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中国文字是多么的博大精深。

顾平安苦涩的笑着。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一手造成罢了。她不过是自食恶果。现在的她别无选择,因为她已经做了选择,所以,即使这个选择错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也许,所有繁华的背面都隐藏着凄清的哀伤,也许,所有微笑的背后都隐藏着纷飞的泪水。谁知道呢?

她双手撑着酸麻的大腿站了起来。如果她没有猜错,他应该还在医院外面吧,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她决定不再逃避。过去那些温暖的回忆,最终只成为时光的摇铃,摇响脑海最深处的回音。

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但医院真的没有多大啊,即使她走的再慢,她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以她生日结尾的车牌号,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方才还觉得模糊的形象突然就清晰了。看不清脸,他一只手撑着车窗,车窗下扔了一地的烟蒂,散落的烟灰被夜风吹的凌乱,完全不难推想出他的心情该是怎样的慌乱。

一贯沉着镇定波澜不兴的沈安平先生,现在就跟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一跃而起,将车门打开,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她面前。

他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欣喜,而她眼中却只有死水一片。

“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不要来么?”顾平安的表情是那样冷漠。沈安平几乎要拿手擦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幻觉了?

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担心你。”

顾平安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沈安平,咱们好聚好散了吧,我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没工夫和你结婚了。”

“那我们可以先不结,什么时候都可以,也不急在现在。”他开始忐忑不安,一再退让,毫无底线。

“我没有时间,我不想诅咒我妈妈,所以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合适你的女孩多着呢,我顾平安肯定不是唯一一个。”

“是,你不是唯一一个,但是顾平安只有唯一一个,而我只要唯一的那一个。”

顾平安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的眼睛里有强忍的潋滟水光。她失控的伸出拳头砸在他胸口,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也没有去抓她的手,任由她发泄。

“平安,有什么我们一起商量,没有什么解决不了。”

“沈安平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呐!非得让人说狠话是不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么?我那是为了气莫非你懂不懂?我讨厌她!所以她喜欢的我都要抢!我这么犯/贱你还粘着我干嘛!!你有没有点男人的样子?!你以往的洒脱都去哪儿了!”

沈安平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觉得心底涌起的欣喜,担忧,心疼,怜悯,全部像退潮的海水,急速的往下沉,一直沉,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的声音低低的,略带沙哑:“我不在意。”这是他最后的挽回。他不善挽回,他是个天生的掠夺者,运筹帷幄才是他的风格,现在全盘失控的场面不是他擅长处理的。

像机械的复读机,他又说一遍:“不管什么理由,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沈安平你听着!莫非她讨厌你,所以不乐意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了,莫非现在是影响我妈心情的关键,我不能惹急她你懂么?我必须离开你!不然我让她不痛快了她就会让我妈不痛快!我妈平日也待你不薄,你就可怜可怜老太太都快进棺材了,让她消停点,开心点,行么?”

“顾平安?”沈安平抬眸静静的盯着顾平安,问道:“你确定么?”

顾平安愣了一下,咬牙:“我确定!”

“牺牲我讨好莫非?”沈安平自嘲的笑了:“顾平安你处理事情的方式还真特别。”

“是,我就这么蠢,只会这么一个法子,你就当成全我行么?沈安平你不是说你爱我么?你爱我你就让我好过点好么?”顾平安轻轻撇过头去,声调渐渐低下去:“现在我们俩在一块开心了,可是未来呢?你让我未来的几十年都在愧疚中度过么?我妈现在在医院里住着就快死了,我自私了一辈子了,这次不能。”

沈安平觉得她义正言辞的话是那样讽刺,他冷笑问她:“你现在不是自私?你把什么都计划好了,惟独没有计划我。”

“是,对不起,是我自私,我这种女人真是人间难找的自私,你千万别记着。”

“顾平安,记住你今天说的,永远都别后悔。”

“我永远都不后悔。”

“好!我成全你!”

“……”

第二十九章

“是,你不是唯一一个,但是顾平安只有唯一一个,而我只要唯一的那一个。”

想了那么久,给自己打气那么久,以为不会再心软,可是那一刻还是撕心裂肺的疼着。顾平安凄惶的盯着沈安平,心里暗暗的想:沈安平,你心里唯一的那个顾平安,你可知道她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不堪入目了?

顾平安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手心,尖利的指甲掐进自己的皮肉里,疼痛感逐渐取代了慢慢蔓延的软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的说:“沈安平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呐!非得让人说狠话是不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么?我那是为了气莫非你懂不懂?我讨厌她!所以她喜欢的我都要抢!我这么犯/贱你还粘着我干嘛!!你有没有点男人的样子?!你以往的洒脱都去哪儿了!”

是啊,沈安平,那个随手划张支票就甩人的沈安平去哪里了?那个每次生气就会死死拽着她教育的沈安平去哪里了?

眼前这个颓废绝望没有一丝杀伤力的男人,真的是她爱的那个人么?是她亲手把他打造成这样的吗?所有的戾气都不见了,所有的淡然都消失了,变成一个,那样平凡的人。

心,是那样痛。

沈安平此刻的眼神是那样受伤,可他还说:“我不在乎。”

像一记重锤,狠狠击在她心上。她几乎就要溃不成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勇气继续说着狠话,直到他心念成灰。

直到他说:“好!我成全你。”

……

看着沈安平决绝离开的背影,顾平安在心里暗暗鼓励着自己。

顾平安,做的好!

让他恨吧。就这样。总好过让他和自己一起烦恼,结局总是要分开,何必再把痛苦拉长?

她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他那样执着的爱情。

他离开的脚步异常沉重,但他一直没有回头。他们都强制自己向过去道别。命运那根牵引着他们的丝线最终还是嘣的一声断裂。也许,相守和别离从来只是相切在某一个点,一旦错过,就是永恒的背道而驰。他们都没能走上对的那条路,所以只能越走越远,最后谁也看不见谁,只留下凌乱的足迹在没有归路的宿命里。

她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完美了,她都想为自己无懈可击的表现鼓掌了。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快乐?

毋庸置疑,未来的未来她一定会后悔。但她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她微微垂着头,对着沈安平的背影,无意识的低声呢喃:

“沈安平,再见。”

……

沈安平走了很久很久,她才迈开自己早已麻木的腿。

李碧华说过,有些感情是指甲,剪掉还会重长,无关痛痒;而有些感情却是牙齿,让人无法自拔。

心,像被人拿刀硬生生的剜了一块。那么疼,空荡荡的,好像有风一直在里面流贯,伤口久久无法结痂。

就这样吧,让酸涩的眼泪,终生的自责,结束这一段华丽瑰奇的梦境。一本书中总有喜怒哀乐,再大的悲伤,翻页过去,就变为另外一个情节。属于她的故事结局是令人伤感的。故事的结尾,他离开了悲情的情节,而她,走失在茫茫人海。

她以为,时间总会把他的痕迹模糊,却不想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面容就随着排山倒海的回忆勾勒的更加清晰。

他离开了呀,决绝的转身,融入人海,她找不到他了,那颗他放在她这里保存的赤诚之心,是她亲手掷在地上踩踏,虽然,她也和他一样疼。

如果,风停止轻吟浅唱,只留淡淡余味,回忆的怅然是不是随着风的静止而停息?如果,回忆不再潮水一般蔓延,只留枯竭的干涸,心底的眷恋是不是随着回忆的干涸而消散?

还好,还好,她暗暗安慰自己,一切都还好,心还在,只是缺了一些罢了。

****

之后的日子是真的还好。她每日忙碌于工作和医院,每天只留四个小时睡觉。她让自己忙的什么都不想,忙的全身都像散架了一样,一沾到床就睡过去,高度的疲惫让她连梦都不用做。

她和妈妈的相处变得很沉默。有些心里的疙瘩怎么都没法解开,她不说不代表不恨。可有些恨永远无法与人说。

病怏怏的妈妈也没有多少力气和她说话。她精神好时总爱和她讲她小时候的事,她记得的,不记得的。絮絮叨叨的真正成了个老太太。

顾平安用温热的水为她擦身,她觉得舒服,眯起眼睛像个贪婪的小孩子。她还是不愿意做手术,起先还愿意配合化疗,后来她开始掉头发,于是就跟疯了一下抵抗所有的治疗。

她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平安,妈妈不想死的时候一根头发都没有,你就依了妈妈好不好?”

顾平安热泪盈眶。医生告诉她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腋侧淋巴,让她们千万让妈妈保持好的心情。她也会趁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劝她治疗,但一说到这里她立刻就变脸。有时候恨极了顾平安也会甩了东西走人。可一走出病房她就开始哭,哭完了她又重新进去。

莫非很守信用。每天和顾平安轮班来看妈妈。她一直叫妈妈干妈,但是看得出来妈妈已经很满足了。

每次她们交班遇到,莫非总是高傲的仰着头离开。而她低垂着头进去。

这种粉饰得有瑕疵的平和,只有一个人高兴而已。而其余所有人倾尽全力的演出,也不过是为了那一个人开心。

有一次莫非叫住她。她喊她的名字:“顾平安。”

她讷讷的回头,诧异的看着莫非。

莫非对她说:“你知道‘莫非定律’吗?只要有变坏的可能,不管可能性多小,它都会发生。别瞧不起我,你没有资格。”说完,她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婀娜背影,顾平安轻叹一口气:“这不是借口,莫非,你有觉得快乐么?”

莫非背脊一僵,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我不需要快乐,我想要大家都陪我不快乐。”

说完,她大笑。那笑声里顾平安只听到寂寞和绝望。

顾平安突然就不恨她了。一点都不。

****

顾平安想,她是真的不会哭了。什么都没说,她身边默默的失去了一个人。那个无处不在的人突然失了所有的消息。他是真的被她伤了吧,她的心里像有感应一样的跟着疼。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伤了他,自己自然也会疼。

爸爸问她:“真的和沈安平分手了?”

顾平安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像鸵鸟,她下意识想把头埋进沙土里。

约定要订婚的两个人,突然就成了陌路,朋友一个劲的打电话问她:“顾平安,你疯了?沈安平你都不要了?”

“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没得商量了?都要订婚了怎么说分开就分开?”

“到底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误会啊?”

……

她对每一个人使用沉默战术,不说,不答,不解释,最后大家也都知趣的不再询问。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痛苦的事,每次回忆都是一次折磨。

时间是把刀却也是平息流言蜚语的良药。起初大家对这件“八卦”的热情最后随着日子久了全数消散。

因为妈妈的病情忙的焦头烂额的爸爸只是叹息着喟叹:“是爸妈对不起你。”

顾平安平静的摇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平安,不要恨你妈,你奶奶当初送莫非走的时候你妈妈一直反抗,最后是我说服了她。这十几年她也一直想告诉你,但她怕你接受不了才没说。这辈子她最遗憾的是没能把你们俩一起养在身边。”

“我知道,我不恨她。”她不恨她,她恨自己,恨命运。

“安平是个好孩子,爸爸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这么久了。爸爸也都看在眼里,爸爸后悔这么对你,你没有错。去找他吧。莫非那边让爸爸去说。”

“您能怎么说?”顾平安不是没有想过和莫非和平的解决这件事,甚至她狗血的想要唤醒她,但是一个恨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让她放下一切,哪有那么容易?

爸爸轻叹了一口气,沧桑而无力:“平安,你妈妈其实没有她做的那么坚强,她和我们一样,都怕死,所以她现在拿她病了这件事在任性,让我们全都妥协。有些事,她自己不想通。谁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就算爸爸说服不了莫非,你妈也该学会接受这一切。”

他顿了顿,“莫非那孩子,终归是咱家欠了她。”

顾平安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微微疼痛。她哀哀的唤了一声:“爸——”她投入爸爸的怀抱,和沈安平的气息触觉都不同,却是一样温暖。

“平安,你和莫非都是爸妈的女儿,从来没有厚此薄彼,别恨莫非,她过得比你苦,她只是想偏了。”

顾平安抹了抹眼泪,伸手环住爸爸结实的腰身,“爸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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