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正有十几架飞机在空中排队降落,让他优先落地,意味着管制需要迅速指挥其它飞机改变现有姿态,让出预定位置。
原本这个时间就属于一个大流量阶段,现在为了给他让路,之前所有的工作都要反着来一遍,管制波道有多繁忙,几乎可以想像。
四面八方的飞机都在叫,无数请求中,南庭率先回应盛远时:“南程1237,G市塔台收到,请证实一下病人现在的情况,是否需要我们安排救护车?”
这是自上次模拟机训练后,两人第一次在波道中相遇,盛远时听见她的声音,并不意外,只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复:“病人已处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微弱,我已经和公司签派联系上,不需要你们安排救护车。”
南庭了解完情况,开始给其它飞机下达让路指令,“明航3312,左转航向320,雷达引导预计36L落地。”
该机组提出申请:“协调一下36R可以吗?停在112,离得太远。”
这种情况放在平时确实可以商量,但现下南庭不能答应他,“先按36L准备,一会能改肯定给你改,北边有特情,飞机上一位孕妇昏迷了……海航1650,左转航向飞360。雷达引导,多谢配合。”她的眼睛一瞬不离地注视雷达显示屏,“南程1237,预计短五边二十公里内做转弯。”
盛远时又说:“我们飞机很重,需要证实跑道是否有积水。”
南庭回复,“没有积水报告。”然后根据雷达显示,陆续给盛远时下指令:“下降到600保持,预计保持这个航向直接引导你切入五边……距接地点大约十公里,注意你的高度,证实建立航道了。”
明明一切顺利,却没能着陆成功。
南庭亲眼看见那架即将接地的南程1237次航班,机身突然摇晃了两下,堪堪擦着跑道被重新拉起。她倏地起身,条件反射地呼叫:“南程1237!”
旁边席位的管制因她骤然提高的音量转过头来,应子铭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
盛远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向她报告,“南程1237,复飞了。”
南庭深呼吸,力竭声音平稳,“收到,看见你复飞了。”
盛远时汇报情况,“航空器速度过快,超出预定着陆点。”
中大型民航客机降落的速度是根据飞机载重计算出来的,同时还受风速风向,跑道表面磨擦,重心等因素的影响,要严格保证稳定的小速度。而就在刚刚,风向突然改变,导致盛远时的飞机从原本的逆风降落变成了顺风降落。虽说顺风降落也不是不可以,却很冒险,尤其此时跑道湿滑,风力等级高,一旦飞机因速度太快超出预定着陆点接地,滑跑的长度可能就不够了,很容易发生冲出跑道的状况。
想像一下,开车60码踩刹车和120码踩刹车,刹车距离能一样吗?而一个上百吨重的大胖子刹不住闸,冲出跑道的话,机场可能就要广播:“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所乘坐的航班……呃,不知道冲去哪里了,我们正在找……在找在找了啊。”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南庭稳住心神,“收到,南程1237,直线上升到900米,保持在目前频率上。”片刻,她重新指挥盛远时降落,“南程1237,你是第一个落地,跑道26右。”然后关注着气象雷达图,向他通报,“地面风320,风速15节……地面风340,风速17节……”
直到看见他驾驶的飞机在跑道上接地成功,滑跑的速度慢下来,她才给出新的指令:“南程1237,左转经C5脱离跑道,联系地面118.5。”
盛远时回复:“了解,C5脱离,118.5。”
南庭才松了口气,脱力般坐回席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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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飞那里,是因为飞机在降落期间遭遇了风切变。
第10章 相遇分离总有期01
【第二章】相遇分离总有期
我站在地平线的尽头,仰望他的飞机昂头冲入云霄,也会想,是不是我们今生的缘分就是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而他其实是在用背影告诉我,不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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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孕妇脱离生命危险,从航线上下来的盛远时没有马上离开机场,因延误还在持续,他留下来协调机组,并安排集团的机场巴士,将滞留在机场的南程乘客送回市区或酒店。
在应急指挥中心楼下,盛远时遇见了备飞的程潇。
最近两人都忙,各飞各的,这是继模拟机训练之后的第一次碰面,程潇明显一副“终于等到你”的姿态,盛远时则看似平常地了解完她的备飞情况,就准备上楼了。
领导就是有这样的权力,对属下招之及来,挥之即去。
程潇显然属于不上人省心的下属行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盛远时,虽然她答应了南庭不多问,但她程潇做事,别说准老公顾南亭,就连亲爹老程都管不了。
见盛远时有要走的意思,程潇突然来了一句:“真不考虑我的新朋友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针见血,瞬间戳到了盛远时的痛处。
盛远时确实没有想到她的新朋友是南庭,确切地说,即便盛远时知道程潇的新朋友姓南名庭,他也不可能接受她的媒人之举,但在与南庭见过面之后,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你的新朋友知道你在四处推销她吗?”
顾左右而言他的男人真是让人想分分钟打死,但为了南庭,程潇压住了脾气,“你想知道的话,我帮你问问,不用谢,你是我老朋友。”
盛远时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转身要走。
程潇也不阻拦,只是特别气人地说:“还以为你见过她本尊后会改变主意,既然这样……”
盛远时停步,回头看她,“讲!”
“既然不是你的菜,那我就真的介绍给咖啡试试喽。”程潇回他一个挑事的微笑,“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入塔台那些糙爷们儿手里可是遭禁了,你说是吧?”
盛远时漆黑幽沉的眼睛里,透出危险的气息,“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管闲事又不用像工作一样还得逐级请示,为什么不管呢?”她眼里有笑意,“再说南庭是我二老公,她的事就是我……”
不等她说完,就被盛远时打断了,他音色低沉地说:“她没你那么多事。”
听听这口气,好像多了解人家,和人家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程潇忍不住提醒他,“别又把天聊死了,我二老公怼人的功夫不输你。”
盛远时带着几分不自知的信心回敬道:“那也要看对谁!”
程潇一笑,“行,我等着看你是怎么玩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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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天气愈发恶劣,已经开始从10级风力的强热带风暴,向45米每秒的14级强台风飙升,截止晚上八点,有超过200个来往G市的航班取消。
在风眼逼近前,塔台在接到航空公司询问关于起降情况的电话时,还能笑着调侃:“塔在我在,塔亡我亡。”然而,当机坪上狂风大作,原本天地相接的夜景被肆虐的台风吞没,甚至是威严的塔台都在骤急的风雨中有了摇晃的迹象,年轻的管制们才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警惕。
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席位。
他们严阵以待,持续关注着实时台风路径,为还在空中的航班保驾护航。
南庭来到管制大厅,在备份席位坐下。
大林诧异地看着她,“你已经下班了吧?怎么还没走?通勤车停了?”
原本她完成放单考试就下班了,那个时间正好有一班车回市区,现在都应该到家了。结果她只是休息了会儿,就向应子铭申请回来帮忙了,“堆积的飞机还在增多,怕你忙不过来,增开25号扇区吧,分担一部分流量会更安全。”
她才值了一个繁忙时段的班,还是参加精神高度紧张的放单考试,换成是大林,肯定只想睡觉,她却考虑到台风过后,后续航班集中起降,波道有多繁忙,主动留下来加班。
大林点头,“辛苦了如花。”
南庭插好自己的话筒,“份内事。”
应子铭还在忙着和终端近进管制室通话,了解处于盘旋状态的航班情况。
风势愈演愈烈,听着外面不知是哪里的玻璃碎地、隔壁消防队出警的鸣笛,看着机坪上的作业车辆被风掀翻、管制楼外的大树被连根拔起,真是对心脏的终极挑战。
空管中心已经启动应急预案,先是给值班的管制员配发了红色安全帽,作为临时防护措施。到了后面,当地面的飞机全被按住,当空中的飞机相继离开机场空域,转飞备降场,在管制楼有多扇门窗被吹碎,而管制大厅的玻璃正经受严峻考验的情况下,管制们被通知,合并扇区,除各岗位领导管制留守外,管制员们紧急撤离管制大厅。
南庭的扇区内,竟有一架日航飞机听错指令,持续近进到塔台所负责的高度内,试图寻找台风间隙强行落地。
此时降落,航空器将面临高达113公里每小时的风速,根本就是找死。南庭严守起降标准,在日航飞行员不听劝阻的情况下,她用英文,语气强硬地给对方下最后通牒:“JAL602,Tower,the weather is below VFR minima,it’ s illegal for you to land,or I’II have to wriet up an incident report and it might end up with a licence suspensiom.(日航602,天气低于VFR最低标准,落地违规,否则我将不得不写一份事故报告,这可能会吊销你的飞行执照。)”
或许是被南庭所说的“吊销飞行执照”提醒,也可能是因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风力的凶猛,感觉到了害怕,日航飞行员终是放弃了降落,根据南庭的飞行指令,迅速脱离风力最强的空域。
南庭却为了争取时间把他移交给近进管制,失去了最佳撤离时机。
盛远时赶到管制大厅时,就见外面有一台不知从哪里刮来的空调外挂机,正在风的作用下,朝南庭所在的席位方向砸过去。
盛远时厉声喝道:“蹲下!”与此同时,身体快速反应,健步如飞地冲向南庭,动作迅捷得连距离南庭最近的应子铭都不及他快。
南庭恰好在这时摘下耳机,她循声望过去,就见神色紧张地盛远时出现在门口,她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不可置信地揉了下眼睛,完全没发现窗外即来的危险。
“如花快躲!”大林的惊呼声中,管制大厅的玻离不可幸免地被空调外挂机砸中。
“砰”的巨响声中,厚重的玻璃硬生生被撞碎,伴随玻璃碎裂的声音,空调外挂机被狂风卷进管制大厅,疯牛野马似地直逼向南庭的脊背。
一旦被砸重,就是性命之忧。
突来的巨响令南庭有一瞬的耳鸣,而夹杂着湿冷雨水的大风吹得她根本站不稳,在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住什么时,整个人已在风驰电掣间被一股突来的力量带倒,天旋地转中,她甚至分不清是风的力量,还是人为力量促使她倒下,直到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才意识到是盛远时扑倒了自己。
耳边的风声顿时消失不见,南庭只觉得,他的怀抱,温暖宽厚。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久违到让她眼眶发热。
相比她情绪的冲击,被砸坏了一块玻璃的管制大厅瞬间狂风肆虐,无数资料和相对较轻的设备被刮得四处乱飞,才退到门边的管制纷纷冲进来,有就近抢救设备的,有冲过来看南庭和盛远时是否受伤的。
南庭后背着地躺着,怔怔地看着居高临下俯视她的盛远时。
盛远时却只看到她被玻璃碎片刮伤,沁出血迹的额头。他没多说一个字,迅速起身的同时,小心地托起南庭的背把她扶起来,确认她身上没有其它伤,为她正了正安全帽,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往门口走。
混乱中,应子铭没有看清南庭的伤情,只瞥到她脸上似乎是有血,他扬声喊大林,“带小南去医务室。”自己则留下,带领管制们抢救飞行资料和设备。
可此时已经八点多,塔台医务室的同事早在台风来临前,被安排坐最后一班通勤车下班了,所以团委林主任才会给盛远时打电话,请求医疗帮助,因为就在刚刚,有两位技术保障室的同事在作业时受了伤,而南程航空在机场的指挥中心是距离塔台最近的。
盛远时边搂着南庭下楼,边打电话给副驾驶丛林,“告诉我你的位置。”
丛林立即听出他语气的急切,“二楼休息室,医生正在给……”
“我马上到,除医生外,”盛远时冷声命令:“清场!”
师父有令,丛林丝毫不敢怠慢,南庭和盛远时到达休息室时,里面只有一位医生。经过检查,南庭左额头上被玻璃碎片划出一道约两厘米长的口子,所幸伤口不是特别深,也没有伤及额骨,但医生在给她清理伤口时还是说:“可是够危险的,差一点就划到眼睛了。”
等医生做好伤口的消毒工作,盛远时从他手上接过纱布,“我来。”然后开始为南庭固定。
明明很疼,南庭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安慰小心翼翼的他,“不疼。”
盛远时抬眸看她,偏沉的目光似是在警告她——闭嘴。
丛林则在看清南庭的脸时说:“是你啊?”
盛远时闻言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像是在质疑:怎么身边的人都认识南庭,唯独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南庭在认出丛林竟然是那天在平梯扶手前,跟在盛远时身后的几名飞行学员之一,刚想说话,下巴已被盛远时单手捏住,然后听见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别动!”
南庭就没出声。
丛林孩子气地耸肩,识趣地闭嘴,眼睛却一直在盛远时和南庭身上转。
大林在这时举着南庭的手机进来,“一直响,就给你拿过来了。”
平时他们上席位时手机都是不带的,以免工作分心,所以管制上班时,和飞行员一样,属于失联状态。今天情况特殊,下了席位的管制纷纷开机,急于了解家里的情况。
盛远时正好把纱布固定好,见大林过来递手机,他把手从南庭脸上移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岔开长腿坐在她对面,南庭才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坐姿是那种自己被他长腿“包围”的局面。
有些尴尬,却像贪恋这一刻的相处一样,无法开口请他动动,于是,南庭保持着在外人看来有点暧昧的姿态不动,伸手把手机接过来。
盛远时五官敏锐,在她接通的前一秒,瞥到来电显示是:老桑。
信号很弱,南庭半天才听清桑桎是在说:“机场那边怎么样?你没事吧?海湾大桥被封了,我要晚点才能到,你在塔台等我,不要坐通勤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