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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马车上。
如今,不仅蛮人大军,流浔军队,几乎整个天下,大胥、君和,所有人都知道,神秘的蛮人将领得了个女子,宠得天上有地下无。到了最近,除了有仗打是,其余时间更是白日黑夜都厮混在一起,形影不离。
马车加盖了厚厚的垂帘,旁人听不到车内半点动静。破月听得周围寂静,便看向对面正呆呆盯着自己的将军。
将军,楚余心。
“楚余心,你叫楚余心。”她柔声说,“你有个妻子,叫朱聪玉;有个儿子楚千洐。他还活着,他很好。他是我的夫君。你还有个孙女,小名叫萌萌,大名等她的爷爷,也就是你来取,好不好?”
楚余心没有半点反应,只僵直的坐着。破月注意到,每当她提及朱聪玉活着楚千洐的名字,他的手指都会有轻微的颤动。但他好像又不是很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抑或是明白了,但是记不起来,所以更加迷惘。
流浔士兵已经不会再送药了。破月算了一下,他一共送过六次药。后面四次都被破月偷偷拦下。她猜想,如果那药物是某种控制手段,很可能是一年或者半年间,需要强化服药一次。
她不知道停止服药对他好还是不好。他如今每晚都辗转难眠,有时候半夜她忽然惊醒,会发觉他黑黢黢的站在床头,目光阴森。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轻轻念叨朱聪玉或者楚千洐,这个时候,他总能奇异的平静下来。破月的心里会很难受――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在忘记了所有后,仅仅听到名字,就能安抚所有情绪?
有时候白天,他也会发疯,在车里,或者在营帐里。这个时候破月会摈退所有人,陪着他,看着他。看他一遍遍打聪玉长拳,看他痛苦的抱着头,撞向车壁,血流满面。有时候他也会想杀她,但总会在看到她惊恐的双眼时,忽然撤手。而破月会找个机会,点了他的穴道,让他躺下。
后来,这种失控慢慢少了。只是他更加呆滞,反应也变得迟缓。她跟他说话,他全无反应。
他在军事、武艺上,是相当游刃有余的。那仿佛是他的本能,是一种技艺,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发出命令,就能**敌人。但除此之外,他的脑子好像是已经坏掉了。每日只是傻傻坐着,有时候会看她一整天,有时候拿出玉佩看一整日。
破月猜想,他服用的汤药,可能存在某种抑制神经的成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时代的人能从自然植物或者丹药中提炼出成分,也不是不可能。
她只能一遍遍反复跟他说,他是谁,他儿子是谁。他被流浔利用了,她多么希望他苏醒,带领蛮族大军反戈。
然而他从无反应。仗照打,人照杀。蛮族和大胥军队交战,依然如火如荼。而她没有半点步千洐的消息。
算起来两人分离已一月有余,破月的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她甚至没有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想,如果步千洐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甚至还是这样的身份,又会有如何的心情呢?想到这里,她就很难过,连带着对楚余心也心生怜惜。
这日一早,楚余心端起粥又要喂她,她心念一动,忽然冲他笑了,从他手里接过碗。他望着她,她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爹,我喂你好不好?”
楚余心整个人仿佛都定住了,只看着她。
“爹,你是千洐的爹,也就是我的爹。”她柔声说。
他终于缓缓张嘴,含住了汤匙。破月心头一喜――有反应了。随即一勺又一勺喂给他吃,嘴里说个不停,都说些步千洐的事。而他只是静静听着,却似并未有太多情绪激动。
破月慢慢也明白了,他的精神很可能已经出现了问题,神经系统大概被那汤药严重伤害。但现在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了。
亲兵领着一流浔官员走进来时,恰好看到破月拿着手帕给楚余心擦嘴角。这一幕自然显得亲昵暧昧,那官员清咳两声,目光淡淡扫过破月,对楚余心道:“将军,国主有令,命你将这女子献给他。”
破月心头大惊,流浔国主?为何会要自己?
却见楚余心站起来,在地上写下:“为何?”
破月心提到嗓子眼,隐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那官员看一眼破月,低声道:“话与你知也无妨。这女子本就是另一名臣子养大,将来要献给国主的,只因为意外走失。这是国主的手令。你如今已占了她数月,速将她交出,国主不会责怪。否则……”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如醍醐灌顶般了悟。
颜朴淙。
她万万没想到,真的被他一语成箴,自己与步千洐战乱离别。而他人虽死了,却依然在祸害她!
她紧张的看着楚余心,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军,别把我交出去。”
楚余心没有看她,轻轻一抽,将衣袖收回。而后他朝那官员点点头,再一抬手,就点中了破月身上大穴。破月瞬间动弹不得。
官员满意的点头,叫来两个流浔士兵,将破月抬起,出了营帐。破月心急如焚,僵硬着脖子回望,却见楚余心立在原地,目光空洞,全无表情。
一一四、相认
刚出营帐几步,便见前方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蓝衣官员静立在马车前,看到破月等人,只淡笑一声:“还算蛮奴识相。丢上车吧,莫要误了王命。”
破月听到这声音,浑身便如雷劈般定住。可她被点了穴,无法回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瞬间加重。
身旁的官员似乎极忌惮车上的人,点头哈腰道:“大人所言极是。”随即吩咐两个士兵将破月抬到车上。这下破月看到那人了。
只见他身着锦衣乌靴,腰缠玉带,负手立着,神色颇为倨傲。他的身材极为高大,看起来是个三十余岁、面貌普通的男子。可破月看到他的双眼,只觉似曾相识。那眼珠黑而湛,冷漠的神色却令她感到亲近。
他目光淡淡扫过破月,看不出半点端倪,随即上前一步,与另一名官员寒暄起来。破月心扑通通的跳,无法抑制而又匪夷所思的狂喜涌上心头。
破月被平放在车上,看着黑色车顶,强自平稳呼吸。过得片刻,只觉得车体一沉,一人已是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是他。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破月,黝黑的眸渐渐浮现深深的惊痛、怜惜之情。破月鼻子一酸,咬着下唇。他悄无声息的在她身旁蹲下,握起她一只手,握得很用力,隐隐生疼。
车子徐徐动了。因为身处数万人蛮族大营,他什么也没说。而她也懂,只怔怔望着他。待行了一会儿,似已出了大营。他掀起车帘一角匆匆看了眼,随即伸手,替她解开了穴道。
破月一下子坐起来,扑进他怀里:“阿步!”
这军官正是步千洐所扮,他紧紧将她抱住,声音几近嘶哑:“月儿,你……受苦了。”
破月听他语气沉痛,知他是误会了,破涕为笑道:“不,我没受苦。真的。也没人碰过我。”
步千洐身子一僵,将她抱得更紧:“无妨……欺侮你的人,我定不放过。”
“你怎会在此处,还拿着流浔王令,扮成官员?”破月奇道。她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他的出现实在太令人惊喜。
步千洐微笑:“这些日子,我们一直与蛮族交战,也关注着蛮军的行踪,只待有机会,便将你营救出来。前日,有一队流浔官兵,从北方而来,被我的人撞见,才截获了流浔国主的密信,他竟想得到你。”他紧握她的十指渐渐用力:“我便来个将计就计。呵呵,想不到颜老乌龟,居然是流浔人。你给我的玉佩,可是他的?”
破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