种预兆,那可不可以认为,那个人很可能也在,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邬遇:“嗯。”

我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通知警察,提前预防警惕?”

他依然是:“嗯。”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可他眸色黑亮,虽然跟我坐在同样的斑驳小板凳上,但是坐得很帅气,听得很专注。

这时一个服务员从旁边经过,邬遇抬手:“买单。”

我掏出钱包,说:“我来吧。我也吃了这么多,而且……也是我来了,害你买单的。”

邬遇轻声说:“两回事。”

服务员笑了,看了看我俩,伸手去拿邬遇的钱。我抢着把钱递过去,谁知还没送到服务员跟前,一条结实的胳膊已横在我面前。我想推他,他纹丝不动,反而将我牢牢按在椅子上。我的一只手也被他捉住。

“喂,我为什么要你买单?”我说。

他一边把钱给服务员,一边低声说:“试试能不能过去,过得去就让你买单。”

他手臂上热乎乎的皮肤,微烫着我的脖子,脸颊,我感觉到心在躁乱的跳,还争个屁买单。

“不讲道理。”我低声说。

他笑了,没说话。

不敢这么停留太久,我往后一靠,脱离他的掌控,淡淡地说:“那好吧,下次我来。”

他也是神态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俩起身往外走,随着心跳恢复正常,我的脑子好像也重新在线。我突然想起件事,说:“坏了!我好朋友壮鱼和她侄子,那天也在餐厅,那也可能有危险。”

邬遇闻言看着我,问:“孩子多大?”

我答:“8岁,但是比较瘦小,说6、7岁也有人信。”

邬遇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说:“只怕不是有可能,是有极大可能,被选中为目标的就是他们。”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邬遇说:“我之前在汽修店外看到鸟,大概有十来只。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如果按照我们的推论,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某处。那就有一个可能——它们认出了我。而我,只在船上见过它们。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它们……真的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愣住了。邬遇的神色很认真,于是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这真的是他强烈而明确的感觉。尽管是不可思议,但是我愿意信任。

我说:“你的意思是,它们很有可能也认出了我?”

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神色,说:“那晚抢孩子时,出现的鸟就有上百只之多。它们出现在餐厅,很可能就是为狩猎而来。如果又认出了你,那就很可能首先注意到跟你同桌的孩子。”

我的心里忽然变得乱糟糟的,加快步伐走向车,说:“我得赶紧通知壮鱼,还有警察。”

我刚从包里翻出钥匙,他说:“我来吧。”

我说:“为什么啊?”

他看着我说:“我看过你开车。”

言下之意……

我忽然觉得脸有点烧,说:“行,你开吧,看你稳不稳。”把钥匙丢给他。

第30章 谭皎五(6)

他也不说话,坐进驾驶座,我坐在副驾。他稍微熟悉了一下车况,一上手,速度就比我快多了。我的小橙还是第一次飙这样的速度,都80、90了。搞得我有点忐忑。不过他确实开得挺稳的。变道、超车、转弯什么的稳稳当当。毕竟现在是吃这口饭的嘛。

我拿出手机,先打给沈时雁。

“喂,沈时雁,有个事情跟你汇报一下。”

沈时雁似乎在忙碌,言简意赅:“谭皎你说。”

我说道:“你不是拿资料给我看吗,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有效,我已经想起一条线索了。我想起几天前,在大熊堡亲子餐厅,好像看到过那个男人。”当然不能跟他明说鸟的推理,所以只能扯到那男人身上。

我解释道:“就是古城区的那家大熊堡餐厅,有不少小孩子在那里吃饭。所以我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挑选目标?”

“这个线索很重要。”沈时雁说,“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马上来我这里一趟,详细说明情况?”

我说:“不行,我不能去你那里。我得赶紧去通知我的一个朋友,她的孩子当时也在餐厅里。我建议你赶紧翻查当天的监控,看看都是哪些孩子,尽量监控保护起来。”

沈时雁说:“这个我们会酌情考虑的。把你现在去的地址告诉我,方便随时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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