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都快要走了,他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和原谅?他可以,可以的,那是他父亲,他是他儿子,是连死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恨不愿意来看他,可有谁知道他是多么怕进医院。凄冷的苍白在他的记忆里太过深刻,走廓尽头微弱的灯光洒下淡淡的寒光,他觉得冷。
有人说过,医院是“生之门,死之狱”,一个生命从这里降生,又从这里死去…对他而言,那死狱之门已经是第三次向他敞开,先是郗颜的妈妈,然后是他的母亲,现在又是他的父亲。
原以为三年前他的世界已被全盘掀翻,如今看来,那时还不是极限。
到底要从他身边带走多少人才算结束,人生的变故到底要发生到几时才算终结?
郗颜走了,母亲走了,现在,就连父亲也要走了…一时间,韩诺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从此以后,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枯瘦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奇迹般缓缓回握着他的手。
韩诺惊愕,猛地抬起头来。
韩天启似是拼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睁开了眼晴。慈爱又充满愧疚的看着眼前英俊的儿子,无力地紧了紧手。
“爸…”韩诺哑声,眼底霎时湿润。
父亲的眼底已不复清明,却依然努力地牵起一抹浅淡的微笑,“韩诺…”
“爸…对不起…”一句埋在心底的原谅终于能在他面前坦然地道出,韩诺握紧父亲的手,深怕唯一的亲人就此离开他。
韩天启的笑容安详而温暖,似乎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混浊的目光落在韩诺的脸上,过了好一会,他才费力地说,“韩诺…爸有一个请求…”
“爸…你说…”始终握着父亲的手,他低声说。
他看着韩诺,又缓缓将涣散的目光望着门的方向,“爸想见郗颜…”
韩天启的声音低沉含混,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韩诺僵化,似是在心底无声地挣扎着,好半晌才听他艰难地说,“好。”
即便他所做的错事已经无法弥补,可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垂死之人,面对他最后的心愿,韩诺无法拒绝。
医院走廓里回响着他踱步的脚步声,按下那几个数字,电话那端依旧是冷冰冰的回应,“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感觉当胸被人捶了一拳,心口闷闷地疼起来,极力平复情绪,翻看着通讯录中的电话号码。
迟疑着打过去,通了。
“你好,请问哪位?”一个陌生却又礼貌的声音。
“颜颜在吗?”沉默了几秒,他低哑着问。
“小姐陪老先生散步去了,如果您有急事,请留下…”不等那边的人说完,韩诺就径自挂断了电话,倚坐在走廓的椅子上出神。
“你好,请问郗副局在吗?”谢远藤的声音自走廓尽头传来,“在开会啊…哦,好的,那我一个小时之后再打过来…”
谢远藤的眼晴有些红,像是刚刚哭过,站在他身侧,咬咬唇,她轻声安慰,“郗贺一定有办法联系上她的,我现在就去局里找他。”
见他不吭声,谢远藤突然有想哭的感觉,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韩诺拉住她的手,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不用了,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
谢远藤偏过头,难掩即将涌上来的泪意,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抽回手,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走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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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惊痛
“郗贺?”站在楼道里,见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出来,谢远藤轻喊。
郗贺应声抬头,看见她站在那里,额际的发丝已然半湿。
楼道里的感应灯忽然灭了,昏暗中他的脸看不真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般复杂难明。
敛了敛神,恢复淡淡的表情,单手拿着资料,提步向不远处的谢远藤而去。
“等了很久?”他开口,语气平缓,见她点头,他又问,“找我有事?”
谢远藤依旧只是点头,好半天说不出话。
不知为什么,见到他那一刻,突然感觉很委屈,千头万缕聚涌心头,忍了许久的眼泪似乎要在瞬间倾泻而出,紧紧咬着唇,她哽咽,“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郗副局,张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秘书小李从楼上下来,见郗贺与一位小姐面对面站着,微笑着传达局长大人的指示。
“好。我五分钟后过来。”郗贺神色无异,声音低沉。
见他低头看表,谢远藤意识到他是真的很忙,没有再犹豫,直接道出来意,“韩叔叔怕是不行了,他想见郗颜,可韩诺打不通她手机,你能不能…”
“不可能。”郗贺锁眉,沉声打断她的话,声音冷漠到极点,目光深沉复杂,“这个时候才知道错了吗?请求小颜的原谅?你不觉得他的要求过份了吗?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小颜?”
外面依然飘着雨,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轻脆地声响,啪啦…啪啦…
印象中的郗贺温文而雅,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此刻严肃的表情还是头一次见。谢远藤有些怔忡,平时的伶牙俐齿此记刻已变得笨拙,一时被噎得无语。
见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郗贺惊觉到语气有些重,轻不可闻地叹息。随后,他错身,与她擦肩而过,就在谢远藤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回去吧,这个忙我帮不上…那是我妹妹。”
“他已经快死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你凭什么替郗颜作主?”谢远藤猛然回身,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全然不顾这是办公大楼,冲他低喊,“是,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设计了一切,阿姨就不会枉死,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替韩诺想一想,他有什么错,他凭什么要承担他父亲做过的错事,难道就因为他是韩天启的儿子?”
因为已到了午休时间,办公楼里很安静,郗贺一言不发,静默地望着她,眼底的隐忍似是已达到极限。
谢远藤心中酸涩,语气不受控制地尖锐,“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当他能够选择的时候,他选择的是你们郗家。无论何时何地,他心里装着的都是你妹妹。那是他爸犯下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吗?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痛苦里,你们还想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隐忍的怒意,默然片刻,郗贺转过头,侧脸冷硬,“他们是父子,有些东西本来就不可分割。没有人刻意让他去承担,是他自己的选择。”顿了顿,他平复了情绪,淡淡地说,“这世上,有个词叫幸运,还有另一个词,叫命运。现实的残忍在于,微薄的幸运最终敌不过无奈的命运。结局都注定了,这个时候再见,徒增烦恼。”
微薄的幸运敌不过无奈的命运!
郗贺的话重重砸向她胸口,谢远藤惊觉到心痛翻来覆地席卷而来。
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缺少家庭的温暖,哪怕渴望的爱情行走得风雨飘摇,她始终是克制地,认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远藤抬起头,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眼泪终于流下来,忽然觉得无力又疲累。她用尽全力去追求幸福,为什么始终站在食物链的末端,想着韩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坚强猝然瓦解。
她等待了那么久,她克制了那么久,天平的两端始终无法平衡。
她,一直是孤单的。
郗贺停下步子,目光深沉难测地看着她。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温和儒雅,可也不是故意,但说出来的话,偏偏语意深远。
看着软弱无助的她,郗贺心有不忍,双眉微紧,沉声:“雨太大了,等会我送你回去。”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他,谢远藤控制不住哽咽,“不看别的,就看在他那么爱着你妹妹,见他一面好不好?求你打电话给郗颜,他撑不了多久了…”
郗贺看着她,犀利的目光中敛着深沉的疑问,“远藤,为什么?”
谢远藤苦笑,目光苍凉却又不失天真,“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