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看过信,忍不住流了泪,忙叫人去前头衙门把张保请回来。张保神色灰暗,听到噩耗后,脸色更加难看,掩面流泪道:“额娘怎么这么糊涂?!”然后默然不语。
佟氏一边抹泪一边道:“我已经叫人去找端哥儿了,底下人也在打包行李,咱们尽快赶回京去。”她见张保不说话,以为他是伤心到呆了。
跟过来的苏先生劝说他们要节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或许这话学生说得过分了,但总是要提醒大人一句。您因父丧丁忧守制,只需百日便能进衙理事,广州离京城千里之遥,来回一趟就要将近三个月时间,如果回来得晚了,就会有人替了您地位子……”他看到张保的神色,便不再说下去,行礼告退了。
张保默默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想着什么。跟进来地佟氏见他这样,就说道:“我去叫人收拾东西吧,带常用地就好,留下周四林王二等人看家,我们只带长福他们几个回京去,如何?”
张保怔怔地望着妻子,缓缓唤道:“夫人。”
佟氏一顿:“怎么?”
“我想趁此机会辞官回京,一来是为阿玛守丧,二来……也好照顾额娘。”
佟氏勉强笑道:“夫君说什么傻话呢?你当上知府还不到一年,辞什么官?咱们只需依制守够百日,尽了为人子的责任就好,如果阿玛在九泉之下听说你连官都不做了,只怕会是最生气地那个呢。”
张保摇摇头:“我想得很清楚了。辞官回京,丁忧守制,然后留在府里照顾母亲。这个知府的位子就让别人坐吧。想来当初如果不是圣旨明文规定。我接任梁大人的官职,也就是一年光景。”
佟氏见他不象是作伪。便变了脸色:“府里还有几房兄弟,大房嫡长子,四房最得宠,谁不能照顾老太太?就算你一片孝心,她也未必领情。再说。你要辞官回家,只怕第一个反对地就是她!”她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又缓了缓口气:“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受了惊,总想着摆脱这些纷争,但谁做官不是这样?咱们从前也见过更过分的不是吗?像奉天时的秦同知,就是无辜丢地官。何况你跟贾参议那种无根无基的人根本没法比,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啊?为什么要辞官呢?”
张保抚着额头,道:“你不知道当日是个什么情景。贾参议品级比我还高呢,转眼间就被人按在地上。灰头土脸,说收监就收监了,发出地奏折也被截住。找来的证人全都反了口,连他手下用惯的人都在指控他。虽然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都说会等候朝廷处置。可你知不知道?方才我在衙门里收到的消息。贾参议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佟氏一惊:“难道是……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不敢?这一省的官员,有谁敢违他们地令?武丹将军只理八旗驻军。只要海关银子能全数按时入库,他就不会管那些人斗什么,顶多是在密折中提一提而已。我还能怎么办?保持中立,两边的人都不待见,随便依附一方,另一方就不肯放过你。就算跟巡抚总督两位大人站在一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牺牲掉呢?你没看见贾参议一失势,布政使司那边就跟着踩么?”
张保越说越激动,含着泪对妻子道:“夫人,我害怕啊!这可不是丢官就能完事的。我如今有家有室,夫妻恩爱,子女双全,家产丰厚,我还想平平安安地跟你过一辈子,想看着端儿娶妻生子,看着淑儿嫁人,看着贤儿长大,我不想再被卷入这些官场争斗中去,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
“夫君!”佟氏红着眼抱住他,忍不住也流了泪。
张保反搂住妻子,道:“我真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斗?大阿哥再能干,难道还能把太子斗下马来?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他争那些银子做什么?我不要再被卷进去了,成日提心吊胆,就算有再多的银子,再有体面,又有什么意思?夫人,咱们回家去吧?”
佟氏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接受了丈夫的决定。
淑宁跟端宁此时正站在书房外面,听到父母的谈话,都心里发酸。
端宁乍一听闻祖父的死讯时,已经哭了一场,现在又忍不住红了眼。
淑宁对于只见过几面地祖父,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听到父亲的话,却觉得很难过。他一个带点书生意气,才智平平地人,为了争一口气走到今天,已经很辛苦了。他平时虽然不会拒绝收别人的好处,有时也会沾沾自喜,但还是常常会觉得不安,因此便尽自己所能为辖下百姓多做些好事。这一年来,他受到地压力比从前大得多,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终日劳心劳力,憔悴不堪。
或许,他其实并不适合在官场上生存,既然他不想再被卷入政治斗争,就干脆趁此机会脱身吧。
书房门打开了,张保与佟氏走了出来。看到两个孩子站在那里,张保便道:“收拾一下,该向谁告别就向谁告别,我们要尽快回京去。”
端宁上前一步道:“孩儿赞同阿玛地见解,不论朝中还是地方,那两派人越发争得厉害了,咱们早日躲开,省得日后出什么祸事。只是武丹大人那边这半年来为阿玛说过不少好话,需得好好解释一番,免得反而得罪了他。”
淑宁道:“阿玛自从到奉天协助京旗回屯的事,十多年了,算起来在伯爵府里还住不到一年,若阿玛以此为由,言道要好好为父亲守孝,还要侍候卧病地母亲,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将军大人断不会责怪阿玛孝顺父母的心意的。”
张保微微点头,道:“好孩子。”便伸手搂住妻子和一双儿女,又听得贤宁在喊:“我也要抱抱。”却是小刘氏抱了贤宁站在走廊另一头。
佟氏破涕为笑,走过去抱过小儿子,又拉住要走开的小刘氏,道:“傻妹妹,咱们是一家人,你躲什么?我们要回京去了,你很快就能看到小宝了。”
小刘氏怔怔望着佟氏,说不出话来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线说起来简单,其实真的要走的话,不是一两天就能上路的。
张保向巡抚提出辞官回京丁忧守制的请求,并没有受到阻拦。在他看来,对方甚至还有些高兴,很快就有风声传说,惠州府的同知会被安排过来暂替他的位置。
武丹那边觉得很惋惜,但张保流着泪说:“下官十多年来在外为官,不曾在父母跟前尽孝,以至于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实在不孝之极,如今老母卧病在床,下官怎么能恋栈权位,而置她老人家于不顾呢?”武丹也无话可说,只好反过来安慰他,又嘱咐端宁,即使在孝中,也不能落下功课和武艺。端宁郑重应了。
温氏听到消息,便带着真珍到了知府后衙,送别佟氏。温氏先是陪着哭了一番,才道:“难得你我这般投缘,日后也别疏远了,虽然你不在这里,但千万要记得多写信来。仙客来那边的生意,自有卞财看着,每季度的分红,我都会亲自收好,让人给你们送去,你不必担佟氏道:“那点子钱无所谓,送来送去的,虚耗人力,倒不如让卞掌柜拿去做本钱,日后也可多得些利。至于通信的事,你尽管放心。难得你我这样要好,孩子们也都合得来,只要你不嫌烦,我巴不得三五日就跟你通一回信呢。”
淑宁与真珍手拉着手,四眼泪汪汪地,都不知该说什么,半日淑宁才道:“我们要走了,你多保重。”真珍鼻子一酸,忙拿帕子揉了揉,道:“从化你虽然去不了,但我让人带了几瓶子花蜜回来,都交给你的丫环了,你记得吃,回头写信告诉我味道怎么样。”淑宁点点头,然后她又说了几句话,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淑宁说:“好妹妹,我舍不得你!”淑宁也忍不住红了眼。
佟氏与温氏见状,便过来好生抚慰一番,真珍才止住了哭声。佟氏见她脸上泪痕斑斑,头发也有些散乱,便叫丫环打了盆水来,拿过妆匣亲自为她净脸补妆,温氏和淑宁也在旁边帮忙。待把头发重新梳好,佟氏拿了一根自己往日常戴的碧玉簪子,帮她把头发绾住,才道:“好孩子,你舍不得我们,我们也舍不得你,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便今日散了,总有再聚的那天,只要到时候你还记得我们两家的情份,就是个有心人了。”
真珍脸上有些羞红,应道:“我不会忘记的。”温氏也微微笑着点头。
这时,丫环进来报说:“太太,荣大奶奶来了。”
九十三、离粤
温氏见有客来,便要起身告辞,佟氏说:“这是我们家刘姨娘的姐姐,她男人是镶黄旗驻军的一个把总,都是自家亲戚,为人最是爽利,你也见见吧。。”又让人去请小刘氏。温氏便留了下来。
大刘氏把小儿子交给素云,便急急上来,见有客在,彼此介绍过行了礼,佟氏便道:“这位温夫人,就是仙客来背后的大东家,多亏了她,刘姨娘才有了个好进项呢。”
大刘氏会意,便对温氏道谢:“多谢夫人了,我那妹子性子最软,若换了别人,哪有这样大方实诚。”温氏笑着摇摇手,道:“不过是凑份子闹着玩罢了,我倒觉得姨奶奶性子和顺,好相处呢。”这时小刘氏来了,几个女人略谈了一会儿,温氏便要告辞,但真珍想和淑宁多呆一会儿,她只好自己先走。
大刘氏见淑宁带了真珍回房,跟前没有外人,便问佟氏道:“忽然听说你们家老爷子没了,怎么会呢?前些年我见过他,身子骨硬朗得很佟氏不好详说,便含含糊糊地道:“骑马时摔伤了,没包扎好,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到底年纪大了,禁不住,熬了几天才去了。”大刘氏叹息一番,便对妹妹说:“你们现在回去也好,你心心念念着小宝,如今总算能见到了。”
小刘氏又红了眼,佟氏忙道:“罢了罢了,迟些日子多的是哭的时候,你们姐妹有什么体己话就趁早说吧,以后要再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然后又对大刘氏说:“方才那位是将军府的二太太。如今算是帮你引见过了,以后你也时不时地去请个安,若能替你男人求个好差事。日后咱们也有机会在京城再见。”
大刘氏会意地点点头,便抱过儿子。拉了妹妹回她房里去了。
真珍在淑宁房里等到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还是没等到端宁回来,因她家里派了人来接,只好十分遗憾地走了。晚饭只有淑宁陪着母亲弟弟还有小刘氏吃,吃过饭。佟氏带着女儿到侧院去看苏先生地妻子陈氏,见她也在收拾行李,便道:“你长了那么大,头一回要离家这么远,很舍不得吧?”
陈氏却柔柔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他,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自然是他到哪里,我便走到哪里。”
佟氏听了喜欢,便拉着她说些闲话。又指点她该怎么收拾行李才既省地方又方便。
过了酉时,苏先生才回来。原来是赶着处理未做完地公务去了。佟氏听说张保和端宁也回来了。便告辞回去。
张保擦着汗,道:“今儿把几处风险大些的堤坝都检查过了。又看了看城外庄稼地情况,明天起就不再出门,等惠州府的同知来接了印,我们就走。刚才见了苏通判,他非要拉着我喝酒,我推了,又提醒他日后多加小心,行事圆滑些。这才回来。”
佟氏点点头,又跟他说起今天来的几拨客人。淑宁扯扯端宁的袖子,把哥哥拉到廊下,告诉他真珍等了他半天的事。
端宁低着头,说道:“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走,以后地事实在难说。丧期内说不得亲,再见面又不知道是几年后了,就算见了她,我又能说什么呢?”
淑宁道:“又不是要你现在就跟她约定什么事,虽然今天额娘送了她一根簪子,但别的话什么都没说,真珍心里也是有数的。你只需要正式跟她告别一声就好。”
端宁点点头,淑宁又道:“咱们是丧家,不好上别人家去,真珍也不好一再地来。她跟我说,我们哪天走,就送个信给她,她会来送我们。”
她看到哥哥有些难过的神色,安慰道:“就算今天暂时分别了,只要有心,总有再见的一天。何况武丹大人是皇上的亲信,总会有回京那天的。”
她们一家离开广州回京城,最大的坏处,可能就是端宁刚刚萌芽的姻缘有被迫中断地危险了。古代跟现代不一样,一但分隔两地,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两家都不作什么承诺,只看日后儿女们的缘份如何。若真是有缘,他们就有最终走到一起的可能。我是插个花地分割线啊分割线正当全家人都忙着装箱打包行李时,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阿银带着弟弟阿鑫,上门提亲来了。提亲的对象是春杏。
原来自从开了仙客来,因为生意太好人手不足,阿银就总过来借帮手。佟氏和淑宁都想着反正自家有股份,所以都默许春杏过去帮忙。谁知这一来二去地,在厨房干活地春杏就和在大堂当小二的阿鑫看对了眼。阿银知道这对小儿女地心思后,想着等弟弟升上领班后就来向佟氏求亲,不料他们家忽然要离开广东,虽然知道在这种时候上门提亲不太妥当,但为了弟弟的终身,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佟氏和淑宁都大感意外。淑宁想起最近几天春杏懒懒地什么精神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干的样子,心中有数,看来她是以为要和心上人分开了,所以闷闷不乐吧?
窗外一阵骚动,接着是几个丫环媳妇子的打趣声,又听得一阵脚步声快速离开,粉官的声音传来:“春杏姐害臊了。”然后便是女人们的笑声。
佟氏向素云递了个眼色,素云会意,出去把人都赶跑了。
佟氏打量了跪在地上的阿鑫几眼,觉得小伙子虽然说不上清秀,但五官倒还端正,瞧着也是老实人的样子。听阿银介绍弟弟的性情,已有几分肯了。
阿银察觉到她的脸色松动,一阵心喜。忙道:“我们也知道现在不该说这种话,可大人和太太就要走了。我不忍心看到他们两个分开,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如果能定下来就最好了。太太放心,我们家一定会好好对春杏,绝不会亏待她地。如果这小子以后敢欺负老婆,我就先打断了他的淑宁在旁边听得有些想笑,忍住了,转头去看母亲怎么说。佟氏微微露出笑意,道:“这样说就过分了,我还是信得过你的。只是现在办喜事就太仓促了,也不合适,要我们把春杏一个人留下来,又怕她会委屈。这事儿可怎么办呢?”阿银笑道:“太太放心,只要您答应,我就马上帮春杏赎身。然后送她到我那个人地家里去,让老人家认她作干女儿。过些日子就办喜事。这样以后春杏在这里也有娘家人撑腰了。”
佟氏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叫人唤春杏来。问她可愿意嫁给阿鑫。春杏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半天不肯开口,到最后被催得急了,才蚊子声般地小小“嗯”了一声,喜得那阿鑫当场就傻笑起来。
阿银当场就付了赎身银子,但佟氏转眼又把银子还回去当作春杏的嫁妆,还另外赏了十两银子四匹布。其他丫环媳妇子们,几乎都与春杏交好,每人都或多或少地送些绣活首饰什么地贺她。最后淑宁拉着春杏回房,私人又送了她几个荷包和两块玉佩,又嘱咐了好些话。
当晚春杏还是在知府后衙过夜,第二天一早,阿银姐弟亲自赶了车来接人,春杏看着自己的卖身契被烧成灰烬,哭着向旧主人家磕了头,就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淑宁心中其实非常不舍,不过当事人的幸福比较重要。在松花江边长大的春杏,既老实又能干,却自幼被卖给别人当奴婢,本以为将来只能配个小子的,不料在南国广东,居然让她遇上终身相守地良人,从此不用再被人呼来喝去,能当个普通百姓了,老天爷也不算太亏待了她吧。我是两日后的分割线他们家行李算不上多,本就是在外做官,又刚搬家不到一年,装东西的箱子都是现成的。收到的礼物,除了留够自家用的,大多数都托霍买办转卖,换成银票收起来,加上这几年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回京,只剩下了二三十个大箱子。
他们这一次回去,要尽快赶路,带着那么多东西太碍事了,佟氏就把其中十几箱沉重又不急用的花瓶摆设和绸缎等物,都交给霍买办,让他帮忙运回京去。到了最后,全家的行李加起来,只比当初来时多了五六车,虽然多了行李,人口却比来时少了。
张保与佟氏等一家人,带着长福父子、周四林一家和平日用惯的几个丫环仆妇坐两艘中等大小地船先行出发,苏先生一家和长贵夫妇则带着其他几房仆役另坐一艘大船,押着笨重行李慢慢赶路。
这时候,雨季已经开始了,不过张保事先请教过熟知天象的老人,知道接下来的三四天都不会遇上大风雨,才决定按原计划上路。
他们走地那天,有许多百姓冒着雨到码头来送别,张保跟来送他的苏通判去见领头地老人,听他说着什么话。淑宁跟端宁打着伞站在船边等,因佟氏叫人唤他们上船,正要转身,却在人群中看到崇思崇礼和真珍地身影,淑宁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和他一起迎了上去。
男孩子与女孩子各自说完送别地话,崇思拿出一个藤编的扁箱子,道:“这个是我和妹妹一起送你们的,你们留着当个念想吧,别忘了我们四人从前一块儿出去玩的情形。”
端宁接过来,觉得有些重,看看朋友,便把伞丢给妹妹,打开了箱子,却是一付新烧的瓷画炕屏。崇思道:“上头的画是我妹妹亲手画了,我再拿去叫人烧的,你们瞧着,像不像我们几个?”
淑宁看了看,果然很像。那彩色瓷画就像是行乐图似的,画了四个少男少女在一条清溪边席地而坐,四周草木青青,古树高耸,远处隐隐有几道山墙,看着有几分像他们曾去过的南园。离他们不远处,有几个护卫长随丫环模样的人,甚至还能认出其中一个是真珍的丫环九儿。画的笔触虽有些稚嫩,倒也清新可爱。
瓷屏的空白处,写有一首五言律诗:池草不成梦,春眠听雨声。吴蚕朝食叶,汉马夕归营。花径红应满,溪桥绿渐平。南园多酒伴,有约候新晴。(注)
端宁眨了眨眼睛,直直地望向真珍。真珍咬咬唇,道:“我知道端宁哥哥有会画的朋友,我这手画技,实在羞于见人,但好歹是我一片心意。至于这诗么,我们没有诗家雅气,只好借用临清先生的诗了,端宁哥哥……淑宁妹妹,希望你们别嫌弃。”
端宁微微笑了,道:“怎么会呢?画得很好,看着就像是回到去南园玩的那天似的。多谢你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很喜欢,希望以后会有再聚的那天。”
淑宁拉过真珍的手,看着她笑。
崇礼拍拍端宁的肩膀,说道:“好兄弟,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比箭法,我绝不会再输给你。”然后又转头对淑宁说:“淑宁妹子,下回再见,咱们再下几盘跳棋如何?”淑宁笑着点头。
船要出发了,淑宁兄妹再次向朋友们告别,便拿着藤箱上了船。看着岸上的人离得越来越远,淑宁一边挥着手,一边鼻子发酸。
“哥哥。”她问,“我们会再见面的,是不是?”
端宁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一定会的。”
注:《听雨》,作者赵介,元末明初广州南园诗社的著名诗人,人称“临清先生”。
九十四、妯娌
他们这一次回京,行程比来时紧密得多,一路上除了要避风雨或是补充食水外,一般不靠岸过夜,于是只用十多天功夫,就到了杭州,在那里换了内陆河船。
端宁上了父亲坐的船,淑宁一个人有些无聊,只好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因跳棋或九连环等游戏都玩不得,她只好做起针线活来。佟氏给了她几匹在杭州新买的松江布,叫她给自己做两身素服:“你近年新做的衣裳,颜色都偏鲜嫩了,做两件素淡些的,在府里居丧时穿。”淑宁便动手做起来,等船进了京师地区时,她已经做好了两件,便换了一件上身。
临近码头,佟氏把女儿招去,悄悄塞给她一个香囊,白色绸面,青色穗子,只绣了几道云纹,很是素淡。佟氏道:“把这个系在你的帕子上,拿在手里别让人瞧见。等进了府,要哭灵的时候,若是哭不出来,就把它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或是在鼻子下闻一闻。”
淑宁有些不明白,便闻了闻那香囊,当即就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就流了出来。她吓了一跳,忙望向母亲。佟氏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女人家的小法门,你自己知道就好,连身边的丫环都别告诉去。”
淑宁点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还在担心自己在灵前会哭不出来呢,现在有了这个法宝,再不是问题了。
靠了岸,正搬行李,庆宁和顺宁二人早得了信,都骑着马到码头来迎接。拜见过叔叔婶婶,庆宁便小心地道:“玛法过世后。因不知三叔几时回来,天气又一天比一天热,我阿玛就作主。先出殡了,请三叔别见怪。”
张保愣了愣。便道:“这是应该的,哪有让老子等儿子的理?大哥也太多心了。”庆宁陪笑两句,见弟弟探头探脑地看着船上下来的人,皱皱眉,拉了拉他道:“三叔三婶一路上必是辛苦了。咱们快回府去,好让他们早些休息吧。”顺宁有些失望地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几个人便翻身上马。因离码头最近的城门人太多,他们绕了一个大弯,从阜城门进了城。
回了府,张保佟氏带着儿女,不等换过衣裳,先洗了手。便到灵堂上大哭一场。淑宁托了秘密香囊地福,也是哭得泪流满面。倒是端宁哭得很伤心,想来他曾与祖父朝夕相处三年之久。到底是有真感情在的。贤宁还不明白家人为什么哭,跟着嚎了几句。被母亲慈爱地用帕子擦了擦脸。便当即红了眼睛大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晋保和那拉氏出来了。好生劝慰了一场,才让他们一家子止住了哭声,然后在晋保夫妻的陪伴下,去见老太太。
路上,那拉氏低声道:“额娘自从阿玛过世,便一直卧病在床,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是哀伤过度,思虑不安,要好生静养。本已有了起色,谁知几天前突然又重起来,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所幸精神头还行。”
这时已经走到正房廊下,一个有些眼生地丫环打起门帘,众人就此进了房。
老太太躺在床上,婉宁正陪着她说话。见张保一行人进来,婉宁忙忙起身见礼。倒是老太太见到三儿子一家回来了,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问过他们有没有给老爷子上过香,听得张保问候了她几句,等小刘氏磕过头,她又看了看贤宁,摸摸他地小脸,便说乏了,让他们下去。
张保带着儿子跟兄长去了前头,佟氏等在那拉氏陪伴下回槐院休息。一行人正要离开正院,却听得一个小偏门边上,王嬷嬷正在打骂小丫头。
那王嬷嬷拿竹篾狠狠打了几下,骂道:“小贱人,老太太要吃燕窝,你居然敢拿这次货来人,是吃了豹子胆了?”那小丫头哭道:“冤枉啊,嬷嬷,是厨房的人说别人送来的上等燕窝都吃完了,才拿这个补上,这是府里原本收着的,并不是次货啊。”“我说次货就是次货!老太太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吃这种东西?那燕窝明明前两日才送过来,怎么会那么快就吃完了?一定是你们私下克扣!”
那拉氏皱皱眉,将王嬷嬷喊过来,道:“你要打骂下人,在哪里不行?偏要在老太太院里,她老人家正休息呢,你倒把人打得哭天喊地的,是存心不让老太太好生静养么?”王嬷嬷不敢回话,她又继续道:“我娘家昨儿才送了几两燕窝过来,你叫个人来取吧。照我说,老太太天天吃这个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不是正经饭菜,回头我叫厨房做些清淡地米粥小菜,你劝她好歹进一些吧。”
王嬷嬷低声应了,她才笑着对佟氏道:“额娘心里难受,胃口也不好,我们做小辈的,又不敢硬逼她吃,实在难办呢。偏偏这些底下人又不懂事,整天让人操心。”佟氏笑道:“多亏有大嫂在,不然这家里哪能那么井井有条呢?说起来,我们从南边倒带了几样酱菜回来,或许额娘愿意尝尝,回头我就叫人送到大嫂这边来吧。”那拉氏笑笑,便和她一起走了。