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亭毕竟要年长几岁,能体会作为父母的心情,“新航煤的生产研制,是关乎民航工业振兴的大事,我很荣幸,齐润愿意把试飞的任务交给中南,毕竟,海航可是一直盯着这件事,可当这事真落到咱们头上,我又……”考虑到试飞的风险,他叹了口气,“至于是你来飞,还是谁来飞,我们商量后再定。”
盛远时远没有他那么多的顾虑,“没什么可商量的,我母亲是生物航煤技术的发起人,我作为民航飞行员,试飞责无旁贷。”
顾南亭想了想,“还是和南庭商量一下。”
这一回,盛远时没有马上拒绝。
当天晚上南庭是夜班,临上席位前,她给盛远时发微信说:“我上班去了。”
盛远时回复说:“知道了,我在指挥中心。”像是料到南庭会劝他回家休息似的,他又追着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我给自己批了一间机长宿舍。”
南庭于是给她七哥下达指令:“为了确保明天的航班不会因为机长没睡够而延误,你十点前一定要睡着。”
盛远时回复:“收到。”
繁忙时段过去后,应子铭带南庭离开了塔台顶层的指挥大厅,去了进近管制室,这一次,应子铭亲自上席位指挥,南庭像见习时一样,站在他身边听和学。
临近深夜,基本都是进港的飞机,属于进场阶段,应子铭把几架都在申请近进的飞机排列好顺序,逐一给出指令:“新锐2136,可以飞行到G市机场,修正海压1011。”
“海航7812,能见机场报。”
“中南268,G市进近,可以直张VOR进近跑道04。”
“南程8278,联系塔台118.2。”
趁给指令的空档,他指着雷达显示屏为南庭讲解,“这几架飞机都是从北面过来的,当他们还没有出现在雷达上时,你就要考虑如何排序的问题,别等他们申请指令了再去想,那样容易造成延误……作为管制员,尤其是进近管制员,你要提前去想像各种问题,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全想一遍,这样才能避免问题的出现。”
南庭专注地听着,认真地做着笔记,当应子铭完成一个时段的指挥走下席位,她赶紧把保温杯递给他,“下个时段您休息吧,我跟着师兄们就行。”
应子铭喝了口热水,皱眉抚了抚胸口,“行,我去休息室待一会儿。”
南庭发现他的异样,“您是哪不舒服吗?”
应子铭摆摆手,“胃有点疼,可能是吃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了,没事,老毛病。”
那南庭也不放心,“您带药了吗?在哪呢,我去拿。”
应子铭却说:“休息室里我备着药呢,我过去吃就行。”
南庭于是陪着应子铭去了休息室,看着他吃了药,还是不肯走。
应子铭安慰她:“做管制工作的人,作息都有些紊乱,有几个没胃病的?不要紧。”然后还和她聊天说:“你是我见过的三餐最规律的年轻人了,这个习惯不错,继续保持。”
南庭可知道胃疼的滋味不好受,她给应子铭又接了杯热水,让他拿着暖胃,“因为不好好吃饭,我得过很严重的胃病,所以才学乖了。”
应子铭笑了笑,“年轻的时候多爱惜身体是对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又说:“我们的管制都有航线实习的机会,目前就你没飞过了,这次你去,通知书明天你想着找我拿,我查了下,你实习那天南程恰好有航班,你提前和盛远时商量去吧。”
南庭感激师父为她和盛远时创造机会,但她说:“这是工作,又不是旅行,不用和他商量了,到时候,我赶上哪趟航班是哪趟。”
应子铭无奈,“随你。”
南庭看他脸色稍稍恢复了些,“师父你好点了吗?”
应子铭点点头,“好多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一会儿还要上席位呢。”
虽然睡不着,南庭还是答应下来。而未免影响应子铭休息,她关了休息室的灯,在距离应子名不太远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或许是休息室里过于安静了,也可能是遇到桑桎后,她又想起了那段对抗抑郁症的日子,南庭竟然感觉到了疲惫,她闭上眼睛,试着用桑桎教她的方法,努力地调整呼吸,希望能睡着,哪怕一会儿也行。
渐渐地,意识有些模糊,南庭隐约听见一道男声说:”G市进近,南程6678,高度9500米,应答机2426,听你指挥。”
是盛远时。不自觉就翘起了嘴角,南庭听见自己说:“南程6678,G市进近雷达看到,通播K有效,下高度5700米保持,保持当前航迹。”
盛远时复诵,“通播K收到,下高度5700米,保持航迹。”
他的声音语气和她的一样,轻松而愉悦。南庭控制不住地想,这是自己急于在进场阶段,引领她七哥进近,才会出现的幻觉吗?
闭着眼睛的南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接下来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南庭要特别集中精力才能听清,盛远时在和副驾驶说:“把襟翼2放出来。”
放襟翼是为了增加阻力,让飞机减速,可他现在的高度,应该还不需要放襟翼吧?南庭正奇怪,又听见了丛林的声音,他说:“速度检查,襟翼2。”
除了声音,南庭竟然还看到了丛林把襟翼手柄设置到2的位置上。好像自己也在飞机上,在驾驶舱里,看着机组在做着陆前的准备工作。
紧接着,ECAM,也就是飞机中央电子监控系统忽然跳出故障显示:飞行操纵,襟翼故障。南庭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丛林则几乎是在瞬间立刻按压警戒灯止响,并向机长汇报故障名:“飞行操纵,襟翼故障。”
盛远时依然是从容不迫的,他冷静地说:“证实。”与此同时,手已经在开始操作,人工选择速度190节,防止飞机进一步减速,并向管制汇报:“南程6678申请终止进近,现在襟翼卡阻,需要去DSH等待。”
像是第一次在波道中听见他说需要低空通场一样,南庭的心在那一刻有些慌乱,可她还记得自己的职责,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她给出指令,“南程6678收到,现在可以直飞DSH,加入标准等待。”
盛远时接收指令,“直飞DSH,加入标准等待南程。”随即,他对丛林说:“我操纵通讯,你做ECAM动作。”
丛林服从机长安排。
盛远时才又对管制说:“南程6678,我可能需要等10分钟,好了报告。”
他明明看不见她的动作,南庭还是下意识点头,“收到。”
接下来的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南庭一直在看时间,她像是听见了盛远时先后与乘务长,以及南程指挥中心通了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她特别努力地去听,却怎么都听不清楚。
十分钟之后,没有接到他的报告。
十一分钟,十二分钟,十五分钟过后,他的无线电始终静默着。
南庭忍不住呼叫:“南程6678。”
没在回应,波道中寂静无声。再次呼叫,依然如此。
南庭想要持续呼叫,可在这时她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嗓子半天发不出声音,越发不声音她越急,情急之下,忽然一个机灵,人就清醒了过来。又是一场梦,一场如同亲身经历的梦。
安静的休息里,应子铭的呼吸声轻轻地传过来,南庭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深夜的空港,虽然没有繁华城区的喧嚣,却丝毫不觉空寂和凄冷,她注视着机坪上,看着那些停得整齐有序的航空器,大脑却在想:襟翼放不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重着陆,大速度接地……思及此,南庭有点不敢回想梦里的那一幕。
第61章 满身风雨我从何处来06
盛远时当天有飞行任务, 他主持完飞行会议后,就准备直接去机库接收飞机, 结果等他从指挥中心楼上下来时,就见南庭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里坐着, 不知道来了多久, 看见他的刹那, 她几乎是倏地站了起来,由于起身的动作太急太猛, 腿都磕到了椅子上,可她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 理也不理, 径直朝他走过来, 与上一次看书等他时的安静相比, 简直判若两人。
盛远时的眉心微微蹙起, 想逗她说“是不是想七哥了”的话也瞬间收了回去, 他拾步迎上去, 不及开口, 行至近前的南庭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与此同时,胳膊更是紧紧地环上了他的腰,末了还像是不够似的,用了点力气地紧了紧手臂。
盛远时手上还拿着飞行资料,他单手抚上她的背,柔声问:“怎么了?”
南庭不说话, 只是把脸埋在他胸前。
指挥中心此刻人来人往,有任务的飞行员和空乘,还有值班的其它岗位的南程员工都过来处理相关的工作,看到这一幕,既不敢上前和盛远时打招呼,又控制不住好奇的目光,视线齐刷刷地投射过来,令他们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盛远时并不在乎那些目光,他只关心南庭怎么了,原本昨晚他们约好的,她下了夜班后自己回家,他则正常执飞,等第二天他返航时,南庭指引他着陆。然而,向来懂事听话的她下班后却没有走,反而特意来了指挥中心找他。
他们的关系确实是整个空港公开的秘密,但南庭却不是那种愿意在人前和他有所亲密的人,此刻的一反常态,让盛远时有些担心,“告诉七哥怎么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了?”
南庭摇头,却怎么都不肯开口。
盛远时把南庭从怀里拉出来,发现她眼睛里布满血丝,从知道她睡不着那天起,他就格外注意观察她,从未见她有这样的状况出来,盛远时神色骤变,他把手里的资料递给身后不远处等待的丛林,“你先去机库。”然后扣住南庭的手,“到我办公室来。”说着,把她带往自己楼上的办公室。
或许是忍了太久,到了只有她和他的空间里,南庭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可她又不想在盛远时面前哭,就急急地擦眼睛,但还是被关上门转过身来的盛远时看见了。
盛远时拉开她揉眼睛的手,“说,怎么回事,别让我着急。”
明知道不该开这个口,可是,南庭抬头,拿那双盈满泪意的眼睛看他,“七哥,你今天能不能不飞?”
盛远时靠着办公桌站着,把她拢在自己身前,“可以,你有什么要求七哥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蛮蛮,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南庭不敢说,深怕说出来了,就会成真,什么特情、事故、空难,这样的字眼,或许每一个民航人都会刻意回避。她心里也很清楚,盛远时是优秀的民航飞行员,是责任机长,他每次执行任务,都是有一定危险性的,然而,当她莫名其妙地睡着,又莫名基妙地梦到那些,她不能像从前那样,只是祈祷他起落安妥,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让他飞,她好害怕,害怕他遇到特情,害怕他有意外。
可飞行是他的信仰,她不能折断他的翅膀。南庭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顺着脸颊流下来,直直地落在地上,她就那么哭着央求道:“只是今天不飞可不可以,就今天,七哥,求求你。”
盛远时有多宝贝她,谁都看得出来,此刻,她像个孩子似地哭得那么无助,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可他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七哥,还是飞行员,是南程的总飞行师,盛远时把她搂进怀里安抚着,哄着,直到她哭得不那么厉害了,他才柔声说:“蛮蛮,七哥只是去工作,和过去每一次飞行一样,把乘客送到目的地就回来。七哥答应你,以后少飞一点,多留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南庭抱住他,像是他会走掉一样,不肯松手,更不肯松口,只是在他怀里摇头,不答应他去飞,不让他走。
她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盛远时抬头看了下时间,耐心地说:“七哥是总飞行师,完全可以不必像其他飞行员那样,飞得那么辛苦,可今天这趟航班上有要客,不能出任何的差错,甚至于为了确保航班不因机械故障而延误,南程都调出了一架备用机,所以才要我亲自飞,而且现在距离预计起飞时间只有三个小时不到,来不及安排别的机长,蛮蛮,你能理解七哥吗?”
身为民航人,他们的工作不仅仅是工作,还关乎无数的生命安全,尤其他身为一家航空公司的总飞行师,南庭能理解盛远时肩膀上担负的责任,只是……她听见他的话,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微哑着嗓子说:“我昨晚又睡着了一会,然后梦见,梦见……你执飞的航班出现了故障。”
盛远时闻言眉宇间有细微的变化,可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那么轻松,“不是都说梦是反的吗,难不成我的蛮蛮还会未卜先知?”说着把她从怀里拉起来,抽了张纸巾为她拭泪,“因为一个梦哭得这以伤心,我都要以为是生离死别了。”
他随口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的心都是一颤,见她又要哭起来,盛远时抓起她的手往自己嘴上打了一下,然后轻松一笑,“说错话了,我是以为乔敬则把我以前和别的女人约过会的事告诉你了,你过来找我兴师问罪来的呢。”
南庭哪有心情计较他什么时候和别的女人约过会,她吸着鼻子说:“我梦见你的飞机出现了襟翼卡阻。”
“只是襟翼卡阻?”盛远时轻松一笑,“别说是梦,就是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应付不了吗?你对你七哥的飞行术,是不是太没信心了?”
南庭当然不是对他没信心,可影响飞行安全因素的,不仅仅是飞行员的飞行术啊,“襟翼在起飞和降落时起到的关键性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七哥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详细说明襟翼卡阻时,机组的具体操作流程,你只要记住,这种你七哥遇到过多次的特情,难不住我就OK了。”盛远时又看了眼时间,“七哥今天真的必须飞,但七哥答应你,飞完这班休息一段时间,陪你治疗,给你做专职司机,好吗?”
南庭犹豫着问:“你真的遇到过襟翼卡阻的情况?”
盛远时的神情不容质疑,“当然,我飞了快十年,什么特情没遇到过?发动机着火我都平安着陆了,还怕一个襟翼卡阻吗?”
南庭盯着他看,像在考证他话的真实性,最后,点头。
盛远时松了口气,他低头亲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等我这趟飞回来,就吃了你。
南庭注视他的眼睛,承诺:“好。”
专注热烈的目光在她眉眼处停留片刻,盛远时笑了。
两个人一起下楼时,南庭还不放心地嘱咐,“你再复习一下处理襟翼卡阻的流程。”
盛远时失笑,他指指自己的脑袋,“都在这记着呢,放心。”
南庭却依然放心不下,在盛远时赶往机库后,她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塔台,直到两个多小时后,盛远时执行的航班准时顺利地出港,她又给程潇打了个电话,在确定程潇一会儿会到机场来的情况下,她说:“能不能通过指挥中心或者是签派那边,让我随时了解到他的飞行状态?”
不知内情的程潇笑道:“你这时时追踪做得也太到位了吧,怎么,他今天执飞的那趟航班除了有要客,还有你情敌吗?”
如果只是情敌,她才不会这么担心。南庭一时间没有办法向程潇解释自己睡不着,偶尔睡着一会儿又会做梦,因在梦里梦见了盛远时遭遇襟翼卡阻而担心,她有点耍赖似地说:“你就说你能不能搞定吧?”
“这点破事我都搞不定,枉被称一句:顾太。”程潇在那边说:“你在哪呢,塔台吗?五分钟后下楼,我接你过去。”
其实南庭身为管制,也可以通过进近和区域管制了解到盛远时的飞行情况,可那样她听不到盛远时的声音,心里还是会不踏实,索性就找程潇帮忙了。
程潇把她接到了指挥中心,联系上盛远时后,她先说:“我二老公要和你说话。”
通常情况下,天上的飞机和地面的指挥中心建立联系,都是有紧急的事情,盛远时本以为是公司有事,结果得知南庭和程潇来了指挥中心,他了然一笑,“我现在处于正常的巡航状态,不用担心。”
程潇拿胳膊肘碰了南庭一下,小声说:“女朋友就是不一样,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这么和气地和我说过话,我都要以为他生来就不会好好说话了。”
南庭悬着的心尚未放下,不太有心情说笑,她也清楚,不该以私人关系在他执飞期间和他联系,确定他那边一切正常,她只说:“那你注意安全。”
盛远时的语气不变,他说:“我要两个小时之后才会降落,要是你不急着回家,就和程潇在指挥中心玩一会。”意思是允许她留下来,通过指挥中心和他通话。
南庭眼眶一热,她低声说:“好。”
程潇听闻她上午来过指挥中心一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盛远时不松手,不禁诧异,“不会是你听说了何子妍喜欢他的事,过来宣示所有权的吧?”
南庭垂眸,“我才没有那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