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知心头微震,抬头看着他。应寒时也侧眸望去,目光坦然而平静。
庄冲看了看大家,又盯着应寒时,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捉妖师。”
应寒时和谢槿知都安静着。
庄冲却认为他默认了,缓缓朝聂初鸿和顾霁生点了点头。
聂初鸿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无奈的笑了,摸出烟盒含上一根道:“不介意我抽根烟吧。我是最不信这些事的,人生观被颠覆了,我消化一下。”
他坐到了帐篷口,夹着烟,慢慢地抽着。庄冲的脸色依旧冷冽,但眼中明显有隐隐激动的光泽。顾霁生不发一言地看了应寒时好一会儿,最后喃喃道:“捉妖师?这世上真的有鬼神?荒唐,真是荒唐。”居然也从聂初鸿那里拿了支烟,低头抽了起来。
本来怪物外星人出现,槿知还挺紧张的。但到底经历过图书馆人工智能事件,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大的,很快平静下来。
她忽然发觉到,应寒时这个人,并非一味的诚实良善。他还是有点小心计的。上次在宝安寺初遇,他就说自己是顶级黑客。
回头一想,可不是么?对于任何地球科技来说,外星人都能称得上是顶级黑客吧?他既没说假话,又成功隐瞒了身份。
现在也是。庄冲误导了大家,应寒时就静默地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槿知看着他微垂的俊脸,几乎都能想象出来,他现在必然是心怀歉意地、看着三个同伴风中凌乱着。
想到这里,槿知微微一笑。
谁知应寒时立刻察觉了,侧头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露出探寻神色。但这回,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够听到:“槿知,你……在笑我吗?”
槿知心头一跳,转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
那三个人情绪波动了一会儿,总算都平静下来。聂初鸿和顾霁生熄灭了烟头,重新看着应寒时。而庄冲时刻等待着。
应寒时朝大家微微颔首,说道:“我会继续进山寻找,槿知跟我在一起。你们,可以先折返。”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也透着沉稳的笃定。
庄冲:“我跟你们。”
顾霁生和聂初鸿对视一眼,聂初鸿沉声说:“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虽然我们不懂捉妖,但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留下,给你帮忙。”
第39章 勿要牵挂(下)
槿知心头感动,看着聂初鸿,而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应寒时眼中也浮现些许动容神色,沉静未语。
槿知和庄冲下意识都看向顾霁生。他的脸色并不轻松,但却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到了个极致,没好气地说道:“都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还丢下你们一个人回去?”又看一眼槿知,脸上倒多了几分坦荡神色:“刚才我拦着你,是理智选择。并不代表我会丢下同伴。”
槿知微笑:“你不用解释。”
顾霁生一滞,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于是就这么商定,稍作休息后,连夜就跟着应寒时继续往深山里搜寻。
大家开始收拾帐篷,整理行装。槿知一个人走出来,到了水潭边。
瀑布依旧倾泻奔腾,水潭中波浪四溅。周围仿佛都被它们暗白的颜色笼罩着。槿知盯着有点出神,却听到脚步声渐进。
听到这脚步声时,她想,是应寒时。
她居然能听出他的脚步声了。永远不急不缓,均匀轻盈。
他站在她身边,没动。两个人一起抬头看着奔流而下的水。
“槿知。”他开口,“刚才……你很担心我?”
槿知一愣。
他依旧负手而立,只是朦胧的夜色里,看不清面目。但是槿知能感觉到,他正注视着她。
她没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望着瀑布。但直觉告诉槿知,他应该是不好意思了。
“明知有危险……”他缓缓说道,“还是要去我在的地方?”
槿知的心倏地一震,一时间只觉得他温软笃定的嗓音,仿佛也有了迫人的气场。瞬间只觉得像是被人洞穿了什么秘密,又尴尬,又有点暴躁。
她很自然就淡淡的道:“这没什么。就像顾霁生说的,我们是同伴,我不会抛下你。当然,也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
说完之后,就立刻看他一眼。但他只是依旧静静地站着,看着瀑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在想什么。
事实上,应寒时真的没听进去。
他注意着身旁女人,略显紧张的呼吸声;注意着她微微侧过脸去,竟像是有些难为情。他看着她在夜色里清秀安静的脸,还有不自觉地攥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只觉得自己的心潮,仿佛也随着她的各种细微动作,轻轻地、无声起伏着。
他也清晰记得,刚才从峡谷后归来,一眼就看到她站在众人之前,脸色很不好看。他以为出了什么事,心头一紧,迅速从黑暗处逼近,结果就听到她坚定的声音响起:“我要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
在以光年为单位的广袤星空中,他曾经征战南北。从不曾有牵挂,也不被人牵挂。以前,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太空堡垒上度过的。即使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身旁的人,也不会有太多关切担忧之语。即使小John也不会。他清晰记得有一次带着舰队,去打十倍兵力的虫族精英。那是非常艰难的一战。战胜回来时,小John还在无忧无虑的跟护士队的女机器人约会。
因为他们都清楚,唯有战功赫赫的他,不需要让人担心,也不需要牵挂。
可是这个女人……
战斗力低至零的地球女人,柔弱得像小草一样的生物。她明知道他战斗力超群,知道他可以被依靠,却还是固执地牵挂着他。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阵阵怜惜之情。那感觉微暖,微沉,宛如一股水流,缓缓淌过他的心脏。
他徐徐垂下眼眸。
她的这份心意,她对他的好,他要怎么做,才能回报?
……
槿知见他始终沉默着,也就平静下来。但是现在跟他单独呆在一起,总有种莫名的焦虑感。于是她转身欲走:“走吧,该出发……”
话还在嘴里没有讲完,忽然就感觉到他的身躯骤然已靠得非常近。槿知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是一紧,被他握住。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同时揽住了她的腰。槿知整个人一滞。下一秒,他的手臂一用力,她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槿知的眼睛倏地睁大,心跳也突然加速。脸贴着他胸口的衬衣,同时感觉腰间得那只手依旧搂得很紧。
他要干什么?
可应寒时只是低着头,头轻轻贴着她的脖子,一动不动。槿知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宽阔清瘦的肩膀,鼻翼间全是他怀里清淡的味道。槿知的脸忽然就烫了起来,非常非常的烫。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他第一次拥抱她。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槿知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乱了方寸,僵僵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槿知。”清澈温和的嗓音响起,“以后……不需要你再这样做。”
不需要你再去危险的地方,哪怕那是我的身边。
槿知一怔,并未完全听懂他的话,心也怦怦跳着。这时却瞥见聂初鸿几人,已经收拾好背包,全都看过来。
庄冲的表情很疑惑,顾霁生微微眯眼,聂初鸿神色静默。
与他们的目光一触,槿知的身体微微一僵,立刻神色淡定地伸手拍了拍应寒时的背:“好了,你加油!”
应寒时这才缓缓松开了她。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不急不缓地将手负在身后,转身走开了。槿知和其他人都看着他独自一人,走到棵大树前才停步,然后就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她可以想象出,此刻他的脸必然红了。
结果果然如她所料,之后众人一路打着手电,往深山里走。应寒时一人走在最前,为大家带路。他步伐沉稳、神色平静,宛如平时清逸温润的模样。只是别人没发现,槿知却注意到,那张脸始终微红着,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
因为是晚上,又下了雨,他们走得不快。山中天气多变,到了后半夜,天却又放晴了,天边依稀露出几颗星子。只是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走了几个小时,一直没有发现。萧穹衍那边,也没有给应寒时传来新的消息。这时到了一片树林前。山上树木繁多,所以大家只是一路穿行,谁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庄冲忽然出声:“等等!”
大家都停步,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都是一愣。
只见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赫然钉着块暗红色的金属梅花。庄冲将手电往上一照,依稀可以辨认出最下面的花瓣上,刻着“ZC”两个字母。
“怎么会这样?”顾霁生脸色古怪地看向其他人,“我们来过这里?”
槿知和聂初鸿同时抬头往向周围。可是山中树林看起来都差不多。
“没有来过。”应寒时沉静的嗓音响起。
槿知心头一怔。别人还不清楚,但她知道,应寒时肯定是按照萧穹衍给的卫星导航在前进,怎么可能会走重复的路?
“如果没有来过这里,这个标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聂初鸿眉头紧蹙。
庄冲的脸色却已变得非常难看,看着应寒时:“捉妖师,鬼打墙了。”
第40章 我本妖娆(上)
谢槿知抬起眸,看着周围那些长得都差不多的树木。然后目光又落在了那枚铁梅花上。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花瓣花蕊,以及不太工整的“ZC”。
鬼打墙?
她忽然就想起了图书馆里被应寒时杀死的那个初等人工智能。当初目睹机器们自由行走,她也差点以为自己撞了邪。
所以,世上是没有鬼的,只有装神弄鬼的外星人。
她看向应寒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与她相触,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于是槿知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当然这时,其他三人——哪怕是最沉稳果毅的聂初鸿,也再次有些凌乱了。聂初鸿跟槿知一样,仔细看着梅花,然后抬起头,四处警惕地观察;顾霁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问庄冲:“你确定这是你的梅花?”
庄冲冷着脸点头,然后看向槿知:“知,有没有一瞬间感到过头晕?我没注意。如果有……”嗓音更冷冽:“我们就是从那时走入迷阵。《都市修仙传》里,这么写过。”
槿知:“……”
她没搭理他,再次盯着那朵梅花。
应寒时的导航不可能出错,所以他们没有走回头路。
那么这朵梅花,是如何出现在他们的前路上的?
“如果……”聂初鸿神色凝重地开口,“是有人把庄冲之前留在别处的梅花,移到了这里,让我们撞见呢?”
众人皆是一静。应寒时站在槿知身畔,也似是若有所思,沉吟未语。
庄冲却是一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霁生冷冷答道:“那样,不就能让我们像你一样,没头没脑地以为撞了邪,鬼打墙出不去了,只能原地瞎转悠——那还怎么找刚才那个人?”
庄冲心头一震,没说话。槿知、应寒时和聂初鸿却同时点了点头。应寒时看向众人,徐徐说道:“我想,这正是他的目的。”
聂初鸿说:“总之,我们不要去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自乱阵脚。”
庄冲却又低声说道:“但是刚才的巨人,大家都看到了,又怎么解释。”
大家都没说话。
最后聂初鸿说:“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等会儿。”就在这时,槿知忽然开口,眼眸漆黑专注,盯着那梅花,“我觉得这花,看起来好像跟庄冲之前留下的,有点不一样。”
大伙儿都是一怔,目光全落在那花上。庄冲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摇头说:“完全一样,是我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