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邬遇十五(2)
“可是……”她伸手戳了戳我的后背,软软的,力量刚刚抵达我的皮肤。她说:“我觉得陈宝珠那么个性格,看起来对郑志伟死心塌地,还是有原因的。女人有时候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男人自以为周全的尊重。”
我竟觉得后背一麻,那酥软的感觉从她指尖落下处,一直蔓延到心口。可她却已背着手,走到我前面,说:“好了走吧,阿遇。”
回主屋的路上,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慢悠悠的,像是什么也没说过,眉宇间分明有一丝得意。
我的心中便始终如同有一把小火苗,不安分地燃烧着。我静默不语。
等我们回到房屋正面的大花园,就见冯嫣一个人坐在那里,在喝茶。她穿了条黑色的裙子,外头是件长的雪白色的羽绒服。看到我们,微微一笑。
我和谭皎走过去,她招呼我们一起喝茶。冰天雪地中,一杯刚煮的热茶在手,确实也令人心中变得温和平静。我一向敬重教授夫妇,心中更是暗下决心,明晚要把他们救出。
“教授呢?”谭皎问。
冯嫣笑了一下,说:“应该还在他的书房里吧。我有时候一整天也不太见得着他的。”
出于礼貌,我问道:“如瑛的感冒好些了吗?”
冯嫣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好多了,没事。她身体弱,总感冒。你们不必在意。”
这时花园门口传来响动,原来是那两个工人来了。冯嫣站起来对我们说:“你们先坐会儿。”一个工人喊道:“老板娘,我们来做工了。”冯嫣走过去,笑着问:“吃午饭了吗?”另一人答:“还没有。”冯嫣说:“冰箱里还有今天早上包的饺子,你们先做着,我去煮两碗过来。”两人都说:“谢谢老板娘。”
那两个工人看我们几眼,走进花园深处,开始干活,离我们挺远。
谭皎忽然说:“你的教授和老婆之间,还真是相敬如宾啊。这一天下来,几乎就没看他们说几句话。”
我当时倒没觉得如何,教授性子保守、潜心于科研,必然对妻子不够体贴,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倒也正常。但后来的事实验证,女人确实对某些事,比男人要敏感很多。尤其是谭皎这样爱瞎琢磨的女人。
这时谭皎的手机响起,这还是我们在乡镇上临时买的。她咦了一声说:“壮鱼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刚走吗?”
她起身走到花园外去接,毕竟和壮鱼的交谈内容可能隐秘。我隔了几步,跟在她身后。等她走到旁边的的一片小树林旁,我便点了根烟,在不远的地方抽着。
两个女人说了很长时间。谭皎起初还时不时瞟我几眼,后来说着说着就转身,背对着我,声音也不大,我听不清。
三根烟抽完,她才挂了电话,站在原地,不动。
我踩灭烟头,走到她身后:“怎么了?”
谭皎这才转身看着我,眼里是温暖的笑,隐隐还有泪光:“壮鱼啊……她说不放心我,本来人已经到家了,打了个转,决定又来这里,陪我支持我。”
第116章 邬遇十五(3)
我听得笑了:“她猜出什么了?”
谭皎点点头:“我感觉,她大概猜出,上次跟她说的那两个在时空中穿梭的倒霉蛋,就是我们俩了。毕竟她跟你一样,都是学霸。”
我说:“你的好朋友很讲义气。”
谭皎笑了:“那是自然。”
“那你为什么不太高兴?”
她一怔,垂下眼帘,说:“我就是……仔细想想,这种感觉真的蛮难过的。我们和壮鱼、沈时雁,曾经一起经历了言远的案子。可是我们俩一穿越到这个时间,他们俩全都忘记了。这次我和壮鱼解释了那么多,她隐约猜到了。可是下一次呢,身边的人,还是会忘记我们……周而复始,这样下去……”
原来这就是她情绪突然低落的原因。我把手放在她肩上,说:“会结束的。等我们到了那个终结的时间点,一切恢复正常。说不定你和壮鱼提起这段时间的事,她还会羡慕你的离奇经历。”
谭皎笑了,说:“那个女神经病,确实会羡慕得要死。”她抬头望着我,说话产生的寒气漂浮在我们俩脸周围。她问:“阿遇,你会沮丧难过吗?我感觉我们俩之间,一直是你在带着我们往前走。”
我静了一下,说:“有的时候,我也会很累。在这个过程中,我太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自己一次次的努力,有没有结果。很多事,没有方向,不知道有没有尽头。但是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我们必须把这条路走下去。”
她点了点头,那双眼却亮如星辰:“阿遇,你千万不要觉得沮丧。你在我心中,很了不起。经历了那么多苦,现在你却还要留在陈家,救这些人的命。我其实……本来没有你这么无私,但是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去做这些事。眼前的这条路我们挑不了,但是我们努力让它更有意义。”
我的心中一片温暖的沉静。她也没再说话,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我俩站在树下,偶尔有树枝上的雪坠落,落进我的视野里。我的手还放在她肩上,她抬起纤细的脖子,望着我。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次闭上眼睛等待,可是我扪心自问难道此刻真的还可以离她而去?离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而去?
“阿嚏——”谭皎打了个重重的喷嚏,然后立刻尴尬地挡住脸。我笑了,松开她的肩,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她接过,不看我,眼珠转了转。
我说:“这里冷,进屋吧。”
她擦好了,吸了吸鼻子,说:“不,我心情刚才还不好呢,我想在这里再站会儿。”
我说:“行,那我再抽支烟。”刚低头把烟点燃,却听她细细的声音说:“可是阿遇,这里好冷。”
我抬眸看着她,她也扭头看着我,闪闪亮亮的眼神,又像一只软软的动物。而我的喉咙,又有点发干。
这个女人,厉害起来,真的不好对付。
我把烟含在嘴里,刚想脱衣服,却已看到她的手指扣在我手臂上:“别脱,你也会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头已轻轻靠在我胸口,靠在我敞开的外套之间。
我们谁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手,轻轻环在她腰上。
“还冷吗?”我轻声问。
她一直把脸低着,不露半点,小声说:“很好,这里一点也不冷。”
……
这是我们在陈家呆的第二天,也是火灾前的一个晚上。
白天一切如常,我们对火灾的预防检查也做得很仔细。但如果意外发生山火,也必须多加防备。
还有我胸中,时时被那个女人拨乱的心跳。凌乱之后,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不断融化。什么情绪,在不断跌宕滋生。
这晚,我依然睡得不太好。这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不太正常的。因为近期来,原本我的噩梦已越来越少,胸中的那空洞虽然没填满,但已渐渐习惯它的存在。
我又梦见自己陷入了某种紧紧的捆绑和束缚中。什么东西,在一层层缠绕,将我摁进黑暗中。我全身冷汗,呼吸艰难,周围又黏又湿。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我。
……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空荡荡的天花板,梦中的一切混沌黑暗缠绕,消失不见。
我坐起来,端起床边的杯子,喝口水。抬起头,看到洞开的窗,还有窗外漆黑如同野兽蛰伏的群山。
我心中忽然好像有一道寒气劈过。
临睡前,我分明关严了窗,还上了锁。
那梦不是凭空而来。有人连续两个晚上,潜入了我的房间。并且呆在我的身边。
第117章 谭皎十六(1)
————谭皎视角————
我没有对邬遇说实话,在电话里,壮鱼还对我说了别的话。
起初,听说她要回来,我是惊喜的、感动的。我甜甜的问:“壮鱼大大,你为什么突然又想回来了啊?”
她的语气却变得严肃:“大珠,我回忆了一下,过去半年我们的相处。”
我一怔,过去半年……我完全没有记忆。但我记得,在最开始,我察觉自己失忆时,问过她这一年的记忆,她都说没什么寻常。
“乍一想,好像没什么特别。”壮鱼说,“可当我仔细想,往具体了想,发现一件事也想不起来。”
我愣住,邬遇就在身后不远处,我抬起头,看到满树林的积雪,延伸到远方。
壮鱼缓慢清晰地说:“换言之,过去半年,你在我的记忆中是没有什么明显异样的,可也是模糊存在的。怎么说呢?譬如潜意识里,我会觉得咱们跟以前一样,经常一起吃饭。可我具体想每一次,却想不起来。想不起和你在哪里吃的,你具体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想不起任何确切细节。可你知道,我的记忆力,向来超群。我连去年期末考试灭绝师太监考时穿了什么颜色衣服,都记忆犹新。”
我听得心头巨震,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自己丧失了记忆。
我突然又想起前几天给爸妈打电话,他们的反应几乎和壮鱼一样——
他们说,就那样呀,你工作那么忙。
难道在他们的记忆中,我也是模糊的?
难道我身边所有人,都这样?
可邬遇跟我是不同的啊,他有过去一年清晰的记忆,只是过去正在改变。而他身边的人,陈教授、小华、陈如瑛,都清晰记得他的存在。
“知道吗大珠。”壮鱼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就像一道虚影,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一个可怕的、匪夷所思的念头涌进我的脑海——
那丢失的一年,究竟是我忘却了,还是……我之前根本没有经历过?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我和邬遇不一样?
但这几乎要超出我大脑的理解范围,也根本无法解释得通。我的心乱极了,下意识转过脸去,不想让邬遇看到我的失魂落魄。
“别慌,大珠。”壮鱼沉冷的声音传来,“任何现象,背后必有成因。哪怕违背了我们熟知的物理常识,也不会违背量子力学和宇宙的基本定律。必然是在那个神秘的时间交叉点上,那个这一段异常的时间线的起点同时也是终点上,你还遇到了别的事。而那件事,甚至影响了你身边的人。因为我们,都生活在你那弯折的时间线旁。可是别怕,你走到那个点,找到谜底,解开它,就可以了。”
“嗯……嗯……”我几乎是咬着唇答,壮鱼的话听得似懂非懂。
“所以,我得马上回来。”壮鱼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因为你上次说的那两个人,即将去做危险的事,既要应付时间线的跳跃,还要应付可怕的火灾。而且几天后,我的好姐们儿又要继续前行。而我将对于今天的一切都不记得,她在我的记忆里依然会是一道模糊的阴影,我会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直至她再次和我相遇。所以我想,自己哪怕帮不上什么忙,也得陪着她啊。”
第118章 谭皎十六(2)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以前觉得壮鱼还算有点义气,没想到她这么义气。讲真因为有她的这番话,我的心不那么慌了。怕什么啊,时光倒流都发生了,去面对就好了。我用余光看着邬遇,有这么好的人,还有这么好的朋友,陪伴着我啊。
可心中还是会不安,还是会难过吧。所以这天下午,才会不管不顾,把头靠进邬遇怀里。这完全违背了我撩而不主动的方针,可是……我顾不上了。只想把脸埋在他怀里,他不知道,心爱的男人的怀抱,对于女人的意义。足以让我抵御外头所有的风浪和恐惧。
我紧张又固执地把脸压在他胸口,可想到他的次次拒绝,手始终没敢抬起来抱他。是了,我是不是从来没有抱过他……正胡思乱想着,腰间忽然一沉,是他的手,抱了上来。
……
阿遇,我真的会沉沦于你。
……
第二天,就是历史上火灾发生的当天了。我醒的很早,心事重重,便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理理思路。其他人好像都没起床,包括邬遇。
清晨的山间冷极了,我把在集市上买的两件毛衣,都加在身上,团着袖子,走出陈家。这里人迹罕至,但没有野兽,不会有什么危险。
天渐渐大亮了。
我脑子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屋后那片树林的深处。当我发觉时,才发现周遭树影森森,寂静无比,顿觉有点害怕。想着邬遇应该也起床了,刚想往回走,突然瞥见前面一棵大树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待看清了,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