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女人,开着这样一辆大块头的越野,本身就很惹眼,偏偏她还持续提速,显得尤为彪悍生猛。车窗外急速倒退的街景令人目眩,赫饶虽已见惯不怪,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出言提醒:“我只是迟到,你犯不着这么不冷静吧?”

  徐骄阳索性把油门踩到底:“你管老子。”

  小的我都管不了,何况老子了。赫饶无奈。

  刺耳的刹车声中,越野停在霖江边南苑大道私房菜门口。点好餐,徐骄阳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拍在赫饶面前:“解释一下。”

  视线落定在封面上,赫饶几不可察地皱眉,“什么意思?”同时伸手拿起杂志作势要看,恰如其份地用杂志遮住了大半个脸。

  “否认?”徐骄阳当然不可能错过她那一瞬的神情变化:“尽管报道是一贯的捕风捉影的娱乐版风格,照片也拍的有失水准,可这上面让城中名媛羡慕嫉妒恨的女人是不是你,我应该还不会认错。不过其实我对你没兴趣,反正你和邢唐鬼混在一起没什么稀奇。”她劈手抢过杂志,拿手指敲敲封面上的女孩:“说说这个东西是什么?”

  典型的徐骄阳式表达方式,直接到犀利。

  赫饶并不计较好朋友用“鬼混”一词形容她和邢唐的关系,目光停留在封面照上,漂亮的秀眉微微皱起:“他打哪儿拐来的孩子?”

  神情自然,无懈可击。

  “你不知道?”徐骄阳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有什么是会瞒着你的?或者你们已经串过供了,打算连我一起瞒?”

  原来他打电话是为了这件事。

  赫饶抬眸,一脸沉静:“如果我告诉你,照片上不是我,你是不是打算严刑逼供?”

  餐厅柔和的灯光在头顶静静闪烁,把赫饶透出英气的眉眼映得格外清晰,徐骄阳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当然是失败了,可是,“她身上的衬衫和上次我们见面时你穿的是同款,她手腕上系着的,我猜是手绢。这年头,找出一个像你一样多年如一日坚持使用手绢的人,不容易。”

  身为杂志主编,徐骄阳有敏锐的洞察力,此时她字字珠玑,赫饶险些招架不住,然而,内心波澜四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为了能够让自己置身事外,赫饶竟然笑了,无可奈何的那种:“首先,这款是普通的牛仔衬衫,满街都是,撞衫并不为奇。其次,从照片上看她手腕上是系着东西,但它是手绢还是别的什么饰品根本辩别不出来。最后,我有多久不用手绢了,你仔细想想。”

  一个质问的掷地有声,一个反驳的有理有据。徐骄阳直看向赫饶眼睛,只看见一双如水明眸,坦然、清亮。终于,她选择放弃:“行,你说不是我就信。不过记住,等哪天你俩玩火玩出人命来,独家必须是我的。”

  赫饶恨不得把杯子里的水泼到她脸上,“你嘴能不能别这么毒?”

  “能。”徐骄阳笑得有几分清傲:“等你嘴不这么硬的时候。”似乎不是全然相信赫饶,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餐点送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没问问邢总,那孩子是他在哪个女人身上播的种?确认了是他亲生的吗就瞎抱?我可是听说亲子鉴定中心公布一年统计数据显示,在受试者中百分之十五的爸爸在替别人养孩子。”

  这样的口无遮拦真是要命,赫饶险些一口水呛到:“你哪只耳朵听他承认孩子是他的了?”

  “不是他的吗?你问过了?”未待赫饶回答,徐骄阳自顾自地继续:“那他唱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让全城的人以为他金屋藏娇连孩子都有了,只为试探你会不会吃醋?堂堂邢总也会耍这种低级伎俩,枉我以为他心机似海。”

  赫饶长睫微垂,眼底印着灯光细碎的暗影:“你以为他像你那么幼稚吗?别用你看待男人的眼光衡量他。”

  责备的语气听在旁人耳里有种被点破心事的恼羞成怒。徐骄阳眉眼浮起淡淡笑意,“你护短就护短,别骂人啊。说到底,邢总的幼稚都是被你逼的,你要是早点个头,他怀里抱着的那个,肯定是你们俩亲生。”

  显然,徐骄阳认为邢唐是故意闹绯闻,目的在于让她吃醋。

  即然她这样想,赫饶选择不解释。只是,她眼里明显的不悦似是在提醒徐骄阳适可而止。

  能如此维护邢唐的,除了赫饶,徐骄阳再难找出第二人。

  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徐骄阳借着这个话题和赫饶摊牌:“别以为你把自己的那点念想藏得滴水不露,震惊全城的沈俊案过后,你的所谓秘密就人尽皆知了。你胳膊上的刀伤怎么来的,我不是不知道。不问,只是不想在你伤口上撒盐。”

  对上赫饶一瞬间躲闪的视线,她气不打一处来:“你喜欢那姓萧的,快赶上八年抗战了吧?可人家呢,萧氏本部在G市,他却撇下这边的事务长留在A市,是为了谁?他放着安逸不享乐甘为卧底,以身犯险是为了谁?生死关头,他以己身迎向子弹,又是为了谁?还有,你始终单着,是因为谁?!赫饶,你到底要犯贱到什么时候?”

  他为谁,对我而言,从来不是秘密。

  我为了谁,对他而言,最好是永远的秘密。

  赫饶抬眸,透亮的目光沉静犹如静止的湖水。她岿然不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徐骄阳,水波不兴的样子像在听单口相声,良久,“以后不要向语珩打听这些,有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她说完放下手中刀叉,动作优雅地拿起手边的餐巾印印嘴角:“说完了吗?继续还是埋单?”

  “你就是个没有爱情操守的女人!”徐骄阳用力挥出一拳,再次打在棉花上,气得恨不得卸了面前的女人,尸沉大海。

  可惜不是对手。

  我那根本不是爱情,充其量只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何谈操守?

  赫饶唤来服务员结账,未争辩一句。

  从私房菜出来,徐骄阳提议:“没尽兴,喝酒去吧。”

  赫饶拒绝得干脆:“不喝,戒了。”

  “屁!”徐骄阳瞪她一眼:“你就是怕酒后吐真言。”

  “随你怎么想。总之,”赫饶毫不避讳地直言:“我不过借酒消愁的日子。”

  徐骄阳带着负气的情绪开着那辆惹眼的越野独自走了。

  赫饶也不介意被丢下,反而打电话为她找“代驾”,“骄阳去买醉了,一个人。”然后步行回家。

  私房菜距离她所住的公寓不近,换成徐骄阳别说是走回去,开车也会嫌红灯多。但赫饶是经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徒步行军这种训练科目于她而言,难度系数为零。况且,连星光都没有的夜晚,适合独处。

  夜风徐徐,梧桐枝叶摇摆,赫饶置身于车水马龙的城市一端,望着远处的熠耀大厦,那冲破云霄的光芒,几乎亮得她睁不开眼。

  明明近在咫尺,依然觉得海角天涯。

  距离这种东西,微妙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赫饶深呼吸,试图甩开扰人的情绪,然后,在这样的夜色喧嚣中拨通邢唐的电话。

  

  ☆、愿无岁月可回头03

  赫饶深呼吸,试图甩开扰人的情绪,然后,在这样的夜色喧嚣中拨通邢唐的电话。

  和他说话从来都不需要铺垫,赫饶开门见山:“杂志的事情,我知道了。”

  这份冷静几乎给邢唐一种错觉:他先前交代西林亲办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她根本不在意那篇报道,包括照片。

  幸亏是了解她的,否则他肯定会发火,但还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西林会处理,你只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多好。

  昏黄的路灯射下来,淡淡地笼罩在赫饶身上,照得她脸上的歉意一览无疑:“抱歉,害你被误解。”

  一句“抱歉”让邢唐落在杂志封面上的目光陡然凝住,可细听之下,她嗓音低缓,微有些哑,终是于心不忍:“上头条而已,只当是我升副总的贺礼吧。所幸都是侧面,只能认出我。而且我保证,这家杂志社会在三天内停牌封印。”

  不过是为了提升销量,停牌封印的后果实在严重了。赫饶有心劝他算了,可他杀伐决断的姿态岂是旁人轻易可以改变?只能继续接下来的话:“我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楠楠接过来,现在看来,媒体替我作了决定。”

  这个决定根本就是邢唐梦寐以求的。可她从事的职业危险性太高,并不适合暴露太多的个人隐私,包括家人。所以终究还是压抑住了心底那丝渴望:“不过是一篇报道,还没严重到影响你的生活,不要想太多。”

  赫饶明显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想太多,而是我的我行我素给你添乱了。”

  “我丝毫不觉困扰。”邢唐的声音和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不是我,你根本不会被媒体关注。这次还把楠楠牵连进来,该有歉意的是我。”

  到底是谁牵连了谁?

  赫饶的目光定格在熠耀大厦的方向,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这通电话。

  回到家,赫饶没有开灯,她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在满室的《Masterpiece》柔情缭绕中沉默。多少年来,多少个夜晚,她都在这样的环境下思考和回忆。

  前者和现实有关,后者则是满腹无处可藏的辛酸。

  本想给楠楠打个电话,可想到这个时间孩子肯定睡了,于是作罢,转而进浴室洗澡。等她洗完出来,手机提示有短信来。

  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问她:“明晚有时间吗?”

  赫饶的手机通讯录里没存这个号码,但通话和信息里有数不清的和这个号码的联系。甚至是在两天前同一号码还发来信息,告诉她:“A市有事需要处理,我过去一趟。”

  每条短信前总会有一个她未接的电话,今晚也一样。

  赫饶很想视为错发短信删除,可是,太清楚那边是谁了,而这些与他有关的消息和联系,从前都是她想要获知的,如今梦想成真,居然没有半分喜悦之意。

  如此矛盾,连自己都觉讨厌。

  于是针对短信她所做的是:既未删,也未回。

  偏偏那边非要她的回答,很快就追加了一条信息过来:“赫饶,我们说好的,从朋友做起。”言外之意,这只是一个朋友式的邀请。

  如同邢唐所言:不要想太多。

  但还是一如继往地拒绝:“有约。”

  想到杂志的报道,愈发地不想见他。

  片刻,那边回复:“好。晚安。”

  寂静的夜晚,赫饶打开笔电,在文档中敲下一行文字:

  “那些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终究会与你相遇,无论时间和地点是否恰如其分,都绝非偶然。请善待每一场相遇,因为在相遇之初你未必知道他是你的——等候多时。”

  不对,他怎么可能是我的等候多时?赫饶自嘲一笑,然后删除,重新再写:

  “我期待过,希望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如我所愿。可事实证明,那些我心怀期待的日子,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的必经之路。”

  人生若只如初见,愿无岁月可回头——

  自找的痛,何必喊疼?赫饶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许久。

  次日傍晚,G市微雨。

  时间掐得准,邵东宁到机场不久,萧熠乘坐的航班降落。从专用通道出口接到人,他把车子直接驶向萧氏本部。途中经过南苑大道,浩瀚的霖江旁,富丽奢华的熠耀大厦如同海市蜃楼,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中脱颖而出,气势磅礴。

  这座成为G市新地标的超白金酒店即将在下月初正式开业运营,城中名流都在翘首以待受邀出席庆典酒会,然而,萧氏的邀请函却迟迟没有派发。

  车子平稳行驶在雨雾里,萧熠的视线投向窗外的霖江,神色淡而静。休假归来的邵东宁判断老板心情不坏,活泼地询问:“萧先生,酒会女伴还是姚南吗?或者,给太后娘娘一个惊喜,邀请向小姐?”

  后座的萧熠视线一偏,琥珀色的眼眸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没说话。

  对于他惯常的否决姿态,邵东宁心领神会,可仍旧嘴欠地说:“身为总秘,这种场合姚南自然是如鱼得水,不过那位向小姐,您似乎有些失礼。”说到这,他还煞有介是地叹了口气:“被太后娘娘知道的话,只怕旨意很快就来了。”

  太后娘娘自然是指萧母,向姓小姐则是老人家为萧熠安排的相亲对象,向晚。为了安抚母亲,萧熠倒是与对方见过一面,可他人虽去了,心却不知道搁哪儿了,连向晚的样子都没了印象,只隐约记得对方是个并不拘谨,也不多话的女人。

  应该是个懂事不让人操心的。可相比眼前这个聒噪多事的高级助理,萧熠依然对向小姐喜欢不起来。即便如此,车子在萧氏大楼前停下时,他定夺的结果居然是:“向晚吧。”

  向晚就向晚,还“吧”,真勉强。

  邵东宁因跟在萧熠身边多年依然揣摩不透BOSS的心思,陷入了深深的深思。

  总裁室在三十九楼,电梯直达。秘书办公区座位上空无一人,只是亮着的电脑和桌上未收的文件召示,姚南只是暂时离开。萧熠原本已经抬手去推自己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精雕木门,动作又陡然停住。

  邵东宁循着他的视线,看见姚南办公桌上摆着一本杂志,未及细看内页,目光已被封面那张大幅的照片吸引:事件的男主角在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下侧身而立,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右手轻抚在与他迎面而立的女主角耳际,由于孩子是趴在男主角另一侧的肩膀上,女主角也是以侧脸面对镜头,让人看不清五官。

  照片显然是偷拍,可角度又恰到好处,夕阳西下,亲昵的姿态形成一幅温馨的画面,美的一塌糊涂,只是,那高挑纤瘦的女主角的身影隐约像是——邵东宁有心细看内页报道,才把杂志拿起来就被抽走了,再抬头,萧熠已经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简约大气的班台上有姚南整理后送来的等待签批的文件,他却没像以往那样先处理公事,而是斜倚桌沿,站在玻璃墙前翻看杂志:

  “在房地产景气指数偏低,楼市低迷时期,大唐集团凭借“蓝海国际”项目逆袭成功,晋升地产界新贵……具备继承大唐掌舵权资格的邢唐正值而立之年,近日,这位年轻副总现身霖江岸边,怀抱可爱女童,与神秘女子牵手漫步梧桐树下。浩渺的江面,烟波荡漾着山形人影,此情此景羡煞旁人。只是不知,这一幕会令多少城中名媛芳心破碎……”

  华灯初上,忽明忽暗的霓虹颓靡了繁华都市,万家灯火的温暖与遍地的灯红酒绿相较,黯然失色。萧熠把杂志放下,狭长的眼眸里透出细碎的光,隐约——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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