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正明讶然:“雪心,到底怎么回事?小诺现在怎么样了?”
林雪心把知道的经过告诉了两人,本想着让简正明留下照顾姐姐,她去宜城看简诺,结果林雪微坚持一起去,最后他们拗不过她办了出院手续。
简正明开车,三人赶去宜城。当他们到了医院的时候,却看到眼晴蒙着纱布的简诺。
简正明示意林雪心来推轮椅,急步走到医生面前问道:“医生,我女儿怎么样?”
除了郜驰和骆羿恒几位年轻人,简诺入院后医生没见过其他探望的人,看着眼前鬓边已染花白,神情焦虑的简正明和坐在轮椅上眼晴红红的林雪薇,他安慰道:“不幸中的万幸,病人在车祸中撞伤了头部导致昏迷,但是醒来后神智清楚,只是出现暂时性失明。”
简正明愕然:“失明?”
“别担心,只是暂时的,半个小时之后视力已经恢复了八成。现在的包扎只是为了避免眼睛受到强光刺激,三天后如果没有异样就没事了。”
简诺醒过来后并没有出现比如失忆这种可怕的症状,只不过她的视力在睁眼时急剧下降,当郜驰握着她的手要和她说话的时候,却听她细若蚊声地问:“郜驰,是你吗?把灯打开好不好?怎么天突然就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茫然无助的神情泄了一脸,郜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不止是郜驰,素来稳重的骆羿恒闻言吓得不行,急步奔出去把医生找来。好在半个小时之后简诺又能看见了,但突然触到阳光,她下意识闭上眼,似乎很不适应。医生安排她做了一系列检查,确定视网膜并没有损伤,玻璃体也没有出血的迹象,经研究确诊为因外力碰撞而产生的暂时性失明,然后采取相应的措施将眼晴以药用纱布包了起来,避免受到强光刺激加重病情。
简正明听到医生的保证稍稍放下心来,将林雪薇推到简诺的病床前,拉起女儿的手放到妻子手里:“小诺,我和妈妈来看你。”
听到父亲的声音简诺有些想哭,但是想到医生之前嘱咐这几天一定不要流眼泪就强自咽了下去,然而此时触到父母温暖的手,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哽咽了,哑着嗓子喃喃道:“爸爸,妈妈……”
“小诺……”林雪微泣不成声,她握住简诺的手,紧了又紧,除了叫女儿的名字再也说不出话,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令她的情绪陷入极度的悲伤。
她的生活让从平静一下子过渡到混乱。她曾经以为一家人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她坚信丈夫是她此生的依靠。可是,现实残忍地击碎了她的梦。简正明在郜家家变时的意外介入不止毁了她所有的信赖和爱,更断送了女儿今生的幸福。她无法原谅他的失足,甚至不敢想如果有一天简诺知道了真相会有怎样的反应。未来因为充满未知的痛苦变得暗谈,林雪薇的坚强一点点龟裂,想到一切都已经无法避免,她痛苦不己。然而,她恍然发现,丈夫和女儿是她无论如何都舍弃不下的,无论发生过什么,他们终究是一家人。她捂着脸,在简正明和简诺面前,第一次失声痛哭。
简诺以为母亲的哭泣是因为心疼她的受伤,心底涌起浓浓的自责,与父母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强自微笑:“对不起啊,小诺不是有意让你们担心,我以后会小心的,再也不开快车了。妈妈,你别哭嘛,我没事,真的没事。”尽管有医生的保证,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简诺依然恐慌不已,但在父母面前没有表现出来。她从来都是让人放心且省心的孩子。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抽出手将妻子和女儿搂进怀里,像是护住此生最最珍视的宝贝,一滴泪从简正明的眼角滑落下来。此时,他比任何人都要自责,看着眼前两个至亲的人伤腿的伤腿,伤眼的伤眼,他痛苦极了。是他没有照顾好她们母女,都是他的错啊。
此情此景,林雪心潸然泪下,可是脸上却缓缓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她相信经历过简诺受伤住院的事情,姐姐和姐夫的关系会得到改善。将目光投向站在病床另一侧的郜驰,她眼底溢满期待。
郜驰读懂了林雪心的眼神,静静注视着相拥在一起的三人,他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悄然退出了病房。
此时此刻,他的情绪翻涌得极为强烈,与简正明的意外见面令他措手不及。尽管想过为简诺试着原谅他,可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他的心境十分复杂。想到四年前叔叔和元毅对峙法庭,最终因简正明的出现令官司惨败而突发脑梗塞过世,郜驰的心有如针扎一般的疼。他的亲人,在那一年,陡然间全部失去了。
是谁说人生总有妥协和放弃?一时之间郜驰很迷茫。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能如众人所愿就这样过去了?他更不知道父母泉下有知,会不会赞同他的选择?!
郜驰身上背负着太过沉重的包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神情默然地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不停地抽烟,直到街上的路灯亮了,又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他终于起身,去了李院长的办公室。
回到病房的时候骆羿恒和叶优里他们已经走了,只有简正明,林雪薇和林雪心还在。郜驰站在门边,忽然有些局促。简诺因为看见袁浅析和他在一起才会出车祸,而她醒过来后他们还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郜驰不确定简诺是否愿意原谅他,而现在有别人在又显然不是解释的时机,他怔怔站在原地,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想着如果简诺不理他,又该如何自处。
长这么大,郜驰似乎是第一次如此缺乏勇气。强势惯了的男人,在简诺毫无瑕疵的爱面前,居然抬不起头。
之前因为担心简诺,加之对郜驰的印象仅限于报纸和杂志的报道,现实中他们并没有见过面,简正明没有注意到郜驰也在病房里,然而现在见到神情虽显憔悴但却依然俊朗过人的他站在门口,凭着记忆和妻子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忧心,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该来的终究来了,任谁都躲不过,逃不掉。
简正明看着郜驰,两个人的目光沉沉的相触,谁都没有说话。
尽管简诺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被病房里流转的紧张的空气感染了,直觉告诉她是郜驰回来了,漆黑的眼前乍然浮现袁浅析的脸,目光流转间情意深浓,纱布包裹下的眉心下意识皱起,简诺咬着下唇,默不作声,被遮住的眼眸里翻涌着无人可知的悲伤情绪。
安静。
病房内一度陷入沉默。
良久,郜驰率先敛了眼,他偏过头远远地看着简诺,目光触及她脸上强自克制的不愿展露于人前的委屈时,心立刻就软了。
不管简正明做错了什么,眼前的女孩儿都是他深深爱着的,为了简诺,他愿意把那些伤害忘掉,为了她,都值得。俊朗面孔上浮起妥胁般的淡笑,有些让人无法看穿的苦涩和酸楚,郜驰终究只是说:“我已经给伯母办好了住院手续,医生正在安排病房,一会儿就可以过去了。”
别无选择
林雪心看向郜驰,他的眼晴里有血丝,神色很是疲惫。而林雪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因他的一句话再度落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简正明,眉宇间尽是无奈与哀伤。除了被蒙在骨里的简诺,任谁都明白,郜驰做到如此地步,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许,事情并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简家欠他的,要如何还?!
敲门声适时响起,缓解了病房内隐隐的压力。郜驰侧身让开门,医生进来,询问后引领简正明带着林雪微去了安排好的病房。林雪心离去前深深看了眼郜驰,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心慌。简诺甚至清楚地听到郜驰沉重的呼吸声,她忽然记起有人说过眼晴不好的人,听觉就会格外灵敏的话。失明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她微微低下了头,摸索着躺下,留给他一抹倔强的背影,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惊惧不安。
此时,简诺的心承受着双重恐惧的侵袭。袁浅析的出现,令她感觉到和郜驰的爱情,尽管娇艳却又无比脆弱。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两个人那么简单。而四年后重逢的靠近,或许意味着再一次的分离。思及此,他的脸渐渐在她眼眸中模糊,她的心停留在那一夜激情过后郜驰那句“我爱你”里,不愿走出来,不舍走出来,亦怕走出来。也许,她潜意识里害怕一切只是个破碎的梦境,醒来就是终点,以至于在病床上浑浑噩噩地昏睡了四天,不敢面对现实。
简诺无法理智地分析听到袁浅析说是郜驰未婚妻时的心情,更无法给自己之后反常的不够坚强的言行一一注解。她只强烈的意识到,他们之间无论有多相爱,到底还是空白了四年。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跌至谷底。
他们默契地不愿多提那四年,但是事实是残酷和不容忽视的,彼此心里已经留下了一道隐隐的伤,不碰还好,一旦触碰就疼得令人窒息。四年,漫长得足以改变一切,尽管为他守侯的决心从未变过,简诺还是没有信心意外出现的女子与郜驰之间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想像中坚强,她害怕再次失去,她承受不了。
如果短暂的甜蜜将成为与他共同拥有的一页生命的绝版,简诺会失去再站起来的勇气,她的青春,她的人生,很可能就此卸装,美丽再无力为任何人绽放。
深遂的目光流露出浓浓的怜惜,郜驰缓步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简诺的侧脸,良久没有说话。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思考要如何解释袁浅析所言的“未婚妻”一事,他不想令她伤心,更不能再有所隐瞒,可是他,忽然说不出口。
他的叹息声回荡在耳边,简诺有种叹到她心底的错觉。黑暗中,包裹在纱包下的眼晴努力地睁着,极力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片刻,她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
郜驰见状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下意识避开。他怔怔地看着简诺自己摸索着靠坐在床头,素白的小手抓紧了身前的薄被,然后听到她糯而柔的声音悠悠响起:“郜驰,我不否认过去的四年一直在等你,哪怕我根本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不过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必因此感到愧疚,如果,如果……”如果你仅仅因为我的等待而选择和我在一起,真的没有必要。爱,可以是一个人的事,但相爱向来需要两个人。接下来的话梗在了喉间,简诺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偏过头,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颗颗晶莹地滴落在手背上,洒下一道道浅浅的亮光。
简诺的眼前此时是一片黑暗,自然看不到郜驰听到她一席话后眼里的破碎,只是听他冗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后不容她拒绝地执起她的手抵在他胸口上。
郜驰嗓音沙哑地问她:“小诺,你真的觉得我是出于愧疚才和你在一起的吗?难道你认为我是轻贱感情的人?我郜驰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吗?”她怎么可以这样去想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爱她?难道她以为“我爱你”三个字他是那么轻易说出口的吗?如果不是爱极了她,他怎么能够说服自己放下恨?
简诺挣扎着想要抽出手,反被他握得更紧,她听见他冷声说:“别和我比力气,我不想弄疼了你!”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存在?你是不是以为简诺很傻很笨很好骗?”音量依旧不高,只是声音明显带了哭腔,简诺凭直觉仰起脸面对他,破碎地问出口:“她说她是你未婚妻。郜驰,你现在就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只要他说一句,只要他当即否认,她马上道歉,收回刚才的话。
她受伤的神色让郜驰觉得为力,他不想骗她,沉默了一瞬,思考着该如何向她解释,但那“漫长”的几秒钟时间足以令简诺崩溃。
她即时偏过头,惨淡地笑了,笑得绝望,笑得凄怆,像慢镜头回放一样抽回了手,紧紧地攥着拳头,苍白的脸对着透明的玻璃窗,语气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她说:“郜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既然你已经……有了别人,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为什么……”话一出口,心随之飞舞碎落,曾经一度以为经历过沧海桑田,他们就是彼此最后的依靠,可笑她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迷失在了人生的岔路口,难道她的执著和痴心竟换来这样的结局吗?她想要的专一,长久,刹那间倾塌了,犹如梦碎了一般,简诺心灰意冷。
她哀然的微笑令郜驰有一瞬间的失神,更多的是急速涌起的心疼怜惜,然而简诺对他感情的否定令他愕然。郜驰蹙紧了眉心,之后他猛然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简诺被他强势地扯至胸前,他看着她的泪渗湿了白色的药用纱布,一滴一滴,滚落而下……
郜驰合上眼,克制般一次次深深吐纳,再睁开双眸时,力竭语气平稳,“为什么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有了别人?如果我真的把未来许给了别人,就不会像疯子一样守在这里四天四夜,你知不知道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我多怕你……”情绪在瞬间被逼至疼痛的边缘,郜驰居然有些哽咽:“我承认之前刻意隐瞒了她的存在,可那并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什么。她是袁先生的女儿,对于他们父女,我有感谢,更加感恩,但惟独没有男女之情。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肯信我?为什么?”
事情源于三年前袁启成帮助郜驰创业,而之后袁浅析为了要和他在一起决然拒绝了某银行行长儿子的追求说起。“赌”这个行业是何其的复杂外人是不得而知的,可以说袁启成是行走在介于黑白两道之间的人,要是自家女儿成为银行行长的儿媳对他事业的助力可想而知,而她不计后果的拒绝也让他在短时间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与此同时,袁浅析也将自己置入了险境。
郜驰尊重敬佩袁启成,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濒临倒闭的事业。他照顾迁就袁浅析,看的是她父亲的面子和她真心诚意给予过的帮助。郜驰必须承认,他国外公司的快速发展袁浅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笔笔巨额贷款能够顺利地拿下来与她广博的人脉是分不开的,也正因此,令行长的儿子对她的拒绝愈发恼怒。
郜驰想起那段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是袁启成扶持他,是袁浅析陪伴他,他不可否认他们在他生命中存在的意义和份量,只是那些都不能要求他以爱情来回报。所以当袁启成婉转地试探他是否愿意成为他女婿的时候,他直言拒绝了;所以在他回国前昔袁浅析想委身于他时,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可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在他们父女因他而陷入困境,而自己却因必须调集资金回国收购竹海一时间不能及时出手相助的时候,不得不以企业联姻的形式给了袁浅析“未婚妻”的名份,借他公司在股市的影响力令袁启成旗下公司的股票不至跌得太狠太快。他和袁启成决定这样做,仅仅是在争取时间,等竹海上了轨道,等有了充足的资金,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袁启成公司的财务危机,让一切稳步过渡。
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崛起,郜驰是有手段的,但他毕竟不是无所不能,尤其在国外,他也有会受制于人的时候,回国前他安排了一场盛大的订婚宴,目的在于让袁浅析得以顺理成章代表他坐镇公司,同时令行长儿子有所顾及,避免她再次受到骚扰。
离开那天袁启成和袁浅析来送机,分别时,袁浅析表现出来的依依不舍令郜驰为难,在明知神女有心的情况下安排了这场戏,不止是他,就连袁启成也是忧心的,可是事情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除了继续下去,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郜驰没提过袁浅析,一方面是怕简诺多想,一方面也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对他而言,他们仅仅是朋友,他欣赏袁浅析卓越的能力,但她明显不是他想相守一生的女人,否则不会三年都无法令他倾心。爱,是件极为奇怪的事。不早不晚的相遇相爱,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了。除了简诺,郜驰没想过把心交付给任何人。只不过世事如棋,他终是棋差一着,到底给了她以外的女人未婚妻的名份。他希望简诺明白,一切不过是回报,是保护,是暂时的。
两人保持着近似拥抱的姿势僵持着,简诺的泪一滴滴落在他肩膀上,浸湿了郜驰的心,而他的泪,悄然流进了心里。良久,他终于强势地把她搂紧在怀里,俯在她耳边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小诺,你可以气我怪我,但不能质疑我的感情。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帮他们父女渡过公司的危机,婚约马上就会解除。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好不好?”简诺是爱他,但郜驰不敢再赌一次,他输不起。
为了让肖鹏得到教训,为了给单蜀溪注一剂强心剂,郜驰可以随口许下注资五个亿的空谈;甚至在签下尾款时元毅语带讥讽地提醒:“郜驰,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当心输光了一切。”时,他亦能目空一切地傲然回道:“钱,我郜驰是输得起的。”
他以赌起家,尽管不嗜赌,但也从来不怕赌,哪怕赌注是他的身家性命。但是,郜驰不能接受简诺对他有丝毫的不信任,尤其质疑他对她的感情,他输不起她的心和他们未来的幸福,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希望简诺能体谅他,他相信简诺可以,只不过她再体谅他,也难免会伤心。可是伤了的心他可以以爱去抚慰,只要她不放弃爱,不放弃他,郜驰有信心让一切归回原位。
简诺哭了,为他们布满荆棘的爱情而哭,为郜驰的迫不得已而哭,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顺着他手的力道,她把头搁在他肩上,脸颊轻轻贴在他颈窝,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或许,这是爱情之路上不可避免的一场风暴,但是,他们的感情并不是沙做的城堡,没有脆弱到任人随意一触便会瞬间倒塌。
谁的救赎
简诺的视力没能在预期时间内恢复,直到第五天眼晴上依然包裹着白色的药用纱布。包括郜驰在内的所有人都忧心如焚。然而相比第一天的慌乱,简诺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没有问一句什么时候可以拆除纱布,像是如果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她也可以接受一样。
除了知情的郜驰,骆羿恒最先发现了简诺的异样。午后暖暖的阳光映在他深遂的眼里,凝视的目光依旧那么温柔,只不过带着不为人知的伤感,看着萎糜地坐在长椅中出神的女孩,骆羿恒觉得胸口处的某一角塌陷了下去。
此时外界的一切对简诺来说很是模糊,阳光投射在身上,舒缓的感觉似是安抚了心中的刺痛,纱布下的双眸轻轻闭着,简诺有种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一隅的错觉,犹如世界上那些伤神累心的爱与恨故事,再与她无丝毫关系。
此时沉默的简诺,令人发自内心想要怜惜疼爱。骆羿恒惊觉,女孩子的美丽源自于她不同于常人的沉静。安静了很久,他收敛了表情,柔声询问:“冷不冷?要不要回去?”自从她醒过来,他每天下午都会到医院来,有时和叶优里一起,有时是和步温柔,或在病房里静静坐一会儿,或陪她到外面晒太阳,然后在郜驰来之前离开。
简诺茫然了一瞬,随即绽放一抹毫无破绽的笑容:“你先回去吧,师兄,明天不是有案子要上庭吗?我再坐坐,等会儿小姨会来。”意识回归现实,她的头隐隐疼起来。
她努力微笑的样子让人心疼,骆羿恒站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片刻,他才斟酌着开口:“你怎么了?小姨说这两天你又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胃还不舒服?”
何止是没怎么吃,简诺根本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只是她没让他们知道。医生给她做过检查,说是她本来就有胃病,而昏迷的几天没能正常进食有向胃溃疡发展的驱向,加之醒来后情绪抑郁,导致肠胃功能非常差,需细心调理才会慢慢恢复。
简诺的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可是笑容温暖,她轻声说:“没有,感觉好多了。中午的时候不是还喝了满满一碗汤吗。” 她的憔悴尽数落入他眼里,而他的担忧此刻她亦能体会。
骆羿恒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体贴地为她拉高了衣领,然后问:“和他吵架了?”如果换作以前他无论如何不会问出口的,可是当向郜驰挥出拳头那一刻开始,爱她的心似乎再无从掩饰,他终于有种要将她纳入羽翼的冲动,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谦卑,仅仅是怕心仪的女孩受到伤害,只是希望她好好的。
简诺闻言一愣,心痛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怔怔地抬手抚住胸口,喃喃地说:“没有。”吵什么呢?没什么好吵。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简诺找不到立场去吵。深夜她睡不着,失眠的时候惊觉在她自己心里都无法为现在他们几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找到一个立足的平衡点。她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于是,她变得沉默了,就连郜驰陪她时,她也无话可说。
郜驰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转变,他尽可能对她好,哪怕她的手活动自如,他依然亲自喂她吃饭,可好像他越是这样,简诺越难过。晚上听到她轻轻翻身的声音,他的心难受得不行。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郜驰终于不再每时每刻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晚上才过来陪护。似乎是想通过缩短独处时间的方法,试图减轻她心尖的疼痛。
“小诺,别委屈自己。” 骆羿恒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从来不轻易叫她的名字,此时轻轻叫出口,仿佛是想打破某种关系的前兆。
如果简诺看得见,一定会在骆羿恒那双疼痛得也能让人疼痛的眼晴的注视下而屈服,他眸底流露出的哀伤和沧桑,任何一个女人都承受不住,任何一个!!!
他关心的话语令简诺的心痛得无法自抑,泪意上涌至眼底,一点点蔓延到眼眶,克制地没让泪落下来,她抬手朝他所站的地方伸过去,然后任由他握住,哽咽着说:“师兄,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希望一个人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否则简诺会很不安。”他的深情她无以回报,只盼他早日遇到开启心门之人,相守到老。除了祝福,她什么都给不了。
骆羿恒眼底的悲伤被简诺虔诚的期许点燃,沿着凝视的视线弥漫扩散,充斥在四周,让缓缓流动的空气里有了潮湿的眼泪的温度。
郜驰立于远处,看着骆羿恒站在简诺身侧,看着他握住她的手,良久良久。
晚饭的时候简诺的胃口依然很差,闻到汤的味道就想吐。简正明心疼女儿,摸着她的头发好半天说不出话,等到她的脸色恢复了些,他才又盛了一勺:“小诺,再试着吃一点,只靠输液终究对身体不好。”
简诺是真的吃不下,正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才能不令父亲担心,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她听到郜驰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我来。”
见到郜驰,简正明的心情极其复杂,转头对简诺说:“我去看看你妈。”话语间已经站起了身,与郜驰的视线有一瞬的交错,然后各自平静地转开。
简诺敏感地觉察到两个男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冷漠,但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无法作出理智的判断,她下意识蹙紧了眉心,神情若有所思,某些原本不该有的念头再次萌生出来。
郜驰打开保温瓶将粥盛出来,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简诺嘴边:“是粥,没有加任何东西,不会腻,多少吃一点。”知道她胃口不好,他特意熬了白粥。
他的语气很轻柔,简诺听得心中一酸,倔强地偏过头不肯张嘴,像是小孩子负气一般。对她,郜驰是极有耐性的,压下心中的涩意,他柔声哄她:“听话。”
简诺的心一阵尖锐的疼,感觉到他的手始终抬着,她转过头来,微微张开了嘴。郜驰淡淡笑了,整个人在晕黄的灯光中显得温和而温柔,在她嚼了几口后,又适时盛上一勺递过来。从未照顾过人的男人,面对深爱的女孩,一切做得再自然不过,周到细心,无微不至。
等简诺吃完,郜驰坐到床边执起她的手,把脸颊贴上她柔软又略显冰凉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低低地说:“小诺,别放弃我。”
骆羿恒握她手的那一幕定格在心底,简诺的反常让郜驰心慌而畏惧。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在让她等了四年之后居然还要求她在他已有了未婚妻的情况下继续等下去,他更知道心爱的女孩是个有情感洁癖的人,她潜意识里开始抗拒他,甚至有意无意拒绝他的碰触,从来没有被冷落过的男人因为简诺似有若无的疏远而无措,他忽然很怕她有放弃的念头。那么执拗的女孩,一旦放手或许比谁都绝决。
简诺的手僵了一瞬,随后缓缓移动,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一点一点地抚摸过他英俊的面孔,像是以手代眼细细的看他,那么温柔。
在这一刻之前,郜驰从来不知道被心爱的女孩专注“看”的时候心会变得如此柔软而湿润,亲了亲落在唇边的小手,他嗓音低哑地说:“小诺,对不起。”如果说他郜驰对不起谁,那么就只有眼前的她了。
简诺没有哭,沉默了一瞬后抬起皓腕搂住他脖子,仰起脸,轻轻地吻上他的唇。有一滴湿咸的液体滑出郜驰的眼角,他倾身搂过她将她抱进怀里,温柔地回吻。这是一记缠绵而又伤感的吻,他们吻得异常虔诚,然而也让彼此产生某种近似于悲壮的感觉。
当郜驰终于滑开简诺的唇,异常轻柔的亲了亲她裹着纱布的眼晴,轻声问:“害怕吗?”那么喜欢阳光的女孩,是如何说服自己去适应黑暗?郜驰心疼得不行。
隔着薄薄的纱布,简诺感觉到他的唇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怕碰碎她一般,她没有说话,侧过身去,伸手抱住他。
“怕。”简诺诚实回答,细听之下声音带着蛛丝哽咽的味道:“怕再也看不到你的眼晴,怕你……”再次离去。后半句话梗在了喉间,女孩没有说出来。
似乎了然她心中所想,郜驰抱她更紧,薄唇贴在饱满的额头,低哑着安慰:“有我在,别怕,会好的,都会好。”
鼻端围绕着郜驰特有的男性气息,简诺窝在他怀里,小脸在他颈间蹭了蹭。过了一会儿,郜驰扶她躺下,头枕在他腿上,“刚才我问了下医生,他说你的头疼症状不宜用大量的药物控制。按摩有助于睡眠,我给你按按,看看能不能有所缓解。”一直都是郜驰守夜,尽管简诺很克制地不敢大幅度翻身,像是怕让他知道她睡不着一样,他依然知道她失眠。
他居然会按摩?简诺质疑:“你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