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按照大胥的惯例,官府向来不理武林纷争。然而这一次,慕容湛没有迟疑,直接到就近州县提兵,数千兵马,封了无鸠峰。

然而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他们不知所踪。

惶惶然在峰下守了数日,直到清心教众送来昏迷的破月。

他又惊又怕。

因为只有颜破月。

“步千洐?”那教众蒙着脸,语气极冷傲,“他死了。他武功太差,当日就被打死了,尸首被人丢下了无鸠峰,我们许多人亲眼见到。诚王殿下,你会善待这位姑娘吗?”

他全身发冷,喉中仿佛被什么堵塞。怔忪许久,他才恍恍惚惚对清心教众道:“本王以慕容氏起誓,会善待她一世。”

那晚,他独坐在无鸠峰下,喝得叮咛大醉,浑浑噩噩间,眼前只有步千洐昔日爽朗不羁的音容笑貌。暗卫只见他黯然独坐,沉静不动。却不知他心痛如刀绞。

而她在马车里翻来覆去,苦苦挣扎。

直到他将她抱入怀里,她才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得救,蜷在他怀里,蹙眉痴语,泪水沾襟,一心一意只是在梦里找寻“千洐”。

而他被她搂着脖子,被她的脸紧紧贴着,一低头,便碰上了她的唇。意识还未反应,唇舌已经不受控的朝那娇嫩滚烫的红唇,朝那肖想过千万遍的红唇,颤抖索求。

然后她便如溺水的人,绝望而热烈的回应。

而他抱着她,僵坐如木偶,唯有唇舌,缠绵似水,激烈如火。

她终于以为良人归来,心满意足在他怀里睡去。

而他酒意醒了大半,呆呆抱了她一宿、望了她一宿,只觉得满心痴迷,痛不堪言。

“王爷……还继续找吗?”暗卫的声音,惊断了慕容湛的思绪。

“继续找。”慕容湛恍然回神,轻声道,“若王妃问起,只说人还没找到,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昨天有读者留言说,阿布不能就这么走了,应该继续坦荡的去爱小月。我认真想了想,以他的性格,现在自然觉得,将破月托付给小容是最幸福。否则,他现在如果跟破月相认,后面怎么办?一、跟破月住在容湛府里,让他庇佑?那成什么了?二、带破月逃亡?然后被全武林和颜爹再整死一次? 我觉得他这种大男子主义(别否认,真的是),应该是会选择放弃了

二更下午三点

☆、51.逼婚

破月今日随慕容湛进宫觐见诸位太妃,一路言笑浅浅、姿容娴熟。此刻回到房间,她全身力气便似被人抽走,心肝似乎也麻木下来。

她独坐了一会儿,抬眸望着满室大红,这还是前几日成婚时的布置,处处喜庆。

只除了一处。

她的目光滑向檀香木案,上面架着一把暗沉古朴的刀,血气隐隐,与满室精致奢华,格格不入。

那是鸣鸿。

她起身,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其实刀上并无落尘,但每当她心神不定时,握着这把刀,便能安心。

六十四日了,她想,从她醒来到现在。

一个半月前,慕容湛将她带回了帝京。一路上,两人话都不多。他骑马在车外护卫,始终面若冰山沉默寡言;而她大半时间都坐在马车里,反复的想那晚在无鸠峰顶的场景。

想每一个追杀者的容貌,想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想他双目赤红如鬼,想他背对着她,又冷酷又傲慢的道:“……在下今日便为她舍了性命,向诸位英雄讨教一二”。

只要想到任何关于他的细节,她的心就被一种莫名的,也是陌生的情愫填满。

这种感觉,跟之前的感情完全不同。之前是很甜,很涩,很悸动,也很不安。没见到他的时候,痴痴缠缠的想起就满心欢喜;见到他的时候,一颗心仿佛要被他塞满。

可如今不同了。记忆中任何有关于他的,他的刀、他的侧脸、他的嗓音,甚至只是他的名字,步千洐,或者只是步字、千字和洐字,都有了触目惊心的味道。那种感觉很厚重,像宿命,压得她喘不过气;又像是咒语,在她身体深处下蛊,只要想起他,血脉和心跳都会快一个节奏。

世界空旷下来,而她的心已经满溢。

抵达帝京那日,慕容湛迟疑片刻,对她说:“还没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冷凛的语气大概令他有点吃惊,她却只是笑笑,“否则咱们不放弃。”

慕容湛点点头,她故意不看他眼中隐约的泪意。

而她从此,绝口不提步千洐。

除了等待。

一具尸体,或者一个风尘仆仆、笑容散漫的归人。

然而抵达帝京第二日,皇帝便招诚王觐见。

还有破月。

“皇上听说颜小姐跟诚王一起回来,很是高兴。还招了颜大人进宫父女相见呢。”传旨的宦官如此说。

破月与慕容湛俱是一怔。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宫中那两人,都将一切内情摸得清清楚楚。

而后锦冠华服、重重宫阙、三叩九拜。

破月没料到,皇帝是这样一个清隽、温和的中年男子。雍容的龙袍、低沉的嗓音、乌黑的眉目,俊美却慈祥。只是与慕容湛相似的狭长凤目中偶尔一抹锐光,深不见底,提醒破月,这是当年五龙夺嫡中唯一还活着的真命天子。他的锋砺,早随着岁月不动声色的沉凝,只余温润而厚重的表象,主宰天下众生。

皇帝看到破月,眸中只有极浅的笑。反倒是对着慕容湛,嘘寒问暖、眉目生动,听他愧疚的说擅自提兵封了无鸠峰,皇帝哈哈大笑说他骨子里终也有慕容氏的血性。

破月静立一旁,眉目不动。偶尔感觉到头顶两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她只当是白炽灯。她已不再是昔日的颜破月,她心里已沧海桑田,无人能撼。

直到颜朴淙也进了勤昭殿。

朱紫官袍、颀长身姿,缓缓的步伐却似有千斤重。颜朴淙在她身旁轨道,三呼万岁。平身之后,徐徐侧眸望着她,玉面仿佛凝了皑皑霜雪:“月儿!”

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

才三个月不见,她怎么就不怕他了呢?

她从来是怕他的,细长的眉眼、薄怒的面容、强势的双手,每一样,都叫她冷汗直流。可如今,她看着他震痛和喜悦的表情下,眸中却只有她能看懂的玩味和威胁,她忽然就觉得好笑了。

颜朴淙,我是你的棋,难道你就不是别人的棋?

“爹……”她柔声唤道,凄凄婉婉。

“颜卿,你们父女多日未见,十七弟又不知轻重,先将她带回了府,让你们父女今日才团聚。朕准你携女儿先退下。”皇帝笑容沉静、体贴无比,叫人看不透他的用意。

颜朴淙谢恩,起身时已动作温柔的执起破月的手,只是暗中力道却大得破月半边身体已经麻痹。

“皇兄!”慕容湛还未想好理由,已惊呼出声。只是天下间,有什么理由,让女儿不回父亲身边、不回名义上的家呢?

沉静的暗涌里,慕容湛的欲言又止里,忽听一道清脆娇软的声音道:“我不回去。”

满座沉寂暗惊。

破月猛的提气,寒热气流便似一把匕首,从她的脉门逸出,刺向颜朴淙的手腕。其实这法门她用得并不纯熟,而且即便她真的熟练运用全部内力,也绝对不能与颜朴淙为敌。

只是两个多月来日日练习,今日忽然偷袭,倒也令颜朴淙措不及防,指力一松。

手上重压骤减,她故意做了个很大的甩开颜朴淙手的动作,引得众人侧目,然后朝皇帝深深拜倒。

“皇上,小女子不想回去。”

“月儿,休要御前失言!”颜朴淙冷喝道。

“哦?你为何不想回去?”皇帝似乎觉得有些意思。

“我不认他做爹爹。我今日不能再忍了。爹,你一直怨母亲跟马夫跑了,从小不喜欢我,动不动就迁怒鞭打,从小到大,我何时吃过一顿饱饭。你明知陈随雁有异心,还将我嫁给他,受尽折磨;明知我流落在外,却不找寻,任我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若不是遇到了诚王殿下,我早已命丧黄泉。我是你亲生女儿,可你何时把我当成女儿?颜府于我,就是阎罗地狱,我不回去。”

一番话语,徐徐道来,沉静有力。像是在述说另一个人的遭遇,更像被伤透了心之后的麻木和坚定。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面沉如水;小太监们个个垂着头,怕泄露眼中的惊诧和兴奋。然而谁都清楚,今日之后,颜朴淙大人刚正严谨的威名旁,都会放这个狠毒虐女的屎盆子。

慕容湛怔怔望着她,她瞄他一眼,眉目平和、特别严肃正经。

然后他就笑了,有点温柔,又有点难过。

他懂她的意思。这是步千洐这无法无天的家伙,才会使的颠倒黑白的手段。她有样学样,搅乱一池浑水,学他一般肆意妄为,哪管世俗的束缚、哪惧恶人的艰险?

然而皇帝没有笑,声色俱慢:“颜卿,可有此事?”

颜朴淙万没料到她胡搅蛮缠,她在他面前,一向弱得像纸片,吹口气便能倒下;然而颜朴淙虽城府似海,但自恃清高,断断不能在皇帝面前做出她这样的唱做俱佳。望着她低伏的背影,他心头只余微怒和冷意。

“皇上明鉴。微臣与女儿之间,有些误会。她自小体弱,微臣便让她学些武艺。约莫是管教太严,教她误会了。至于陈随雁,的确是微臣看走了眼。她流落在外,微臣也是不知的。”颜朴淙缓缓答道。

“原来如此。”皇帝轻啜一口茶,“你府中没个女人,管教女儿,难免过于粗鲁。颜破月,我朝最重孝道,父女间有何误会,说开便是。”

“是。”颜破月答道,心里想,哎约孝道?皇上你当年直接间接杀死四个哥哥,正史不提,野史我可看过不少。

屋里一片静默。慕容湛一直垂首不语。

宦官细声笑道:“颜大人,今日你父女有些争执,却是圣上为你们从中调停,真是天大的面子。”

颜氏父女齐齐拜倒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皇兄!”慕容湛忽然将身旁破月的手一拉,拉她拜倒,满脸通红,“我与破月情投意合,早已私定了终身,求皇兄赐婚。”

有时候破月会想,皇帝对于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呢?

没人知道。

只是那日皇帝先是怔忪,而后发了脾气骂了慕容湛,说他枉读圣贤书;后来便渐渐龙颜大悦,兴致高昂的亲自提笔拟了圣旨。

而颜朴淙在短暂的沉默后,笑容竟也染上几分惊喜,也许在场只有她能看到他眸中的冷意。而后他握着她的手,跪下谢恩。于是她的手再次被他捏得快要断掉。

无声的威胁,又来了。她想,颜朴淙你这个老乌龟。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内力弹他。

她只伸出尾指,在他手背轻轻一挠,又一挠,连她都觉得痒痒的。

颜朴淙的手立刻松开了——被她用内力弹过一次,他存了戒备她的心思,他怕有毒。破月用袖子捂住脸,微微侧脸,叫他看到一双眼中盈盈的得意笑意。

他低着头,脸黑得不能再黑。破月三呼万岁,谢主隆恩。

后来,皇太后“恰好”来勤昭殿看望两位儿子。听到赐婚之后,太后大喜,对破月表现得喜爱有加;而太后身边的女官,恰好提了句娘娘最喜欢听江湖轶事,于是顺理成章,邀破月到宫中小住。

破月都来不及跟慕容湛对口供,便被带到宫中。不过貌似也不需要——期间,她从未对太后讲过江湖轶事;而太后也只跟她有过一次正式交谈。

那是她住了七八日后,有一天午后,太后将她叫到跟前。这个培育出帝王的女人,提起闲云野鹤般的小儿子,却是满目慈祥。

“湛儿他从来都是不同的。”太后柔声道,“这是他第一次求我,为他保护一个女子。这傻孩子,你说他宠人是不是宠得没了边?你这小姑娘同父亲有了争执,他便将你护在身后。还为你撒了谎,说你是平民女子。真是胡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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