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更深了。

次日清晨,熟睡的郜驰被疑似玻璃碎裂的声响惊醒。

“小诺?”他翻身坐起,掀开半搭在腰际的被子,步伐凌乱地冲进浴室。

不期然地,眼前再次出现多日来不断重复上演的景象。

朦胧水雾里,简诺的小手紧攥成拳,饱满的的额头无力而倔强地抵在冰冷的白瓷壁上,任头顶上方的花洒撒下连绵水滴,乌黑的长发已然全部浸湿,凌乱地贴在脸侧。墙上破碎的镜子中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净瓷般惨白而憔悴。

“……小诺”焦灼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一点鲜红,心里划过钝痛。

急步走过去伸手关上花洒,温柔有力地把瑟瑟发抖的简诺拥进怀里,低沉的嗓音透溢出浓浓心疼:“我送你去医院。”再这样下次她可能真的会死,他怕了。正如医生所担心的,郜驰终究是会因为心疼而先妥协。

简诺的呼吸因极力克制显得有些紊乱,片刻后抬起凝聚泪光的黑瞳,望进他浓情疼惜的眸底,晶莹的泪一颗颗迸溅下来,颤抖的声音力竭平稳:“你答应过的。我可以捱过去。”然后她扬起唇角,勾起鼓励的微笑,清冽如百合绽放。

直视她凄怆茫然的眼,郜驰的心瞬间被剜出无数血洞,潮湿冰冷的液体不断涌出来,蔓延渗透了整个胸膛,微仰着头,强压下夺眶而出的泪意,抬手将她小小的后脑狠狠压在左胸,哑声道:“小诺,答应我,无论多难,都不可以放弃。”

胸臆间莫名升腾起一股惧意,似是眼眸睁合之间她便会消失不见,从不曾有过的恐慌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砸得他的心撕裂般疼起来。

当泪顺着下巴划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地碎成点点亮光,简诺缓缓松开紧握的小拳头,伸出纤臂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将脸深埋进他怀里,试图掩去低低的哭泣之声。

空气一片死寂,惟有耳畔回荡着悲哀沉痛的哭声。

更紧地抱住她削瘦不堪的身子,漆黑的双眸氤氲模糊,郜驰的泪,终于滚落而下。

简诺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心脏不规律地快速跳跃着,蚀心的磨咬令她痛不欲生,身体里似是有无数蚂蚁啃咬吸吮着她的血肉,难捺的折磨已不是一个紧密的拥抱能够控制得住,她死死抓住他的衬衫,牙齿不受控制地迅速合起来,不顾一切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身体的疼痛如何抵得过深心处抑制不住的抽痛,郜驰侧过头,任由她咬上已被咬伤的肩膀,拥抱的力度丝毫不减。

血腥的味道在口中和鼻腔中徘徊,终于换回简诺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她发疯般挣扎起来,力气之大令他险些搂抱不住。

“……出去,求你出去……”简诺挥舞着手臂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身体,不想此刻的狼狈难堪被他看见,她开始最为惨烈的挣扎,撕扯间,两个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向墙壁。尽管如此,郜驰依然没有放手,始终将她护在怀里。

所有的坚韧,所有的倔强,在毒瘾面前缈小得犹如一粒微尘,简诺的意识愈渐混沌,逐渐辩认不出眼前的人,她崩溃般喊叫着,凄惨的叫声划过寂静的清晨,听在耳里极为惊惧。

“小诺!”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郜驰低吼着试图唤回她的理智,然而却是无济于事。

简诺已不复清醒,她用尽浑身力气发疯般甩开他的钳制,紧闭着双眸惨叫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剧痛令原本娇柔的面容变得扭曲,水雾弥漫的眸光涣散之中透出丝丝绝望,她踉跄着跪倒在地,劈手挥落旁侧的浴具,水晶器皿应声碎裂在地,而她失去平衡的身体也跟着栽倒下去。

痛苦尖锐的撕喊扯裂了郜驰的心,目光触及满室的狼籍,胸口有如被锋利的箭直椎进去,他冲过去抱住简诺抽搐的身体,不顾手肘处被玻璃划伤的疼痛,扭开花洒让冰凉的液体自头顶上方倾泻下来,直直浇在彼此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上,随即狠狠吻上她的唇,将凄惨的哭喊含进嘴里。

为避免她咬伤自己,郜驰没有半点犹豫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在她唇齿间吻得激烈而缠绵,试图缓解她五脏六腑的翻滚。

那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那自头顶上倾泻而下的冷意,犹如冰火两重天,急速冲击着简诺溃不成军的意识,直到被至痛的亲吻耗光最后一丝体力,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终于,简诺虚脱般颓然倒在男人怀里,垂下的双睫掩去了满目的惊惧与凄然,惟有心底沸腾的泪肆意冲刷着漫无边际的痛楚。

薄唇长久地印在她额际,郜驰崩紧的心弦在清晨的雾霭之中一寸寸断裂。

一年后,元毅被判死刑。

行刑当天,他要求见郜驰。

一个小时后,郜驰在他对面坐下,“我的底线是给你选块风水好的墓地。”

元毅笑,恍惚悲哀的那种,然后他问:“她好吗?”

郜驰不答反问狱警,“可以给他抽支烟吗?”

狱警点头,郜驰给元毅点上,递到他嘴边。

元毅的手脚都被束缚着,他只能叼着烟说谢谢。

“我低估了袁浅析,高估了你,我以为有你的保护她必然受不到伤害,却没想到令她染上毒瘾。”元毅的神色异常平静,他抽口两口烟,又说:“用了几年时间我终于想通,我妈先是恨他强求了她,再恨郜家因门第之见拒绝她过门,最恨那个男人抛弃了怀有身孕的她。”抬眼看着郜驰,元毅说:“只是兄弟而已,你爸为什么那么反对我妈进门,如果他不反对,如果他成全了,我妈不会负气嫁给别人,更不会让我报仇。”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郜驰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是二叔的儿子!”

嘴里的烟掉在手背上,元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你说什么?”

在元毅的瞪视中郜驰说:“二叔二十岁那年遇到一场车祸,失去了生育能力。”

当年,元毅母亲元琳与郜驰二叔郜远达相恋,当知道心爱的女人怀孕后,郜远达同哥哥商量要迎娶元琳过门,却没想到得到哥哥的极力反对。兄弟二人大吵之后,郜远达终于知道自己已在车祸中失去了生育能力,想到爱人的背叛,他给了元琳一耳光,宣布一刀两断。

元琳至死都不知道儿子元毅是在她最颓废最绝望时提出娶她的丈夫在她醉酒时强暴了她而来,她恨了郜远达一辈子,临终时告诉元毅:“郜家欠我的,你替我拿回来。”

元琳过世后,元毅便出国了,回来后进入竹海,成为郜父最得力的助手。

元毅当然不知道郜远达无法生育的秘密,在得到郜家兄弟信任时,他在郜驰父亲生病时为他输血,血型的吻合令郜父在知道他是元琳儿子时产生了疑虑,联想到弟弟莫名其妙令弟妹怀孕时医生说“奇迹”的话,他开始悔恨当年错怪了元琳,毁了弟弟和她一辈子的幸福。愧疚之下,他在病中改立遗嘱,将郜家的财产全部给了他。

郜远达非常清楚妻子的怀孕是因为她在外面胡来的结果,当知道哥哥的决定后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DNA鉴定,拿着检验报告,他要求哥哥将遗嘱改回来。

元毅并不知道他们对话的全部内容,只听到郜远达说:“我没有儿子,郜驰才是郜家财产的唯一继承人。”见到郜父叹息着点头,他震怒了。

为免遗嘱被改回来,他暗中安排,让出国旅行的郜家夫妇没能再回来,而郜远达之后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

一直以来元毅都不曾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直到郜驰说出在法庭上绝口不提的秘密,他终究是后悔了,然而,一切都晚了。

闭上眼的时候元毅不禁想,之所以拦不住郜驰寻找证据,或许是母亲泉下有知吧。而事实却是,他亲生父亲背负不了内心的谴责,将当年的一切以信函的方式告知给郜驰,以至郜驰明知袁浅析使计让他回美国,他还是去了,只为寻找元毅父亲信中所提到的几年前与元毅联系过的一名杀手的踪迹。

一个月后,被袁启成带回国的袁浅析站在法庭上,对于收买医生和她给简诺换药的事她供认不讳。

袁启成心痛地对简诺说:“她做过的事需要自己承担。”

望着姨夫鬓边的白发和不再挺直的身影,想到小姨多年来的照顾与疼爱,戒毒后不愿公开露面的简诺对法官说:“如果有可能,请轻判袁浅析。”

包括郜驰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目光全部投射在简诺身上。

“我不是圣母,无法包容和原谅每个人所犯的错误,可即使重判了她,我所遭受的伤害也已经不能避免了,况且,她是我小姨惟一的女儿,而我小姨,也是我的妈妈。”

宣判那天,简诺没有出庭,她去墓园看林雪心,然后回家和爸爸妈妈吃饭。第二天,她的身影出现在机场。

对于她的离开郜驰是有预感的,毒瘾戒掉后她的异常平静令他早有了心里准备,他没有阻止,只是在她过安检时,看着她的背影高声喊道:“小诺,我等你!”

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川流不息的人潮瞬间安静下来,他们寻声望过来,却见郜驰大步走过去,抱住了呆站在安检口处的纤细女子。

飞机起飞的瞬间,简诺闭上眼睛,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在简诺离开的时间里,郜驰结束了国外的事业,专心打理竹海,短短几年时间,使得家族事业蒸蒸日上,在全国十六座城市建起了分公司,萧辉、凌惕与丁卉这三个忠心的下属成为他不可替代的左右手。

骆羿恒早已名声大震,成为司法界的路标式人物,与步温柔越走越近。

叶优时依然从警,起早贪黑地抓贼办案,没空谈恋爱,至今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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