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邢唐脸色不好,但眉目依旧沉稳:“冯队,你或许忘了,我也是受害者。”

  冯晋骁一笑:“那就拿出受害者的姿态。”言语间屈指敲了敲笔录本。

  依然说服不了邢唐。

  顾及他是赫饶非同一般的朋友,冯晋骁没拿审讯犯人那一套对付他,只是以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和他,僵持不下。

  柴宇敲门进来,在给冯晋骁看邢唐手机里的信息时,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邢唐。

  冯晋骁向来不压抑属下的狼性,所以明明感应到两人的剑拔弩张,依然置若罔闻。只在看完信息后,朝柴宇点头。

  柴宇盯着邢唐的眼睛,把手机扔过去。

  邢唐看见一条来自赫饶的信息,只有两个字:“配合。”

  能对他如此了解的,唯有赫饶。

  冯晋骁注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把握机会:“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的工作就顺利多了。根据邢唐的笔录显示,他整个上午都在大唐办公,下午本意是去蓝海国际巡视交房情况,由于司机被他派去机场接人,他才自行开车。出了停车场时,他接到一条匿名短信,提示他:“接打电话,车内的爆炸系统会被引爆。”然后他发现,刹车失灵。

  市区内人车如潮,尽管他极力规避,还是不可避免地引发了车祸。会惊动特警队是意料之外,更没想到居然是以车撞车的方式被赫饶的移动指挥车逼停。

  幸好是特别突击队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回想赫饶那一刻面临的危险,邢唐宁可独自承担后果,哪怕车毁人亡。然而,遭遇过这样的险境,在完成笔录后邢唐却表示:“我无意追究。”

  却由不得他。

  冯晋骁执笔的动作一顿,然后抬眼:“不行。”

  邢唐眼神微敛。

  冯晋骁在笔录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才站起来:“事件的性质,造成的影响和后果,都不是你说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或者,邢总知道是谁做的?”

  邢唐抬起头,刺眼的灯光下,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棱角分明,眼神锐利。

  可惜,他面对的是攻击力十足的特警之首冯晋骁,不是大唐董事会那些年过半百杀伤力为零的老家伙。

  冯晋骁把笔递过去,动作带了几分随意:“不过,你这个案子,我们随后会移交给刑警队。你怎么和那边配合,就不在我管辖范围内了。”说完以眼神示意他签字。

  邢唐离开特警队时没有见到赫饶,听冯晋骁说:“她在给新队员做集训。”

  他不过是在出审讯室时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不愿承认,又不能否认,心底潜藏了一丝期待。就是这样一个隐含期待的眼神,泄露了心事。

  邢唐佩服冯晋骁的洞察力。

  赫饶是完成当天的训练看过笔录才知道邢唐刹车失灵事件的具体情况,“车肯定是在地下停车场被人动了手脚。对方很专业,能把爆弹和手机关联起来。”

  冯晋骁不置可否:“又不是非要置他于死地。否则不会发了短信提醒他,接打电话能够引爆炸弹。”

  即便如此:“车祸也能引爆炸弹。”

  “作为朋友,提醒他注意出行安全。”冯晋骁忽然想到:“会不会和他升任副总有关?大唐董事会那些老家伙有和他关系不睦的吗?”

  有吗?赫饶神色肃然,认真考虑之后才淡淡地说:“没听说他和谁关系和睦。”

  这人缘,冯晋骁服了。

  赫饶离开警队时临近八点,萧熠的车停在街对面。原本没有打算和柴宇一起走,这种情况下,她转身朝柴宇的长城而去。

  萧语珩在这时从萧熠的车里下来,身上穿着未及换下的空姐制服:“赫饶。”

  还怎么上柴宇的车?也好,利用人的行为,她也实在不屑。

  柴宇当然是不甘心的,一个被维护的邢唐还不够,又多一个契而不舍的萧熠,前者是大唐的副总,后者是萧氏总裁,对手实力强劲,他怎可松懈?思及此,柴宇笑着和萧语珩打招呼:“接头儿下班啊,嫂子?”

  萧语珩认识警队里每一位成员,而柴宇对赫饶的心思,身为局外人的她看得一清二楚,可惜,她只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哦。”毫不避讳地戳人家的痛处。

  心事被看穿,柴宇反倒不好意思了,小伙子挠挠头,按了下喇叭算是回应,开车走了。

  到底还年轻。萧熠无声笑起来。

  冯晋骁的出场时间总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他就在这个时候从警队走了出来。和萧语珩的默契是随时都有的,见女朋友递眼色过来,他看向赫饶:“一起吃饭,正好和你说下案子。”

  一捶定音的语气,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况且冯晋骁公私结合得那么自然,像是完全没有居心。如果不是提前和萧语珩有过交流,萧熠都信以为真了。相比之下,自己让人家“回头”的举动实在欠妥。有了这样的想法,萧熠看向赫饶的眼神,有了深深的歉意。

  但无论怎样的注视,都得不到赫饶的回应。整顿晚饭下来,赫饶没有主动和他说一句,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她只是安静地用餐,偶尔和萧语珩交流。席间她接了一个电话,起初萧熠并未在意,直到听见她说:“我在外面还没回去,不用了,好吧,我在——”他的脸色倏地转沉。

  和冯晋骁对视一眼,萧语珩状似无意地问:“骄阳要过来?正好和我们一起。”

  “不是骄阳。”赫饶偏头看她,眸子是令人心动的琥珀之色:“是邢唐。”

  萧语珩看向萧熠,瞬间明白了他的不悦从何而来,她连忙眨眨眼睛:“那位邢先生多年如一日地关照你,反被你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带去了警队,结果你连个电话都没主动打给人家吧。”

  她语气轻松,神情俏皮,但言语之中已经明确地透露出一个讯息:邢唐在赫饶身边多年,依然只是朋友而已。

  萧熠还是没办法释然,因为他等了一个下午的送她回家的机会,因为这通电话没有了。萧语珩也很不甘心,她联合冯晋骁给萧熠和赫饶制造独自的机会,结果却成全了别人。

  一时间,气氛有些低落。

  冯晋骁像是没有发现异样,继续先前的话题:“你今天怎么会在省厅附近?”明明是朋友间的闲聊,他的语气像是审讯犯人。

  心下了然他的用意,萧熠坦言:“送我妈回家,回来时路过。难得你车抛锚,我就见义勇为了一把。”

  难怪他会出现在现场。赫饶垂下目光,继续用餐。直到晚餐结束,她和萧熠都没有交流,无论是眼神,还是语言。

  到底还是没办法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这样的认知,让赫饶更加坚定了心内的想法。

  以为这一天就这样收场,结果她从洗手间出来,萧熠却站在外面:“他们先走了,我陪你,等邢唐。”不给赫饶拒绝的机会,他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他有所误会。”

  赫饶比他想像的固执:“我接受过特殊训练,即便是晚上,我也具备自保的能力。”

  几乎是料到一样,萧熠并不诧异她的拒绝,他表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静:“我没把你当作一般的女孩子看待。留下,只是不愿辜负了冯晋骁和语珩的好意。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顿饭是他们为搓合我们刻意安排的。”

  他这么直接,赫饶也不兜圈子,直言不讳:“我不知道语珩和你说什么,但我确信你的判断力,无论过去怎样,也不管现在如何,我的所想决定了我们的结局。萧熠,做朋友或是陌生人,对我们来说,都比更近一步要好。”

  过去九年,我们如陌生人一样,在两个世界里,无相欠,不相扰。如今,我们其实依然可以两相忘,各自安。此生,再无交集。

  换作是别人,或许可以。但是你,对不起,我做不到。

  萧熠不允许她这样优雅落幕。

  有那么片刻,萧熠的目光一瞬不离地停驻在赫饶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然后,他一步就跨近她,“你的提议,显然不是我所想。”

  赫饶被逼至走廊死角。

  此时,萧熠微低头,一手撑在她耳边的墙壁上,眉眼真挚:“想知道为什么?明天酒会告诉你答案。”话音未落,他抬起的手轻轻地覆在她肩膀上:“赫饶,我是认真的。”

  他掌心干燥,指尖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都让人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

  赫饶的脸倏地就红了。理智提醒她该避开这种liao人的碰触,而凭她的身手也是轻而易举,可是在那个瞬间,她忘了反应,甚至反应不过来他所谓的“认真”是指什么。

  但还是隐隐觉得太放任自己了。因为不敢正视,赫饶没有看见那一刻萧熠的表情,那么的,专注认真。

  ☆、两相忘,各自安04

  四周明亮,路灯划过头顶的天空,萧熠控制不住地把车速提得很快,风声,夜色,偶尔经过的汽车鸣响,都被远远抛开。

  刚进家门,萧语珩的电话就来了,“我猜你亲眼看着赫饶被邢唐接走,而一言不发。”

  谁家的亲表妹会这样落井下石?萧熠几乎被气笑了:“猜点好的。”

  觉察到他心情不错,萧语珩误以为有转机,“你得逞了,送赫饶回的家?”

  得逞?什么话。萧熠揉揉眉心,声音有种柔和的戏谑之感,“你的话歧义太大,哥哥理解不了。不过可以告诉你,我们正渐渐进入情况。”

  渐渐进入情况?仅凭晚餐里两人零交流的表现,萧语珩忍不住打击他:“不像。”

  萧熠站在落地窗前,英俊的侧脸掩在夜色的光影之中:“你这么会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冯晋骁的福气。”

  清脆的笑声肆无忌惮,等她笑够了,才说:“不愧是我表哥,越挫越勇啊。”

  萧熠没有因为表妹的安慰感到欣慰,他表情未变,眼里亦看不出任何波澜微动,“赫饶有没有和你提过警校期间休过学的事?”

  “休学?”萧语珩显然很意外:“赫饶休过学吗?”凭突然变小的音量判断,她应该是转头去问冯晋骁。

  下一秒,冯晋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她的档案里确实有过一年的休学经历。怎么,有什么问题?”

  可以试探性地向冯晋骁了解的,但是,他亲手组建的警队的人员资料,不可能因为私人关系,对外泄露。

  是兄弟,就不该让他为难。

  休学的时间如果是在多年前他们那一夜之后,那么——剧烈跳动的是自己波动的心,萧熠微微笑起来,“随便问问。”然后迫不及待挂了电话打给邵东宁:“去查一查,赫饶二十一岁那年都经历了什么。尽快给我结果。”

  我只是助理啊,拿我当私家侦探吗?况且,那位是特警啊老板,被冯队发现我以非法手段调查他的爱徒,我的结果会惨目忍睹吧。邵东宁苦恼了。

  因为邢业一通电话,邢唐没能如约去接赫饶。他回到邢家别墅,一楼客厅灯火通明,父亲端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在等他。

  先是绯闻,再是车祸,没有合理解释的话,很难过关。可是,邢唐在沙发上坐下来,与邢业面对面:“如果我说是意外,你能接受吗?”多少有些避重就轻的嫌疑。

  邢业抬眼看他,暗沉的视线似有压力,“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父亲关注的重点出乎邢唐的意外,“你答应过,只要我从基层做起,不过问我的婚姻。”

  邢业放下手中的杂志,靠在沙发背上望定他:“你的意思是,你们,牵扯到了婚姻?”

  连爱情都不是,谈婚姻为时过早了。邢唐低下头,神态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思:“你知道,这很难。”

  “但你还是固执地坚持了这么久。” 邢业意态疲倦,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既然已经这样了,选个时间,把孩子带回来我看看。”

  已经,怎样?邢唐闭了闭眼,不愿回答,更无从解释。

  邢业像是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径自继续下一个话题:“你在大唐多年,对于董事会的情况应该看得很清楚,即便身为副总,也要注意谨言慎行。”

  原来,对于下午的炸弹事件,他是这样理解的。邢唐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平静的男人,心底深处像是被寒意冻住了,整晚都没温暖起来。

  次日清晨,许久未见的邢家兄弟在餐桌上相见。

  邢唐一如既往地寡言,邢政则因徐骄阳让他打听“私生女”的事情显得格外紧张,确切地说,尽管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甚至是语言也组织过了,却还是不知如何切入主题。

  连邢母郑雪君都发现了儿子的不自然:“干嘛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工作不顺心?放着大唐的经理不做,偏偏要当什么医生,也不知道你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给我辞职回来,免得以后没机会。”

  邢政心思简单,没听出母亲所谓的“以后没机会”的话外之音,唯有让他辞职的话听多了,难得地有了脾气:“我拿手术刀是救人,拿笔签字的话对大唐未必是好事。妈,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想进大唐,爸也是同意的。况且,大唐有大哥啊。”

  就因为你大哥在大唐。一语戳中了郑雪君的心事,她火气突升,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还好意思说,你一个大男人以死相逼,你爸跟你丢得起人吗?”

  邢政丝毫不觉“以死相逼”的经历有多不光彩,“我只是为我热爱的职业能屈能伸了一把。”

  闻言,低头用餐的邢唐唇边有隐隐笑意。

  “能屈能伸是这么用的吗?”郑雪君险些没控制住把粥碗砸在他头上,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你是想气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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