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臼而已。”像是懒得和她废话一样,郜驰惜字如金。其实是摔倒的时候他的左手下意识想撑住地面,情急之下劲儿完全没使对,又突然承受两个人的体重,以致手臂脱臼。
“只是脱臼?”简诺反应过来,有种想掐死步温柔的冲动。
“难道你想让我骨折?”俊颜上隐隐浮起不悦,音量不自觉拔高了点儿。
“那你怎么两天没来上课?”简诺不解。
“这不在你管辖范围。”郜驰的表情很淡,仅存的耐心被她磨光,他板着脸,神情仿佛岩石般深沉冷漠,淡声开口下逐客令,“没事了吧,简单同学。”学校里把她摔跤扑倒他的事传得绘声绘色,郜驰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至于为什么故意叫成简单,简诺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郜驰说她单纯的样子就给人一种头脑简单的错觉。
没想到会害人家脱臼,简诺有些愧疚,很诚心地道歉,“不好意思,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说完转身退出了宿舍,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又把小脑袋探了进来,很有耐心的纠正,“不是简单是简诺。简单的简,一诺千金的诺。”
接到郜驰投射过来的没有温度的犀利目光,她轻轻带上了门,安静地离开。
相识是充满戏剧性的,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脱离了轨迹,任谁都没有想到冷然孤傲的郜驰会对漫不经心的小丫头动了心,用骆羿恒的话说:“或许,你们两个的爱情就是在无意中被大家促成的,本来无心,结果却出人意料的深刻。”
郜驰闻言下意识皱眉:“小诺的笑容温暖到让人无法视而不见。想要对她免疫,很难。”眉心渐渐舒展,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简诺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真正在意,更没想到曾经讥讽她“蠢不足惜”的男生有天会温柔的对她说:“小诺,到我身边来。”当她意识到某些情感在不知不觉地滋生然后累积的时候,已经陷得太深,近尔无力抽身,以至后来莫名分开的时候,她根本受不了。
步温柔说:“简诺太死心眼,除了郜驰,谁也走不进她的心。”
结果,一语成谶。
即便郜驰不告而别,简诺的心也始终向着他。
郜驰在简诺心里有多重要,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也或许,郜驰也知道。
在郜驰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简诺一直失眠,常常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晴就看到他拧着眉责备她:“简诺,我发现你除了闯祸再找不出第二个优点。你能不能消停点儿,让我省省心?”
那样暖暖的责备,让简诺心底涌起丝丝甜蜜。郜驰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关心的话,甜蜜的话,仿佛说得极少,然而毫不影响她的心向他滑落,简诺从没后悔过对他交付了整颗心。
她相信一见钟情,更信在某个刹那一眼钟情。那一年的那一夜,当她与步温柔因贪玩而耽误了回校的时间在校门口绯徊的时候,郜驰的意外出现令她惊讶而惊喜,她看着他从容地与门卫交涉,然后一脸平静地走出来将她领了进去,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好好睡觉,明早我在操场上等你。”语毕,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望着他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简诺如坚冰般的心顷刻间融化了。尽管他没有解释一句,但她可以确定他是在等她。那是他第一次等她,在她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女友之后的某个夜晚。
在他们确立了恋人关系之初,他的关怀总是夹杂着些别扭和霸道,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简诺越是抽身不出。
甜蜜的记忆如浮光掠影般飞过,不留痕迹的沉寂了下去,接踵而来的是知道他出国后,自己如何凄楚地站在操场中央以及随后四年漫长等待的凄凉。
简诺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不想纵容自己一次又一次坠入悲伤里无力自拔,她窝在沙发里疲惫地垂下双睫。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除了大片大片的灰色,一无所有。那种寂静无比的感觉,似乎连呼吸都在竭力控制。
蛰伏在心底的恐惧四溢蔓延,她紧紧皱起秀眉,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个名字,在梦里低低哭了起来。
……
当夜晚依然沉浸在热闹与喧嚣之中,郜驰的车子终于出现在世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
解开安全带,他趴伏在方向盘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良久,缓和了情绪,他抬步下车,乘电梯回到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推开精雕木门,他径自走到落地窗,默然站在玻璃幕前,眼神幽深如海般晦涩难明,这个位置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有冲站在云端睨视人间的错觉。
郜驰放任自己将零碎的记忆一点点找回来,拼凑成完整的过往,细细回味着,咀嚼着。墨色的眼底涌起难以铭状的悲凉,尤如一首浅浅吟唱的悲歌,低声诉说着现实的残忍与无可奈何。
垂下眼,将万家灯火阻隔于视线之外,郜驰踱回办公桌前,疲乏地倚在宽大的靠背椅上,随手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中,棱角分明的侧脸清晰地映在透时的玻璃窗上。
低沉忧郁的铃音响起,将思绪游离的郜驰拉回现实,他熄灭烟蒂,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淡淡的烟味驱散了心中郁积的烦闷,看到来电显示,他迟疑过后接通。
“还没睡吗?有没有打扰你休息?”电话那端传来轻浅的女声。
“没有。”郜驰简短作答,问她:“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事吗?”
犹豫了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端的人才说:“嗯,有件小事儿。”
难得她也有不好启齿的时候。郜驰失笑,“说吧。”
“是蜀柔的事。她前段时间不是回国了吗,还早你几天走的,是她爸爸过世了。”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词,她说:“你知道她一直是和耿姨生活的,他爸爸对于她们母女始终不闻不问……”
话还没说完,郜驰打断了她,“是关于她手里那份遗嘱的事?”
“你怎么知道?见过蜀柔了?”女人讶然。
“庭审时我在场。”郜驰没有隐瞒,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果没有意外,她哥哥将会成为遗产的最大受益人。”
“驰,你帮帮她。”女人出言恳求。
“怎么帮?”郜驰皱眉,猜侧事情与她有关:“别告诉我你参与了这件事。”
“我没有。”女人低声辩解,“你要相信我。”
“没有最好。”郜驰冷声,不怒自威。
“蜀柔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哥哥可能会控告她,她损失了财产不要紧,可她不想坐牢。驰,就当是帮我好不好?”女人放柔了声音,为单蜀柔求情。
“这个案子有点麻烦。”想到单蜀柔哥哥的律师简诺,郜驰觉得头更疼了。
“蜀柔也知道这事做得过了,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她哥哥凭什么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同样是儿女,这样的结果本来就不公平,是谁都接受不了。”女人见郜驰有松口的意思,趁热打铁,“蜀柔失掉的不单单是财产,还有二十年的父爱。”
“很多事情都没有公平可言。”郜驰沉吟了下,良久,终于允诺:“等我考虑一下。”
“谢谢你,驰。”女人娇嗔浅笑,知道他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聪明地不再多谈,适时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才回国半个月不到。”郜驰叹气。
“才半个月嘛?可我怎么感觉很久了……”
这通电话持继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在郜驰最后一分耐心被耗光前结束了。
关了手机,郜驰默然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眸色深不见底。
无可替代
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际发白,一丝光亮从窗户射进房间,正好落在简诺的脸上。她闭着眼晴躺了好半天,才费力地睁开,感觉呼吸很不顺畅,喉咙更是火辣辣的疼。
“不会是感冒了吧。”掀开被子下床,开口时带了浓重的鼻音。
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捧着杯热水,简诺披着厚厚的外套倚靠在窗边。雨后的宜城,像睡熟的婴儿,散发着无尽的韵味和饱满的精神。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设好的手机闹铃响了,简诺才不慌不忙地换衣服,出门前目光不经意瞥向玻璃书柜,她顿住身形,伸手取出里面最钟爱的蓝色沙漏,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内心涌起浓浓的伤感。
都说沙漏代表着爱情和幸福,简诺已经不确定这里面的沙子流逝的会不会是曾经美好的回忆,而她等待的重逢到底是开始,还是结束?!
良久,将沙漏小心地放回原位,她走出房间,落了锁,行步上班。
昨天淋的那场雨果然出现了严重的后果,早会时简诺就开始咳嗽,才走到私人办公室门口她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横流,骆羿恒适时递上纸巾,她接过来,鼻音浓重地说:“还以为你去见委托人不过来了呢。”刚刚早会没有看到他,简诺以为他不会过来事务所的。
尽管已竭力隐藏,然而眼眸深处还是泄露了丝缕情绪,骆羿恒静静看着她,她没有开口问他任何关于郜驰的事,包括叶优里提到的杂志报道,他更不会提昨天那场巧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淡淡笑了笑,轻轻碰了下她的头发,解释说:“路上赌车,迟到了。”话语间已伸手推开她办公室的门。
进来后他取过桌上的杯子为她倒了水,将药递到她手上:“有没有发烧?”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没烧就好。先把药吃了。”昨天淋得那么彻底,他已经料到她会不舒服。
骆羿恒背对着窗子站立,阳光从他头顶后方照过来,在他的眼晴和下颌处投射出淡淡的阴影,额际的发丝或许因走得急被风吹得微有些凌乱,让她觉得,此时此刻的他仿佛有难言的失魂落魄。简诺心里一阵难受,接过药,就着水,仰起头一口吞了下去。
似是没有看到她眼角一闪而逝的光,骆羿恒神情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工作上:“单蜀溪的案子再次开庭要十天以后,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工作需要处理不会有很急的事,要是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
简诺点头,唇边渐渐噙起一丝微笑,含而不露,让人觉得宁静、美好,她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遗嘱是在单老先生不情愿的情况下立的,我想约单蜀溪见个面,再仔细了解一下他父亲过世前有什么异样的表现,毕竟要是能猜出几分单蜀柔用了什么方法让单老先生被迫留下那份遗嘱,对整个案子会更有帮助。”
当案子判决后,以单蜀溪对单蜀柔所作所为的愤怒程度极有可以再次将妹妹告上法庭,她掌握更多的情况才能给出合理的建议和意见。
“这个是必要的。”骆羿恒赞同,想了想又说:“单蜀柔的律师肯定会提点她,相信她已经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能胜诉的机会微乎其微,以我判断,她很有可能主动约他哥哥见面。”
谈到工作,简诺顿时有了精神,眼底闪过一线自信的光亮,她说:“不知道单蜀溪会不会顾念兄妹之情同意庭下和解。我总觉得他那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心思很重。”
“人心难测。他们兄妹本来就没有半分感情,现在闹成这样,单蜀溪应该不会善了,这个案子有得耗了。”想到约了当事人见面,骆羿恒抬步往门口走边说:“不舒服别硬挺,有事就找我。”
“师兄?”在他的手触及门球的时候,被简诺叫住。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然后听见她说:“谢谢你!”
薄唇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出门的瞬间他想,如果是他,自然是不必谢的,说到底,自己从来都是个外人。
简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荒凉一片,目光落在桌子上摆着的感冒药,想起那个人在她生病时来到她宿舍的情景,胸口翻涌着破败不堪的疼。
“你能活这么大,真不容易。”掐掐她微红的小脸,郜驰冷着脸轻责:“都说了让你晨跑过后不要急着脱衣服,从来不听。总算折腾感冒了,很舒服是不是?”扶起她靠在床头,把手中的药直接送到她唇边,随即递上水。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而自然。
低头喝水的瞬间,他看见她唇边扬起暖暖的笑,揉揉她蓬松的头发,语气不自觉放柔了些:“总是这么没心没肺,就知道傻笑。”外人面前冷硬的他,在简诺面前总是保留着一份难得的柔软和温和。
宠溺的语气令她唇边的笑痕加深,轻轻地伏在他胸前,很害羞很乖巧地叫他:“郜驰。”
他微蹙着眉头嗯了一声,然后缓和又坚定地伸出手臂搂住她的细肩。
没有人说话,世界一片寂静,空气中流动着幸福的气息。
每每生病,这一幕都会不请自来地浮现在脑海里,她孩子般窝在他怀里,鼻端围绕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骆羿恒再好,似乎也盖不住她心里存活的那个影子。
或许,越艰难的爱情,越让人执著。然而,他们各自的执着能不能换来想要的幸福,此时还不得而知。
偌大的办公室里尤显空旷,郜驰闲适而慵懒地靠坐在大班椅中,手肘撑在办公桌上,冷峻的眼眸难得溢出温柔,一瞬不离地盯着电脑的屏幕,目光随着视频中巧笑的女孩移动,菱唇几不可察地弯起微小的弧度。
就在这时,内线响起。收敛了神色,接通时眸光依然锁定在画面上,他问:“什么事?”细听之下,语气显出丝缕不悦,似是很不高兴此时被打扰。
丁秘书已经习惯了上司的冷漠,语气恭敬地询问:“郜先生,有位单蜀柔小姐要见您,但是她没有预约,您要见吗?”
浓眉微蹙了下,郜驰的声音淡冷至极:“请她到会客室等。”不等对方说话,径自挂断。
丁秘书已然心领神会,回拨到大厅的前台交代:“郜先生正在开会,如果那位单小姐有时间等的话,带她到会客室。”
“好的,丁秘书。”前台的值班小姐挂了电话,引领单蜀柔到会客室,客气地给她倒了杯水后离开。
初秋的阳光依然温暖,然而单蜀柔坐在会客室里将近两个小时,已经被空调吹得瑟瑟发抖了。
“郜先生还没开完会吗?”单蜀柔忍不住问之前领她进来的前台小姐。
“会议应该还没结束,单小姐再稍坐一下,我帮你问问。”前台小姐礼貌的笑笑,拿起话筒。
单蜀柔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似乎有些明白了郜驰的意思,看来她不该直接上门来,如果他有心帮忙,自然会主动联系她,只是她的律师已经很直接地告诉她,如果父亲的书写习惯一经鉴定确实如简诺所言,那么她手中的遗嘱就会失效,这场官司,她必输无疑。另外,她用什么方法让父亲改立了那份遗嘱也将是她在庭上必须做出的答复,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心急之下,才决定主动登门。可是事情显然不如预想的那么容易。单蜀柔惊觉,对那个男人而言,她的这点事儿轻得犹如稻草一般。
想想已经等了两个钟头,她又不甘心地坐下。
二十分钟后,会客室的门被推开,身穿深色西装的郜驰缓步走了进来。
“久等了,单小姐。”他的表情略淡,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温度,但却听不出丝毫歉意。
单蜀柔的目光掠过他随意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上移到他英俊的面孔上,柔柔一笑:“好久不见,郜驰。是我没考虑周全冒然打扰,忘了你才回国公司里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不会耽误你吧?”
对于她言不由衷的所谓“冒然打扰”郜驰不置可否,面孔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礼貌性地抬手示意她坐,开门见山地说道:“关于那份遗嘱,单小姐怎么说?”
不妨他如此直接,单蜀柔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不过又很快镇定下来,直言不讳:“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哪怕不择手断。”抬眸触及郜驰异常冷竣的视线,她的心莫名一紧,继续说道:“即使法庭判了遗嘱无效,我也要上诉。”
“遗嘱会判无效意料之中。”双手随意交握身前,眸光扫了她一眼,他说:“现在问题的关健在于你那位哥哥会不会告你敲诈勒索,甚至将令尊的离世……”郜驰缓缓地停下,没有继续说完。
单蜀柔了然,之前律师也提醒她单蜀溪很可能到医院调出单老生过世前几天详细的身体报告,以此求证他们的争执是否引起父亲情绪过大的波动最终导致死亡,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此时她依然嘴硬:“在医院里我们是发生过争执,但他之后还好好的活了好几天,单蜀溪诬告不了我。”
诬告?郜驰闻言破天荒笑了笑,笑意仅仅停留在唇角,极为平静地说:“这么说来单小姐也只是言语上过于强硬,充其量只能算是道义上的不孝顺。”
听到他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单蜀柔的脸色蓦然变白,不及开口,又听他出言提醒:“单蜀溪必须要提供足够的证据才能请求公安机关立案,在此之前单小姐不妨去找你的哥哥谈谈,能够庭下和解自然最好,如若不然……”略顿,郜驰起身时补充道:“如若不然单小姐只有请位好律师应战了,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苏大律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