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变得盲目,也变得麻木。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些人,逼得他抱着她跳崖,逼得他跟她生离死别!

若不是他们,现下步千洐又怎么会跟她分手?!

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面对一地尸身,她才惊醒。她干了什么?屠杀?

她抱着双膝,牙齿微微打战,眼泪根本抑不住。

正茫然无措间,忽听背后马蹄纷乱。她心下一惊,再顾不得其他,抓起刀一跃而起,怔然回望。

却见漫天黄沙间,十数骑刀光剑影、凶神恶煞朝自己奔来。

打得过吗?

她紧握鸣鸿,手心出汗,她不知道。

却在离她三丈远的位置,那些人身后,一道刀光如惊鸿升空,毫不留情的当空劈下,领头的一人,顷刻便被劈成了两半。

“唰唰唰”刀光迷离,有人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

刀锋过处,皆是一刀毙命、尸首分离。

瞬间,只是一瞬间。

十多人没了声响,唯有惊蹄的骏马,四散逃去。地上全是残留的肢体和鲜血。

那人一袭蓝袍,带着蓝色鬼怪面具,持血色长刀,静静立在一地尸身前望着她。

面具后的双眸,暗沉如水,隐有血色。

破月亦沉默看着他。

他摘下面具,又脱下蓝袍,卷起手里的刀丢入血泊里。而后他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停在她身后某处,不知道盯着哪里的虚空。

“你执意去君和?”他问,声音一如他的刀,冰冷无情。

“不关你的事。”破月一字一句。

他忽的抬手,从她手里取走了鸣鸿:“一起上路。”

破月伸手便要夺鸣鸿:“谁要跟你一起走?滚!”

他却侧身一避,沉默的拿着刀,径直往前头走去。

☆、61.青仑

黄沙漫天、官道通畅,远处的城郭,渐渐露出雄伟的端倪。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徐徐而行。

第五天。

自那日步千洐在客栈外斩杀数人,拿走鸣鸿刀。破月根本不理他,他却默默跟随着。两人一路向北行了五天,终于抵达北方边境最后一个城池:青仑。

这一路都没有村落客栈,也没再遇到刺客。白日里,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言不语。夜里则歇在荒野。然而无论夜色多么清冷孤寒,步千洐只将篝火烧得极旺,便坐到至少一丈远的树旁,和衣而卧,极为疏离。

破月已经朝他示弱过一次,被他狠心拒绝,又如何拉得下脸再来第二次。完全当他空气般的存在,虽然无处不在,却也视如不见。

正愣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马蹄声加快。她心尖一抖,假装没发现,继续前行。

直至他与她并肩,他手里拿着个斗笠。

“城里人多。”

破月不接,抬眸淡道:“生死有命,我受够了。”策马已行到前头。

她的声音里还有几分忿怒,却不知是说受够了遮挡容貌,还是受够了他?

步千洐沉默的将斗笠往路旁一丢,不急不缓又跟了上去。

青仑城依山而建,土黄色城墙起伏连绵,几乎要将城和山融为一体,蔓延到视野不可及的天边,徒生张牙舞爪的粗犷。

边境极地,竟有如此庞大的城池,倒叫破月颇为惊讶。

官道上有徒步而行的青仑奴,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却赤着双脚,似乎也不知寒冷。他们三三两两,有的扛着木材、有的拉着雪橇。无论粗壮或瘦弱,每一个的脸上,都有常年疾苦导致的麻木和疲惫神色。

等到了城门处,往来的青仑奴更多,大多被汉人驱赶着,畏畏缩缩的前行。

破月见状,想起慕容湛和步千洐曾提到过的军奴。其实岂止是这座城池?北方青仑奴聚集的三州,每年都有无数青仑奴贩卖到大胥各地。甚至连诚王府里,都有两个俊美的青仑女子。只是慕容待人甚宽,让她们过得跟普通丫鬟一样。听说在其他权贵家中,青仑奴的待遇却是很不好,甚至比牲畜还不如。

青仑族落到如此地位,只因百余年前,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曾经起兵造反,当然也遭到大胥军队的无情镇压。当时的皇帝正忙于与君和的战事,恼怒青仑在后背捅了一刀,从此下旨,青仑族为贱族,只能从事贱工,不可从军入仕,且每年按极高比例从该族征军奴。百余年下来,这个当年仅次于汉族的第二大种族,已十分萧条落魄。

城门守兵看到破月,眼睛都是一亮,但碍于步千洐脸色阴沉在她身旁,倒也不敢冒犯。两人进了城,只见店铺林立、长街喧哗,热闹不输中原。

步千洐挑了家看似干净的客栈,抬手牵住破月的马缰。破月没理他,转头径自进了客栈。他拴好了马,快步跟上来。

刚一踏进去,便听见“啪啪”两声响亮的马鞭。破月面前黑影一闪,她不由得往后一退,步千洐眼明手快,将她往怀里一拉,侧身避过。

他的手悄无声息的松开,可破月胳膊上的微温、紧绷的肌肉,仿若他带给她的悸动,挥之不去。

破月低头,却原来是名青仑女子,匍匐在自己脚边。她瞥见那女子身形苗条、墨发如缎,正要抬手扶起,却见当空一鞭,又朝那女子打落。

不等破月抬手,步千洐已举起刀鞘轻轻一挡,那一鞭便抽在刀鞘上。步千洐内力早已凝聚,只听“啪”一声脆响,那长鞭竟断成两截。

挥鞭的正是客栈老板,眼见有人为青仑奴出头,要收鞭已来不及。此时更是目瞪口呆,知道来人有些名堂,那老板慌忙作揖:“二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教训这女奴,失了准头。险些误伤了二位。”

这么一来,客栈里席地而坐的许多桌人,全都侧头看过来。见到两人容貌,只觉眼前一亮。步千洐将破月护在身后,弯腰一把扶起那女子:“你没事吧?”那女奴颤巍巍站起来,果然是名生得极俊俏的少女。她似吓怕了,不敢答话,身后老板已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贱奴,还不滚过去!”

步千洐松了手,那老板便将女奴一丢。一名满脸胡须的彪壮大汉哈哈大笑,一把将她从地上搂起,放在大腿上。那女奴大气也不敢出,仍由大汉上下其手。

小二过来给破月二人引位,客栈里仿佛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青仑世代贱籍,皇祖旨意,百年不变。

破月在桌旁坐下,这才看到店中至少还有三四个女奴,都匍匐在酒桌旁侍奉。有的男人甚至将脚踩在女奴的腰上,如同踩着一只牲畜。破月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步千洐在军中亦是见惯了青仑奴,当年他朝赵将军抗议过几次,但大势所趋,实在无法改变同僚们的态度,只能不闻不问。此时他更是没再多看那女奴,在破月身旁坐下。

过了一会儿,方才那名女奴捧了酒水饭食,伏低身躯爬行到他们桌旁。

“多谢。”步千洐习惯性的淡道。

破月从荷包里摸出了一点碎银,放在步千洐的手掌上。步千洐抬眸看她一眼,反手接过。他的指腹划过她的掌心,轻轻的,痒痒的,两人均是面沉如水纹丝不动。

步千洐将银子放在女奴手旁地上,未料那女奴忽的抬头,一双美眸竟是亮得吓人。

她一把抓住步千洐的皮靴,埋头疯狂的吻了起来。

步千洐哪里见过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收脚避开。这一退,他便撞到了破月,连忙转身扶住她:“没事吧?”

未料这一分神的功夫,女奴又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疯狂的沿着靴子和长裤亲了起来:“大人、大人……求你买了我、求你买我!我还是处子、买了我!”

步千洐老脸一红,低喝道:“胡闹、松开!”将腿再次一收,可那女子极为坚韧,又扑了上来。步千洐又不能真踢伤她,忙纵身一跃,落到桌子另一边:“别过来!”

客栈里许多人都看过来,有的在笑,有的却很不屑。那客栈老板倒是一脸笑容:“客官要买她吗?二十两银子,她可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奴。”

那女子又往步千洐的方向爬,声音可怜巴巴:“大人!买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他不能买你。”清冷的女声,柔和甜糯,倒叫客栈里所有人都循声望来。

破月摸出张银票,放在桌上:“我买。”

客栈里的人全呆了,那女奴也呆了:“你……你买?”

步千洐看那银票足足有五十两,不由得低声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破月看都没看他:“有人把老婆本给我了。”

步千洐这才想起自己当日全部家产都送给了她,于是不说话了。

老板看到银票,眼睛却是一亮,连忙从柜面里拿出女奴的卖身契便要上前。周围人见破月如此阔绰,一时都没了声音。

破月垂眸对那女奴道:“你自由了。不要跟着我们。”

女奴神色一慌,伸手又要抓破月的靴子。步千洐不悦皱眉,伸出刀鞘一拦。那女奴才不敢上前,哭道:“主人,请不要丢下我。我是被征收的奴隶,永远没有自由,如果你不要我,我只会被卖给另一个人。”

破月一愣,眼见老板伸手拿银票,她抬手摁住。

“这些钱买她太多,再买个宅子给她。”她对女奴道,“以后你就替主人我看守宅子。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回来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好了,你去找宅子吧,找好了来老板这里拿钱。”

女奴喜极而泣退了下去,老板讪讪的拿了银票走了。

众人见无戏可看,纷纷转头,只是有意无意都看着破月,目光越来越放肆。

破月目不斜视,步千洐忍了片刻,“砰”一声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酒碗整个嵌进桌面里,却偏偏毫发无伤滴酒不洒。

顿时无人敢再看。

破月神色不动,步千洐埋头喝酒。

两人吃了片刻,忽听客栈门口一阵喧哗,柜面上的老板抬头朝外一看:“你们干什么?”

其他客人也循声望去。步千洐与破月同时抬头,视线在空中一撞,步千洐微怔,破月面冷如铁。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叫所有人震惊。

青仑奴。

一个、五个、十个……一堆青仑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挤着冲进了客栈。其中有人看到了破月二人,立刻扑过来。

“主人、买我吧!”

“买我吧!我只要一两银子!”

“买我买我!我吃得很少!”

步千洐和破月望着蜂拥而至的青仑奴,大吃一惊。

“出去出去!”客栈老板的叫声淹没在人潮里。

“强出头傻了吧!被这群疯子缠住了吧!”有人在旁冷嘲热讽。

步千洐二人并不知道,原来方才那女奴跑出客栈后,一路用青仑语高歌,自己被善心人买下,善心人要给自己自由,花了五十两银子。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